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卷六

絲絲索魂香,道道催命符。

因爲開啓墓室的時候,已習慣這種香氣,負責開門的南宮神翳倒也沒有注意慕少艾口中呢喃的是什麽,只管推開門就要進入。

不料才踏出了一步,就被慕少艾抓住了手臂,拉出儲存室,并随即關上了大門。

「你不是要進去研究?」莫明其妙的行爲讓南宮神翳摸不着頭腦。

「我們準備不足,下次再來。」帶着南宮神翳離開了幾步,慕少艾又爲南宮神翳把了一次脈,似乎并無大礙,才松了口氣,說道,「儲存室中爲何有那股香味?」

「是石棺中的植物散發出來的。」

「植物?」經過了那麽多年,也該腐化了,怎麽還能保持這麽濃郁的香味?

「嗯,石棺開啓的時候,這些植物不但香味濃烈,而且神奇的是,它們竟然毫無腐爛現象,新鮮得像剛採下來一樣!」

「那可真是令人意外……」搜索着腦中存有的知識,慕少艾無論怎樣也想不出是什麽樣的植物能達到這個功效。

「怎麽了麽?」見身邊那個人愁眉不展,南宮神翳的好奇和不解悄然膨脹。

沒有立刻回答,慕少艾沈默了幾秒,才放開了腳步,恢複先前的輕松模樣:「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看來通往真相的道路,是要用金錢鋪墊的。」

「?」

「沒什麽。」脫下塑膠手套,慕少艾把東西收拾了一下,對南宮神翳笑了笑,「我們那明日再去跑一趟店,把用品補全。」

這次慕少艾買的用品,令南宮神翳有點意外——防毒面具。看着把全身裹得密不透風,正把防毒面具往臉上戴的慕少艾,南宮神翳有點想笑。

「笑什麽,你也要輿少艾我一齊扮一回太空人。」看出了磨蹭着不肯把衣服面具戴上的心思,慕少艾挑了挑眉,「不想被毒死,就乖乖地醜陋一回,不然少艾我醫術再高明,對你也是浪費藥材;又或者,你可以在門口慢慢地等,研究好了我會給你答案。如何?二選一,選吧。」

「我可沒說不進去。」南宮神翳平生最讨厭的事情之一就是別人把他看扁了!二話不說,拿去面具就把臉上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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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套不能忘。」慕少艾拿起一對手套,要幫他戴上,而那雙手卻在接觸到自己掌中的溫度後,迅速抽回。

「我……自己來就行了。」因着面具的遮掩,慕少艾看不清南宮神翳的表情,只是那雙笨拙地戴着手套的手,有着不自然的輕抖。

因爲面具的阻隔,當他們再次進入儲存室的時候,已經聞不到那股香味。

走到石棺前,兩人合力把棺蓋移開,透過面具的透明材質,南宮神翳很明顯地看到了慕少艾的眼中露出訝異的神色。

這種反應,跟當日石棺開啓時衆人的表情十分相似……往日的回憶浮上心頭,南宮神翳的心微微地抽痛着。

慕少艾的興趣似乎從骸骨轉移到那些陪葬的花草上,一株一株,把它們裝入透明密實袋中,以指尖壓出殘餘空氣,再把袋口封好。

南宮神翳幫不了忙,慕少艾專注的眼神暗示着不容打攪,所以他轉移了陣地,留下一片清靜給忙于收集的人。

目光逐一浏覽過儲存室裏的藏品,這些大多是整理過編好號的,以往無論出庫入庫,負責看管的人都要把物品做好登記。

而東面玻璃櫃中的那個卷軸上,卻沒有編碼——那是在越龍嶺随着石棺一齊出土的物件,當初本已計劃要進行防疫,卻因負責人之一的秦教授突然離世而擱淺……

打開玻璃櫃,取出卷軸,南宮神翳看着這千百年來首次保存得如此完好的織錦緞物品,心中感嘅萬千。

不同于其他墓葬出土的絲織品,這個卷軸并沒有因爲接觸了空氣而碳化成粉,出土多日來,依舊保存着柔軟堅韌如新,很難想象它已經過泥土千百年的埋藏。

曾經認爲,破譯了卷軸,就能明瞭墓葬主人的秘密,如今,承擔着多條逝去的生命,秘密,已不再單純……

「那是什麽?」

慕少艾的疑問隔着封閉的防毒面具傳入南宮神翳的耳中,收回思緒,看見他正好奇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卷軸,便說:「跟石棺一起出土的卷軸,保存得非常完好。」

從南宮神翳的手上取過卷軸,仔細地查看了一番,慕少艾又問:「你要研究?」

「嗯,說不定墓葬的秘密都在裏面。」

「卷軸上含有劇毒物質。」慕少艾一邊說,一邊取出一個較大的密實袋,把卷軸封在裏面,「我把那些植物标本帶回研究,順便把卷軸上的毒清理一下,不然你要研究就危險了。」

三日後,慕少艾再次找到了南宮神翳,并把塑料密實袋中的卷軸交給他。

「都處理好了?」

「怕你心急等不了,這卷軸就先給你了。不過那些花花草草少艾我還沒欣賞夠。」

「還有毒嗎?」伸手接過,南宮神翳明知故問。

「有。」慕少艾答得倒也爽快,「只要你一打開卷軸,立刻就會中了一種名叫『工作狂』的毒,中毒特征——廢寝忘食、夜以繼日、愛不釋手……」

「慕醫師醫術高明,怎麽不幫我把這毒也取出幹淨?」不知何時開始,南宮神翳似乎愛上了這種輿慕少艾你來我往的談話方式。

「唿唿,留着培養你的抗毒性啊。」

反正這毒,中的又不止你南宮神翳一人……

卷軸緩緩開啓,被封鎖的記憶,在經歷漫長的埋藏後,重新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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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使良馬馳之,前必有銜辔之制,後有鞭策之威,加之造父之馭,然後一日而致千裏。

在認萍生的藥停了後的第四天,終于再次見到了南宮教主。

「認先生,随本座來。」

不再詢問認萍生的傷勢,南宮便親自領着他穿了幾條長廊,入了一處偏院。一路上,巡行的守衛、丫環侍婢以及看起來稍具職位身份的人,見了教主無一例外低首行禮,連帶身旁的認萍生也一同尊貴了起來。

這種排場,認萍生在忠烈王府也不曾體會過。

這處偏院,守門的侍衛曾阻止過認萍生的進入,說是進入就要向教主請示。如今由南宮領着,自然暢通無阻。

進了堂門,繞過一扇素白屏風,便進了卧室。卧室的床上躺了一個人,朝內別着臉,看不見他的容貌,只看到鋪了一床的麻褐色長髮。

擺了擺手,床邊站着的兩名侍婢就退了下去,房間只剩下了南宮教主、認萍生以及床榻上的人。

「認先生,你可認得此人?」

聽了南宮的話,認萍生趨向前看了看,心中有些小驚,不知南宮這樣問的用意何在。幸好看了下,不認識,老老實實地回答。

「他只比你早了些時日來天之界限,像是中原人士。本座以爲都在江湖上行走的,認先生會多少聽聞此人。」

江湖上的新聞日日層出不窮,慕少艾平日多愛窩在岘匿迷谷曬太陽,或許有那麽一個人他是知道的,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自然也認不出。

「他有過什麽事跡?」

南宮搖搖頭。

這可難倒了認萍生。他或許真不認識這名陌生的男子,可爲什麽偏要認得?這世上慕少艾不認識的認多的是。

或許是南宮像試探些什麽?認萍生的內心是充滿警戒的,可表面卻絲毫也看不出來,一派苦思冥想着那個來歷的表情。

「既然不認得,那就算了。」南宮教主把視線投在那人身上,不一會又不由自主地轉回認萍生身上,「他是本座不久前在崖邊救回來的,只可惜似乎有些毛病。認先生也是懂醫術的,可否看看他究竟是什麽問題?」

這可新鮮了……醫毒雙絕的翳流教主,會查不出這人身上的症?恐怕又是一種試探吧?認萍生也不推辭,點點頭,從袖中飛出一段絲線,在那人的手腕上纏了兩圈,膚下起伏的脈搏便清晰地通過絲線傳至指尖。

懸絲診脈……真懂得愛惜自己。

南宮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看他眉角中稍露瞭然之色,才問道:「如何?」

将絲線收回,認萍生笑着回視南宮教主:「此失心瘋之症,教主已治愈了八成,是要将剩下的兩成留給認某嗎?」

他的笑,和田白玉般,觀之溫潤,觸之冰冷,卻又教人忍不住多看幾眼他的風情,以求屏蔽他的涼度。

越是美麗的花,越是有毒、帶刺。

是攀花折桂,還是留在枝上,光是看就滿足呢?十足躊躇……

「認先生有把握嗎?」不答反問。

但凡醫者,都有個避忌,不願接手他人已治愈大半的重症,越是醫術到了一個境界的,越是不由自主地看重這個忌諱。其原因倒也不複雜——既然是重症,又瘉了大半,那麽肯定已頗爲适應前一個醫者的用藥方式,一旦換醫,每人的用藥習慣不同,極可能不但治不好剩餘的疾病,甚至還破壞先前的功效。

南宮教主善以毒爲藥,但認萍生不是,他用的藥恐怕尚未起效已被毒性侵吞;若先解毒再用藥,已治愈的八成必前功盡棄。

答應了,說明不自量力;

若拒絕,又有深藏不露之嫌;

左右皆不是,兩難啊……

見他沈默,南宮心中約莫已猜出幾分,确實是故意爲難,以一探他的深淺,但真看他皺了眉頭,又心生不舍,說到底,他還是愛看他笑。

自己解開自己所設下的難題,自然不是什麽困難。南宮教主示意認萍生随他離開內屋,走至院中,才再開口問他:「聽過『極地雪蛤』嗎?」

長年積雪的冰地,神出鬼沒又數量稀少的一種蟾蜍,含有劇毒,又是珍貴的藥材,認萍生當然聽過。點點頭,等着南宮教主的下一句話。

然而那身影卻是停了很久才緩緩續了下面的話。

「你輿他,翳流只能留下其中一人。」

簡單明瞭,認萍生卻微微愕然了,好像僅在一瞬間,已被定了生死,而他,還什麽都沒做。

「出了天之界限,往北,有一處長年不消雪的極陰之地……」接下來的意思,即使南宮不明說,認萍生也清楚明白。

但,他還是補了一句——

「去不去,由你。」

當真是由我麽?

望着庭中片片而落的枯葉,無聲無息……岘匿迷谷的樹也該落葉了,但不知明年冬去春至的侍候,他還能不能看到蜷縮着的軟軟尖殼中,再次抽出的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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