22 ：回憶

“你們覺得…我的行為受到血印影響了嗎？”

審訊室裏的白熾燈光閃了一閃，Lucifer無意識地挺直脊背，晃動雙腿的動作也僵硬地停頓下來。

他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想要和人類談話，更遑論吐露心底最深的秘密。或許正是因為人類太過脆弱、卻依然比其他任何東西都複雜的緣故。

Lucifer沒法與自己的兄弟開誠布公地交談，即使是Gabriel也不行。

只希望這些探員不要讓他失望。

這些探員最好祈禱他們不會讓他失望，雖然父親已經不理會祈禱很久了。

Hotch也直起腰，仔仔細細地打量着Lucifer，不放過他臉上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不知何時恐懼褪去，進入工作狀态的他已然忘記眼前天使的身份，盡力做到最好。

“我需要你閉上眼睛，Lucifer…”Rossi察覺到Hotch的意圖，上前一步準備協助。可是說到“Lucifer”這個詞的時候微頓了一下，改口道，“或者無論怎樣——我不太清楚天使應當怎麽做——屏蔽掉你的視覺。”

Lucifer沒有反抗，他不介意給這些人類一個嘗試的機會。順從地閉上眼睛，放任黑暗充盈整個視界。

就像是在牢籠中一樣。

他的手緊緊抓住桌子的邊角，努力控制着屬于大天使的力道，不将緊握着的那一塊變為粉末。過多的力量就這麽在指尖博弈，引得他眉心微蹙。

“放輕松，……，只是幾個問題。”Hotch的問話聲在黑暗當中格外清晰，他刻意模糊掉了Lucifer的名字，避免任何因素影響到他的理智判斷，“請盡量回憶你決定反叛的那個時間點發生的一切細節。”

Reid原本站在Hotch身後，卻不得不扶住椅背，防止自己踉跄摔倒。整座樓都因為Lucifer的憤怒而在震顫，燈光明明滅滅，審訊室的玻璃不堪重負地嗡鳴。

這個要求是在拿他自己以及組員們的生命冒險，Hotch又何嘗不明白？

“請平靜下來，Lucifer，我們只是想要幫忙。”他只能盡力安撫着坐在桌上的，嘗試說服對方停下這種幼稚的行為。

确實，這種毫無用處，甚至會阻撓側寫進度的情緒發洩，只能說是幼稚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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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正處在叛逆期的孩子。Hotch默默在心中記下一筆，他不知道天使怎樣計算年齡，但是按照Lucifer是天堂第二年長的天使這一點來看，這顯然不夠成熟。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Lucifer睜開眼睛，Hotch一瞬間有種錯覺，那雙灰藍色的眸子裏面有紅光閃過：“得了吧，你們不【想要】幫忙，你們只是不得不。人類和他們彎彎繞繞的說話技巧。”

“但提出問題的是你。”Reid指出這一點。

确實，需要幫助——盡管Lucifer絕對不會承認——的是他自己。這一點Lucifer完全沒有辦法反駁，因此他只是微微偏頭，示意Hotch繼續他的工作。

“現在，告訴我，你當時做的、令你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什麽？”

“我去找Michael。”Lucifer沒有什麽障礙地開了口，這并不是他第一次提起這件事，“但是他拒絕與我站在同一邊，并且選擇了背叛我。”

Hotch揉揉太陽穴，他能聽得出Lucifer聲音中隐含的憤怒。那憤怒聽起來很真實，但在Lucifer提起他兄長的名字時卻沒有顯著的表現。

有兩種可能，或許時間淡化了Lucifer對于兄長的憤恨，又或許這憤怒的對象不是針對Michael。Lucifer的表現告訴Hotch他絕不是個善忘之人，寬容原諒更是無稽之談。

Hotch更願意相信後一種。

“你對Michael說了些什麽？”他需要更多細節，這樣簡略的、完全把Lucifer作為受害者角度的講述根本一點作用都沒有。

長久的沉默，Lucifer單手撐着額角，絲毫不介意指尖按着的皮膚已經燒傷破損。他也許脾氣暴躁，但是在清醒情況下他不會無緣無故地暴怒。

魔鬼只做對他自己有利的事。

他在思考，奇怪的是，牢籠裏千萬年的反思回憶本應該将這段記憶深深刻在他的靈魂當中，可他現在卻記不清自己與Michael的對話。所有探尋的嘗試都被無邊際的憤怒擋了回來。

“你的記憶有缺失嗎？”Hotch察覺到了什麽，幾乎是肯定地發問。

是的，這個人類所言一點不錯，這就是他記憶當中的斷層。

之前怎麽可能沒有發現呢？

或許是牢籠中他從來都只是獨自沉思，而封印解開之後也從來沒有人敢于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的緣故吧？

不，不，不，這段記憶被隐藏得很好，應該說是太好了。閃耀榮光當中的一片虛無，這絕不是巧合。

【沒有】誰能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修改或者掩藏他的記憶，Michael也不行。

除了他自己。

Lucifer抿抿唇，允許思緒進入到更深一層的冥想當中，去挖掘那一段失落了的回憶。

無數碎片，金色的、處于天堂時的快樂，血色的、反叛之戰時的悲傷，更多的是黑色的、在牢籠當中的沉寂。

但是那一片灰色的呢？從明快色調向陰暗轉變的轉折點在哪裏？

Lucifer遲疑地伸出手，在虛空中抓住了一柄銀亮閃光的刀刃——他自己的大天使之刃。自從被Michael驅逐進牢籠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用過這把刀。

熟悉的感覺流淌過血管，Lucifer覺得有什麽長久缺失的東西回到了體內，這把武器自從他誕生起就伴他左右，就像是他手臂的延展。

在BAU所有人震驚的目光裏，他睜開眼睛，任由手上愈發閃耀的白光包裹住整柄利刃。

————————————Lucifer的回憶———————————————————————————————————————————

他們總是在這個花園裏見面。

Lucifer會躺在地上，看着Michael創造出各種奇異的花草，然後惡作劇地給它們加一些不怎麽過分的特質。就比如說玫瑰和它的刺。

有時候Raphael和Gabriel會一起過來。

自從Michael開始管理整個天堂，Lucifer也漸漸忙碌起來之後，這樣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

但今天有些不一樣，Lucifer幾乎是狼狽地沖進花園的門，無意顧及腳下被踩踏得七零八落的花草，引得Michael沒法再靜心。年長些的天使轉過身來。

“Michael，我做不到。”從來不顯露脆弱姿态的Lucifer隐藏不住聲音中的顫抖，“我做不到，Mike，為什麽父親要我們服從那些滿是瑕疵的東西？”

“命令是絕對的，Luci，沒人能反抗。”

Michael一如既往的沉靜嗓音引得Lucifer忍不住憤怒、威脅性地上前一步：“你難道願意嗎？他們那麽愚昧無知、充滿罪惡，你難道願意向他們低頭？”

較年輕的天使的聲音已經接近于低吼，Michael卻只是安然地看進他的雙目當中去。

“不，我不想，弟弟。”天使長輕柔地回答，安撫了幼弟暴躁到不同尋常的情緒。

“那麽請到我這邊來吧，Michael，和我一起向父親展示這些人類到底有多低劣。他們一點都不值得父親的愛或者我們的尊重，只要一點誘導，父親就會明白人類能犯下多嚴重的罪孽…”

Lucifer急切地打斷了Michael的話，把對方句子裏的輕柔寬慰錯誤地當作了理解與支持。他幾近狂熱地講述着自己的計劃，忽略掉了小臂上越來越明顯的灼燒痛楚。

“不，Lucifer，我們不能這麽做。”Michael驚異于Lucifer反叛的想法，臉色暗沉下來，訓斥道，“欺騙是不被允許的，而你也不能去引誘任何一個人類。”

【你看，你自己的兄長都不願意相信你。如果他不支持你的話，還有誰會呢？】

血印隐隐泛出熔岩般的光芒，Lucifer純潔的榮光當中漸漸染上幾絲血色。Michael皺着眉，收斂了臉上苛責，擔憂地掃過Lucifer的小臂，上前一步，伸出手。

Lucifer根本沒注意到兄長在做什麽，他聽着腦海中陰寒的嘶聲，僵硬地立着一動不動。

不不不不，他可以控制這個的，血印絕不會影響到他！

Michael的手終于握上Lucifer的小臂，天使長稍稍用力，強迫Lucifer将手臂伸直，展示在他眼前。

猙獰的、仿佛像是活過來一樣扭曲的血印映入眼簾。Michael不敢置信地擡頭，顫聲問道：“Luci，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為什麽不說出來、為什麽要獨自一個人忍受血印的侵蝕？如果早知道血印會把幼弟影響到這種程度，即便是他自己忍受這樣的煎熬，他也毫無怨言。

【他一點都不相信你，看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怪物，只因為你有一點自己的想法。你不受歡迎，你不屬于這裏。】

根本就不需要更多的推動誘導，Lucifer就攥緊了不知何時滑出袖口的武器。

【你不需要他們了。】

“我不需要你們了。”他恨恨道，将刀柄緊緊握住，力道大到他能感受到與他靈魂相連的天使之刃在不安地嗡鳴。

【你就應該堕落。】

“我就應該堕落。”他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血印在他腦海中尖叫，還是他真的不顧一切地嘶吼出聲。

然後他不顧一切地擡起手中刀刃，向Michael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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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血印。”Lucifer從桌子上跳下來，來回踱步，“從一開始就是血印，那我就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猛地頓住腳步，來不及回身看一眼Hotch，就拍打翅膀，消失在房間當中。

“我猜魔鬼永遠都學不會說謝謝。”an聳聳肩，“不過真希望你能把這個寫下來，Rossi。”

《魔鬼的心理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