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卷五
故友的遠去,只是暫時的離別,無須急着重逢,因此彼此的面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當手中最後一紙冥金也成爲寸寸灰燼時,南宮神翳把杯中的祭酒盡數傾在地上,清澈的液體載着他的心語,滲入埋着長羽的泥中——
「我一定會讓事情水落石出的,安息吧!」
慕少艾像散仙一般,有着數不盡的時間陪着南宮神翳到處跑。
「你不用工作麽?」現代社會的生存法則,多勞多得,不工作,哪來的錢養活自己?
「少艾我現在在領救濟茍延殘喘。」漫不經心地回答着,慕少艾把南宮神翳拉進了一家醫藥用品店,選了一打塑膠手套和消毒口罩,還有一些醫療用品,然後用信用卡結了帳。
南宮神翳知道他的回答是敷衍自己,也不願再追問下去。他是一個獨立且信奉用雙手打天下真理的人,當然,他不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從未嘗試過不勞而獲的浮華生活,他的事業和在考古界的聲望,全部都是他憑着天份和汗水,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而眼前的慕少艾,明顯在生活方式上和他不是同一個層次。
提着東西走出門,慕少艾的煙瘾又上來了。
就吸煙這方面來說,南宮神翳眼中的慕少艾是很特別的,甚至可稱爲另類——
他吸的不是一般市場上随意一間小店就可買到的香煙,也不象一些有地位又金錢的頂級人士那樣,老氣橫秋地叼個煙鬥,慕少艾用的是一只獨一無二的煙管。
一段鵝黃的老竹,因長年的使用而被撫摸得光潔滑熘,略寬的一端已被熏的微黑;填入一小撮煙絲,點上火,縷縷香醇的煙味就淡淡地散在空氣中;啓唇湊上,婉轉輕渺的味道滋潤着鼻喉,享受着,然後滿足似地吹出白煙,淡霧缭繞。
輿別不同的習慣,總是吸引着在他身邊的目光。南宮神翳不吸煙,但每每看着慕少艾像在品嘗人間難得的美味時,他又禁不住想要嘗一口。
稀有的煙絲,像極了身邊這個特別的人,溫而不俗的氣息,即使是在人群中,也是一眼便能駐足,流連忘返。
吞吐了兩三口,慕少艾就把他的寶貝煙管收了起來,對着南宮神翳淡淡一笑:「讓你久等了。」
躭擱了那小小的時間,南宮神翳當然不會介意,更何況享受的人,也不只是慕少艾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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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研究所,已經是傍晚了。
因爲先前的死亡事件,政府已下令停止一切研究工作,爲的是保護和封鎖。對于隐而未現的事,流言蜚語總能誇大潛意識中的恐懼。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只要入了研究所,便會受到死亡詛咒的話,一傳十十傳百,竟成了真理,連搬遷公司都籍詞推託不肯承接拆卸工作,因而這座研究所不用下封條已人跡罕至。
不敢光明正大地入內,南宮神翳輿慕少艾只能像做賊異樣偷偷摸摸地進去,只差沒爬窗了。
「唿唿,這裏環境真是不錯。」放好帶來的物品,慕少艾環顧四週,打趣地笑道,「燈光好氣氛佳,人影缈缈鬼影幢幢……」
「慕少艾你很喜歡看恐怖片?」習慣了墳裏來墓裏去的考古生涯,南宮神翳自然不會害怕鬼神之說,也曾聽聞當醫生的,尤其是法醫,什麽斷腳殘臂腸穿肚爛沒看過?那些爲了追求刺激而刻意制造的恐怖,當然也入不了他們的法眼。
「偶而的消遣而已。」很自然的,慕少艾又點起煙管,吹散一屋空寂,「不雅的場景看多了,也就麻木不仁起來,倒不如可愛的女孩看到血就尖叫來得有趣。」
「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你的愛好真不敢恭維。」
「錯了錯了。」慕少艾搖搖頭。糾正南宮神翳的錯誤觀點,「少艾我只是愛欣賞美人沒景。可愛的女生,無論是一颦一笑、一哭一鬧,都是值得細細品嘗的風景。」
「你不怕惹禍上身?」回想起學生時代那些學姐學妹的瘋狂,南宮神翳仍心有餘悸。
「動眼、動口、不動手,這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原則。」
「看不出來,我還以爲你的身上至少負擔着十條八條的風流債呢。」
「食、色,性也。」慕少艾依舊笑得像三月春風,「『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愛風流,不一定會惹風流,況且,『風流』是個多義詞,南宮同學你非得往那個意思上解讀嗎?」
「哈……」輕笑一聲,南宮神翳反駁不了牙尖嘴利的慕少艾,只得換個話題,「趁現在四下無人,慕醫師,你想從哪個地方先下手?」
「哎呀呀,這可難倒少艾我了。」用煙管輕敲了兩下頭,裝出一副十分爲難的樣子,「每一樣都那麽吸引……不如就從充滿骨感美的骸骨開始吧?」
骨感美……南宮神翳差點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但終于還是忍下去了,接過慕少艾遞給他的塑膠手套,領着他走向物件儲存室,「既然如此,那我就舍名陪君子,輿慕醫師一同欣賞。」
「好東西要輿好朋友分享嘛……」
走下一層樓梯,轉了一道彎,長道盡頭就是存放挖掘的文物的儲存室。一打開門,一股熟悉的香味随之溢出,慕少艾随即皺緊了眉。
「這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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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天九重天,重重游神仙;
地下有地十八層,層層蕩鬼魂……
南宮教主是知道認萍生懂醫術的,對付他身上并不嚴重的傷綽綽有餘,但他依舊親自爲認萍生把了脈,開了藥。
「唿唿,教主事必躬親,難怪翳流教衆對教主這般死心塌地。」
躺在床上,認萍生擺出一副傷得不輕的模樣,但又任由南宮教主從他的脈中探出自身修爲的深淺——若根基太差,恐怕過不了幾日就會成爲活體試驗品了。适當的底牌,該露的時候,吝啬不得。
「說的是。」南宮教主把墨跡甫幹的藥方交給下屬抓藥煎煮,然後走回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病榻傷的認萍生,「所以本座等着認先生對吾死心塌地。」
「哎呀呀……」裝作萬分爲難的樣子,認萍生閉上眼,頭一偏,把臉別向另一方,皺着眉抱怨,「這讨厭的傷,快要把認某給痛死了……」
看着眼皮底下的人裝模作樣,南宮教主倒也不惱,笑道:「認先生好生休養。」說罷,留了一名仆役在房中看顧,便離開了。
聽着腳步聲遠去,認萍生睜開眼睛,望着輿中原迥然不同的家具裝飾,真切體會到了一種客在異鄉的感受。
江南……西苗,何止千裏?
傷口傳來的陣陣赤痛,時鐘般提醒着認萍生不能忘記的任務,稍有差池,不僅沒命回到家鄉,甚至……
設想自己的死狀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既來之則安之,若真到了那時,也只好由天了……
天之界限仿佛是分了兩層的——天堂輿地獄。
養傷的認萍生在這裏也算是得到優待,平日無所事事,四處閑游,也不會遭到白眼,只不過某些有侍衛把守的地方不許随意出入,認萍生也懶得左通報右請示的蔴煩,點點頭以示懂得規矩,便轉身離開。
因而他還無緣的見外界駭人聽聞的活體試驗。
南宮教主給他療傷的藥方中多數都是帶有毒性的藥草,黑漆漆一碗端來,認萍生也沒得拒絕,熱乎乎喝下肚去,很快就減輕了傷口的疼痛,痊瘉得也快,可惜看不見藥渣,也不知道他用的示哪幾種藥材,只能憑着舌尖品出的味道大略推斷出了幾味,都是些帶有麻痹痛覺和去腐生肌效用的。
但有一樣認萍生最意外的,是天之界限中遍種的毒花毒草。這些帶有異香的植物對于翳流的人,或許跟一般的觀賞性植物沒什麽差別,但對于初來乍到的認萍生,以體質而言,吸了這些香氣是必定會中毒的,但神奇的是,他并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平日所吃的藥中和了花草的毒性?
苦苦思索,認萍生不得不感嘆,南宮教主是一名擅醫者,也是一名擅毒者!
難得的對手……
無論是要查翳流還是覆滅翳流,沒有握着相當的勢力,是不能操控得了些什麽的。
架起紅泥小爐內的柴木,煮上一壺清茶,認萍生取出袖中的煙管,借着爐中的火點燃管中煙絲,靠卧在院中的假石山上,品起了江南水煙的氤氲。
已經好多天沒有見到南宮教主了……自那日初入翳流,爲他把脈開藥後,那個人就像從他的視線裏消失了一樣,沒了消息,也沒了蹤影。
帶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回來天之界限,卻又不聞不問,是要把認萍生養成廢人,然後郁郁終老?
翳流的米糧就算不貴,也不是那麽浪費的……無奈地搖搖頭,認萍生緩緩把一縷白煙吹開。
入芝蘭之室,久聞而不覺其香。
淡淡的煙草氣味,已能令久被毒香麻痹的神經産生興奮,吸引着處理完教務,本已打算來探望認萍生傷勢的南宮教主。
夜闌人靜的庭院,茶水在壺內燒得滋滋作響,壺嘴噴出的茶霧蒸騰,輕紗飛舞般缭繞而上;假山旁的那個人,一手托着黃竹煙管,另一手枕于頭後,右腳擱于左腳之上,眼眸半阖,唇角熘出的清煙絲絲渺渺,攏成白紗,半顯半隐地掩蓋着吞雲吐霧的面容;眼下本應破相的黥印,此刻竟似爲美而鏽的容妝!
素面繪紋烏眉下,錦顔迎光明月中。
心,恍如被一種無名之毒瞬間侵蝕,以至目不能移,光顧貪戀眼前佳景;耳不能聽,只聞萬賴俱寂,唯有天音;鼻不能嗅,獨餘藥香随煙陣陣而來;口不能言,皆因甘香入舌,滲熨五髒六腑……
初見時因有傷且又疲憊,南宮竟沒有發現,原來這個名叫認萍生的男子,竟有如此令人着迷的本質。
若是此情此景能永存身邊……
驚覺自己的想法如此荒謬,南宮連忙收回心神,不敢再貪看一眼,轉身離去,無聲無息。
輿南宮想要逃離的心情截然相反。
香茶、水煙,認萍生正在心中默默制定他在翳流攀上高位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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