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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我娘?
我撐着頭想了想,道:“我娘愛唠叨,總是這個不許那個不許,還很兇悍,動不動就用笤帚打我,我以前調皮被師父訓斥,她就幫着漫山遍野邊追邊罵我沒出息……”說到這兒我笑了笑,“但她是世間最好的娘。”
無論多晚,只要我說餓了她都會為我做好吃的,晚上有時候還會來看我有沒有踢被子。我病了,最擔心我的是她,我身體康健,最高興的也是她。
要說她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應該就是我了吧。
“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我只記得他有一身煙草味,總是來去匆匆,還喜歡偷偷給我酒喝,其他的就記不清了。”
我雖幼年失怙,少年失恃,但歸夢谷中生活溫馨自在,師父師姐都待我極好,我從小有衣服穿有飽飯吃,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我與雙親親近的機會不多。”齊方朔暗然道,“我父親一生光明磊落、忠君愛民,奈何卻被夏王猜忌。八歲那年,他将我送往藤嶺為質,想要重得君王信任,可惜致死都未能如願,我與段涅便是那一年相識的。他那時也不過總角少年,身子又不好,在宮中還要處處護我周全,這份情誼彌足珍貴,我永生難忘。後來旬譽來犯,夏王點燃烽火臺要我父親勤王,他帶領二十萬雄師浴血奮戰三個月,最終戰死沙場,夏王倒好,轉眼就與旬譽議了和。到如今我也不敢細想,父親到底是怎麽死的。”他緊緊攥住酒盞,口中仍舊平靜說着,“我母親是個烈性女子,得知父親身死的消息,當晚便追随而去。我離家七年,只在每兩年一次的朝觐上才能匆匆見他們一眼。七年,我見了他們三面,等到的不是團圓,而是死訊。”
我為他的話心痛不已,一個孩子,從小遠離父母親人,在龍潭虎穴一般的王宮中生活,該是多麽的無助孤獨?
“我未及弱冠便繼承爵位,對天發誓要讓旬譽血債血償,而段涅答應會祝我一臂之力,只要他能奪得東宮禦座。這些年我一直盡我所能的幫他,甚至為他出海尋藥,可他就是這麽回報我的……”他每字每句都咬牙切齒,浸着滿滿血淚,裹着濃濃肅殺,“旬譽與我有殺父之仇,他怎麽能……怎麽可以迎娶我殺父仇人之女為妻!?”
我試想了一下,如果齊方朔要迎娶宋甫的女兒為妻,我會怎麽樣。結果根本就沒有辦法想下去,因為一想到,我的眼前就陣陣發黑,恨不得現在就與齊方朔打一架,來個玉石俱焚。
明明應該是最信任的人卻背叛了他,怪不得齊方朔這樣怒不可遏。
但段涅這麽做難道就為了賭氣?我有些難以想象。
雖然未曾謀面,但在我的心中,一個在權謀暗鬥中浸淫多年的皇子,絕對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而因小失大。
而齊方朔接下來的話,也進一步證實我的猜測。
“你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嗎?”他蒼白的臉上揚起一抹諷笑,不等我回答又繼續道,“據聞旬譽公主的嫁妝中,有一枚碧虹靈珠,是旬譽歷代皇後傳下來的珍寶,長久佩戴可使人延年益壽、滋養五髒,是不是很耳熟?”
失了蓮子,又得靈珠,段涅為了自個兒的身體也搗騰得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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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為了一顆珠子……”他雙眼布滿紅絲,“就為了一顆該死的珠子!我知道他着急,已經在想辦法,他為何不能再等等!”猛力一擲,酒盞落地,頃刻四分五裂。
我不知道要怎樣安慰他,感覺說再多都是多餘。
我既不想勸他原諒段涅,也不想跟他一起責罵段涅,我想讓他徹底忘了對方。
但我也知道這不可能,除去兩人的私交,他們之間還有太多別的東西維系,打斷骨頭連着筋,不是說斷就斷的。
之後他酒勁上來,趴桌子上不動了,我只能叫齊英幫我一起把人扶進屋。
讓他在床上躺好,齊英就離開了。我注視着對方安靜的睡顏,心軟成了一片。
段涅怎麽舍得辜負啊,這樣好的一個人。
我伸出一根手指從他眼角一路勾畫到柔軟的唇上,目光怔怔然盯着那兩瓣微啓的水紅色,随後緩慢而堅定地傾身覆上。
齊方朔的性子冷,唇卻很溫暖,帶着酒香。我不敢深入,淺嘗即止,完了托腮趴在床邊繼續對着他發呆。
“以後換我對你好好不好?”我問着昏睡不醒的齊方朔,壓根沒想聽到他的回複,“忘了段涅吧,我一定不會讓你傷心。”
不該說的話,說了;不該做的事,做了;不該想的人,想了。
我最終還是沒能聽我娘的,徹底将她的教誨抛諸腦後。
她也許是對的,謹言慎行總不會錯,但人生若處處“三謹”,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齊方朔沒有讓自己沉溺太久,事實上第二日他便恢複如常,連一絲醉酒後的狼狽也無了。我就沒他這麽好的精神,頭痛足足痛了一個早上,喝了兩碗醒酒湯才堪堪回魂。
對于齊方朔能這麽快振作起來,我深感欣慰,平日裏對他也更為殷勤起來。現在越驚鴻每次見到我,都要取笑我像偷着雞的黃鼠狼。
他說得不對,其實還沒偷到,只是觊觎罷了。
夏王關于和親的聖旨十天後便到了燕穆侯府,旬譽送親隊伍要經過燕地,作為主人,齊方朔需要親自前往邊境迎接公主,再護送她離開。
“他們欺人太甚!”送旨的宮人剛走,齊方朔還沒說什麽,齊暮紫便奪過聖旨放在腳下踩了個夠。
是啊,的确很欺負人,但皇命難違,不從也要從。
夏王一邊忌憚燕穆侯的權勢,一邊又不斷試探他的忠心,折磨了兩代人,簡直昏聩多疑到了極致。這樣的王,如何配得到諸侯的效忠?我為齊方朔感到深深不值。
“還有兩個月,可以慢慢準備。”
齊方朔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那副失意恍惚的模樣了,仿佛之前醉酒的那個不是他一般。
事後齊暮紫又找我大哭了一場,不停與我數落夏王和六皇子的不是。說他們是如何狼心狗肺,如何忘恩負義,如何不知回報,我一個勁兒的點頭,覺得她說什麽都是對的。
大小姐走後,門外進來一個小厮,說有我的信。
我大感奇怪,想着難道是師姐?等拿到手一看,竟然是程小雨。
他在信中先問我好,客套一番,再說他也挺好,如今繼續在外游歷着,遇見了許多光怪陸離之事,接着問我身體怎麽樣了,智深有沒有找到治好我的方法,還說若智深那邊沒進展,我可以去黑鷹堡一試,他家堡主夫人認識一位神醫,每年冬天會去黑鷹堡為其診脈,後面都是吹噓這神醫多麽多麽厲害的,最後要我不必回信,因為他居無定所。
我笑着将信重新疊好收了起來,這程小雨果然夠兄弟,沒白白相處兩個月。
這樣一來又想起黃明,已經許久沒有到他那邊去過了,他一定很擔心我。
我離不開齊方朔,只好讓小厮去黃明的鋪子報個平安,可沒想到通報的小厮回來跟我說,那邊已經人去鋪空,問了左右鄰居,他們都說黃明回老家成親去了。
這麽急,竟然說走就走了?
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好歹也相識一場,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呢!
晚間,齊方朔看我悶悶不樂,就主動問起我怎麽了,于是我将黃明的事告訴了他。
他沉吟片刻:“我還當你是為了什麽事不開心,原來是這事。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有緣自會相見,都是這樣的。”
他也沒比我大幾歲,怎麽總是一副過來人的滄桑勁兒?
“早些睡,別瞎想了。”
說着他揉了揉我的發頂,吹熄了燭火。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那我和齊方朔的這場到底什麽時候散呢?
一片黑暗中,我很快便沉沉入睡。
“哇哇哇哇啊!”
為什麽這麽吵?
“哇哇哇哇……”
我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煙霧環繞的池水當中。
舉目望去,都是白茫茫的霧。我穿着亵衣,半身浸在水裏,忽然感覺手裏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我茫然地低下頭,發現自己竟然抱着一個小嬰兒。
或許該用“捧”更為恰當。
他實在是太小了,大概只有我一個手掌那麽大,甚至身上還連着臍帶。
等等,臍帶?
我順着那根臍帶,緩慢向上看去,發現自己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鮮血淋漓,那根臍帶就是從裏面伸出來的。
寒毛倒立,驚恐的吼叫堵在喉頭,怎麽也發不出來,耳邊只有嬰孩無止境的哭鬧。
以我為中心,池水逐漸暈染成了紅色,到處都是紅色。
我驟然驚醒,呼吸急促,身上都是汗。思緒還在夢裏回不過神,整個人從心底裏感到害怕。
“怎麽了?”齊方朔也醒了。
我平複了下心情才回答他:“沒事,做了個夢而已。”
只是一個夢而已。
我這樣告訴自己,卻久久難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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