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啊啊!!”疼痛來得猝不及防。

金蓮印發作的時候,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巨大痛苦。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身上的骨頭像是被寸寸打斷,橫七豎八地紮進內髒裏,使本就脆弱的髒器瞬間千瘡百孔。

“它在不滿,它生氣了。”

不知為何,當劇痛降臨時,我腦海中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

接着我便慘嚎出聲。

我這輩子都沒有聽過這樣凄厲的慘叫,哪怕這是我自己發出的。

模糊間似乎有人按住我的四肢,捏開我的牙關,想要将什麽東西灌入我口中。但我掙動的太厲害了,他沒有辦法順利完成這一動作。

耳邊似乎聽到有人不耐地輕啧了聲,再然後,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覆在了我的唇上。

齒縫被撬開,粘滑的液體順着舌頭流向喉嚨深處,慢慢平息我體內暴動的痛楚。我留戀地糾纏着對方,想要搜刮更多的液體,但很快疲憊鋪天蓋地籠罩上我。

金蓮印的反噬磨光了我的精力,讓我被迫陷入了昏睡。

再醒來時,天光大亮,四肢百骸都泛着磨人的酸痛。我咬牙撐坐起來,發現齊方朔正在不遠處的桌邊處理公文,察覺我醒了,瞟了眼這邊:“感覺如何?”

我摸着胸口,如實回答:“感覺像死過一回。”

确切來說,是生不如死。

骨分肉離的痛,這種情況之前從未有過,難道随着時間推移,金蓮印的反噬會越來越厲害嗎?

那當金蓮完全綻放的時候,會不會連齊方朔都束手無策?現在我已經和他全天待在一起,片刻不敢分離,喝他血吃他精,接下來難不成要生啖其肉才能壓制體內反噬?

悚然一驚,我在想什麽?連忙将這可怕的念頭趕出腦海,內心深處卻不可抑制地生出縷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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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一聲巨響将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只見桌上原本整齊碼放的文書已被盡數掃落,齊方朔臉色鐵青地盯着手中一封密信,周身散發着淩冽的寒氣。

“阿英!”

門外傳來齊英聲音:“在。”

因為太過用力,他手中的信紙完全皺成了一團:“把越驚鴻叫來。”

“是!”

我不知道是怎樣的消息讓他如此暴怒失态,上次他這樣,還是因為旬譽王的突然駕崩。

“侯爺?”我穿了鞋襪下床,小心靠近他身邊。

他聞聲看向我,眼角一片赤紅,表情更是恐怖的令人膽顫心驚。我被他的眼神震住,僵在了原地,進退兩難。

那是頭怒到極致的兇獸,生人勿近,但凡有誰敢再靠近一點,或者說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話,他都會猛撲過來,毫不遲疑地将其就地咬殺。

我有些怕這樣的他,沒敢再靠近,維持一定距離觀察着。

他可能從我眼中看到了些什麽,懊惱地擡手遮住眼睛,将臉撇到一旁。

“我沒事,你別過來。”頓了頓,又說,“回去再睡一會兒。”

我才剛睡醒他又要讓我睡,定是不想讓我繼續目睹他這幅暴躁失控的樣子。知道他性子傲,我不敢忤逆,一抿唇,轉身重新回到床上。

背對着他躺下,我盡量放緩呼吸,做出一副要入睡的模樣。

沒多久便聽到身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雖然看不到,但應該是他将地上的文書撿了起來。

然後室內重歸寂靜,沒有筆尖滑過紙面的聲音,也沒有紙張翻動的聲音,他什麽也沒做,就那麽坐在那裏,陷入了令人心悸的沉默中。

他的痛苦是那樣顯而易見,我卻什麽也幫不到他。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我仍睜着眼睛沒有入睡,屋外再次響起齊英的聲音,越驚鴻到了。

齊方朔沒有出聲,而是直接起身走了出去,壓低聲音說:“去亭下議事。”

他可能不想讓我聽到,所以選擇和越驚鴻在外說話。

等他關門走遠後,我翻身而起,邊注意着門口動靜邊蹑手蹑腳挪向桌邊。

我其實并沒有想要偷看,但一切就是這麽巧。

之前淩亂的公文已被盡數碼放整齊,堆疊在桌面上,最上邊是一張皺巴巴的信箋,我飛速掃了眼,一看之下心中震驚非常。

賢弟惠鑒:

日前頃誦手示,已具悉一切,奈何因羁瑣務,遲複為歉。

旬譽來使,遞新王旨,欲與為親。衆男間,聖意在吾。承蒙隆寵,不假深思,唯欣而允。

恐汝介懷,謹此書奉,誤煩惠答。

另,敝體如常,免念。

海天在望,不盡依依。

世愚兄涅頓首

七月十五燈下

段涅竟然答應夏王與旬譽和親了!這一字字一句句,真可謂誅心之言。就算聖命難違,但也不用、不用這樣特意告知齊方朔吧,簡直就像要故意氣他一般。

明明知道他會介意,為何言語之間還要表現的那樣無所謂?

我不禁想到上個月在門外無意間聽到的對話,越驚鴻說齊方朔的信段涅連回都沒回,是因為齊方朔沒有帶回他要的東西。

他要的,自然是能治好他身體的度母白蓮的蓮子。

若是知道齊方朔是經歷怎樣的危機,九死一生從火曦島回來,他還會舍得那樣責怪他嗎?

在他眼裏,齊方朔的命就這般輕賤,連顆蓮子都不如嗎?

我按着胸口金蓮印的位置,五指越收越緊,将衣襟不自覺揉成了一團。

猛然間,有什麽跳動了一下。

我暮地一驚,忙扯開衣襟查看。只見胸口平整光滑,金蓮印一如既往地緩慢綻開着,并無奇特之處。

方才難道是我的錯覺?

掌心貼在金蓮上又仔細感受了陣,确定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我才猶疑着将衣襟重新整理好。

來到窗邊,我将窗戶挑開一條縫,齊方朔和越驚鴻果然在涼亭中談話,一丈內只有齊英随侍在側。

看了會兒,我将窗戶阖攏,轉身又回了床上。

視線掃過一旁的小幾,幾上擺放着一只青色的茶杯,裏面盛着清澈的茶湯。我舉起杯子,放在鼻下嗅聞了一番,沒有異味,應該不是先前那只杯子。想到這裏,我腦海中閃過一些零星的記憶,似乎是昨日金蓮印發作時齊方朔壓着我要把什麽東西往我嘴裏塞。那會兒身體痛得發狂,不僅不配合,還想對他動手。期間種種,回憶起來簡直讓人無地自容。

為我這樣勞心勞力,齊方朔真是個難得的好人啊。

以前我與程小雨說這話,他笑我太天真,要我凡事留個心眼,不然被人賣了都不知道。但以齊方朔這樣的身家,他在我身上又能謀取到什麽呢?我一個小人物,身無長處,能值幾個錢?

将杯裏的涼茶一口口喝盡,心中是無盡的熨帖夾雜着淡淡的惆悵。

熨帖是因為齊方朔,惆悵……自然也是為他。

我現在能待在他身邊,全靠身上的金蓮印,但如果智深大師找到了破解之法,我與他便再沒有一起的道理。這樣想來,我竟不知道是期望破解之法盡快出現,還是期望它晚點到來好了。

怔怔望着空杯子發了會兒呆,仿佛要将它瞅出個花來。

還是早點找到吧,早找到我也早點解脫,趁一切還來得及。再晚點,我可就要傷筋動骨,拔出來連血帶肉了。

将杯子放好,我雙手枕在腦後,仰躺在床上,翹着雙腿開始不着邊際地瞎想。

齊方朔總有一天是要成親的吧,就和六皇子一樣,他也會找一個身份相當的女子生兒育女。

會是謝小姐那樣的嗎?或者是哪個夏王的女兒,六皇子的姐妹?

到那時,我又在哪裏?我是會隔着熱鬧的人海,遠遠的看他一眼就滿足地離去,還是會在夜晚拎着酒壺遠眺侯府的方向,為他的洞房花燭黯然神傷?

也有可能,根本沒有我。

……有很大的可能,我早已不在。

哎,上次打算給師姐的信找個時間再寫一下吧,順便什麽時候跟齊方朔溝通一下,萬一我不治身亡了,棺椁要往哪裏送,送給誰這些問題。

還有宋甫,要是死前我将背後的秘密告訴齊方朔,不知他願不願意替我殺了宋甫,有了前朝寶藏,兵馬糧草都不再是問題,到時候哪裏還用怕區區三皇子?雖然地圖只有三分之一。

想着想着,困意湧來,稀裏糊塗又給睡了過去。

用晚膳的時候,仆從特地将我叫了起來,說我睡了一天,要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我在房裏遍尋不到齊方朔,料想他沒走遠,問了仆從才知道他一直呆在涼亭內,自從越驚鴻走後便要了酒獨自斟酌,已有一個下午了。

我一聽連飯都顧不得吃了,穿好衣服就往外走。果然,遠遠就看到齊方朔一個人在喝悶酒。

就為了個爛人,喝個屁!

我走到他面前,一屁股坐了下來,拿過個酒杯往石桌上一磕,道:“給我也來一杯!”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我:“你喝什麽?”

“我心裏也不痛快。”

他未作多言,當真給我杯子裏滿上了酒。

照理說他喝了一個下午,除非是千杯不醉,不然早已應該有些醉意,我看他卻面色如常、口齒清晰,實在不像醉了。

但……若是千杯不醉,何苦借酒消愁?

我摸不清他的狀況,一杯一杯喝着,不知不覺就喝得有點上頭了。

“其實,有什麽不痛快的……說出來就好了,你別憋在心裏,這樣大家都……都不痛快!”

齊方朔這酒初嘗溫潤,讓人不自覺就會多喝兩杯,等酒勁上來發現不對,早已為時晚矣。

好在我酒量尚可,沒再繼續喝下去,還控制得住言行。

“白三謹,令尊和令慈是怎樣的人?”

問這話時,他的眼眸漆黑,雙唇水潤,臉孔白的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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