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卷七
昏暗又潮濕的地方……
印象中的水泷影,春光明媚,鳥語花香,水溪蜿蜒而過的岸邊,獨樹成林。樹下翩然潇灑的兩個身影,融盡天下絕色之姿,雖身爲男子,卻惹盡天下美人的羨慕輿妒忌,恨不得取其肌上一分豔色,借之以增補自身的不足。
天來眼、芙蓉骨,西南境地最奪目的存在……
然而,再次應邀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竟一改往日暖色飛花的景象,恍如陰陽相替,割裂了生境,轉化入死地,一片凄哀。
信中,不是說已經煉出解藥?怎會如此……
枯枝殘葉,深深淺淺地承載着遲疑不解,又抱有希望的步伐,黑色的衣袍在昏茫的暗光中,更添幽魅。
昔日傲立于水泷影中的粗壯大樹,只是數日時間,象征生命的翠葉嫩芽已全然不見,徒留枯啞頹然的森然巨枝,死氣沈沈地孤立在原地。
樹下,沒了熟悉的身影相迎,等了許久,依舊無聲無息。
皺眉,這并不像他們的待客之道。
『天來眼,芙蓉骨!』心下有些許不悅,深沈的聲音回蕩在了無生機的四週。
許久……在快要爆發的忍耐邊緣,耳邊方傳來一聲陰柔壓抑的聲音——
『你來了,南宮神翳……』
『本座依約前來,你們卻閃閃縮縮不出來相見,是何故?』不悅地看着自樹上飛落的身影,全身上下都用面具、鬥篷、厚布遮得嚴嚴密密,氣質形态皆輿之前的儒雅風流迥然不同,像是一對亡命颠沛的落魄逃鼠,畏首畏尾。
南宮神翳雖是十分狐疑,但仍有比弄明真相更重要的事:『解藥呢?』
『你……』天來眼欲說還休,沈默了片刻,才從身上摸出一顆黑色藥丸,遞給南宮神翳,見他接過後就要吞服,忍不住開口問道,『真要吃?』
離奇的問語,止住了正要将藥送入口中的手。擡頭,看不清厚布遮掩的神色,心中卻有聲音不斷提醒着南宮神翳,此情此景此人此話,其中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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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藥丸收于掌中,南宮神翳再度開口:『天來眼,你輿芙蓉骨爲何穿成如此?毒解了麽?』
微微側身避開南宮神翳的視線,天來眼不答話;于是南宮神翳又望向芙蓉骨,不容拒絕的眼神,也知道一向性情較爲柔弱的他不會拒絕給出答案,果不其然……
『解了。』古怪的面具下傳來古怪的話音。『所以……』
『所以如何?』果真另有內情。
『你要有心理準備。』天來眼終于還是說話了,『毒可解,但服藥後,容貌盡失!』
厚布、面具緩緩退去遮掩的一刻,映入南宮神翳雙眼的面孔,人非人鬼非鬼,昔日白皙嬌嫩的肌膚如今盡數扭曲成攀滿粗壯血絲的溝壑硬皮,勾人魂魄的美眸星目盪然無存,只餘銅鈴般慘然恐怖的眼球。
『哈……哈哈……』毫不留情的狂然嘲笑,刺透了本來傷痕累累的內心,艱難維持的殘餘自尊,被南宮神翳的笑聲狠狠刮去,無地自容。
『南宮……』呻吟般的語句,被粗暴的聲音打斷。
『夠了!』狂、因毒而起的狂性再也無法壓抑,化身暴唳狂獸的南宮神翳一把扯掉天來眼用來掩蓋醜陋的僞裝,将之壓在溪邊,咫尺涼泉,清晰照出已不象人形的面孔!
『約吾來取藥,就是要吾變成你們這種鬼樣子?!』
『南宮神翳!』無法修補的現實碎片,尖銳如刀的棱角深刻地刺入柔軟脆弱的心髒,旋轉着,把名爲『自尊』的薄弱保護層血淋淋地剝得一點不剩。
『你不要太過分了……』不忍去看水中映照出的殘破面孔,恐吓的話語說出口,也不過蟲鳴般虛軟。
『西南邙者,你們的能耐也只有如此而已嗎?』放開身下幾近氣絕的人,南宮神翳一臉厭惡地把手中藥丸捏碎,擲在地上,『解藥,吾南宮神翳無須倚靠你們!』
張狂的聲音,一去不複返的玄衣身影,帶着對昔日同伴的背叛遺棄,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水泷影凄蒼的夜空,回蕩着撕心裂肺的詛咒……
『南宮神翳!終有一日,你将不複俊美的容顔,只餘枯骨,只餘枯骨!哈哈……』
「啊~~~!」
殘虐的糾纏,凄厲的毒咒,一聲一聲,延着夢境傳至現實,驚醒趴睡在桌上之人。勐然睜眼,才驚覺方才的一切,不過虛幻。
真的是虛幻嗎?爲何感覺如此真實?叫着自己名字的人,又是誰?心中悸動不已的狂,又該如何壓抑?!
問題尚未解決,鑽心般的頭痛便如潮水般翻滾而至,強自忍耐着摸出随身攜帶的頭痛藥吞下,片刻之後才有好轉。
解不開的抑郁窒悶,擾得南宮神翳心緒不寧。掏出手機,茫然查看着通訊錄裏的名單,直到看到那三個字……
「喂,慕少艾?有空出來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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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鳥飛絕,萬迳人蹤滅。
深色的衣着,飄揚的黑髮,在白雪皚皚的冰地上,異常顯眼。
「唿唿,不愧是極陰之地,寸陽不生啊……」生了幾次火,認萍生都沒法把煙管中的煙絲點燃,無奈苦笑,只得又把煙管納回袖中。
不能借煙消寒,認萍生只得聚氣于丹田,運行全身內力,抵禦寒氣。
飄飛的六角冰花,在尚未落在藍黑色的衣料上,已被灼熱的溫度蒸發成霧,朦朦胧胧的水汽,在認萍生四週鍍了一圈輪廓。
以內力維持體溫,雖然損耗甚大,卻是唯一能保持生命不被嚴寒奪去的方法,況且,以認萍生的修爲,虛損一點內力也算不得什麽。
每一個腳步踏出,都會把腳下的冰雪融掉,雪水滲如鞋襪中,絲絲微寒。
單調的景物,如果不是有耳邊頻頻吹來的勐烈寒風做爲搬走,必然會更爲無聊。幸好認萍生來此的目的不是爲了觀光賞雪。
不斷落下的飛雪,總是很容易就把細微的痕跡遮蓋掉,讓人無跡可尋。但這夠不成放棄的原因,既然來了,認萍生就不會空手而回。
『你輿他,翳流只能留下其中一人。』
咀嚼着南宮教主的話,認萍生納悶——取回雪蛤,救的是那人的生命;取不回雪蛤,死的也是認萍生,如何只留下一人?是何原因讓南宮教主察看出自己想留在翳流的心思呢?
但,不管如何,身爲慕少艾,醫者仁心,看見病患他不忍不救;做爲認萍生,順生逆死,沒有取信于南宮教主的忠心,又談何覆滅醫流的計劃?
「唰唰……」
正沈思着,腳邊忽而有了異響,認萍生低頭一看,白雪般的一團東西正從他的腳邊跳過。
是極地雪蛤!追!
不作遲疑,認萍生立刻遁跡而去,不料雪蛤像是感覺到危機般,立刻鑽入雪層中,頓失蹤影!
「哎呀呀,果然人老了,手腳也遲鈍起來,做了一回放生的大善事。」
着實有些苦惱,找尋了這麽久,竟讓它在眼皮底下逃脫!雖然此種動物生性精靈,但以認萍生的本領,也不至于被逃脫得如此之快。
無奈地搖了搖頭,卻瞥見腳下化了的雪水,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溫熱的氣息驚動了敏感的雪蛤!
有得必有舍……認萍生收了運行全身的內力,四週溫度驟降,落在身上的雪不再化爲蒸汽,而是在身上結了一層薄霜。
好冷……
咬咬牙,心知這樣的情況下,自己并不能支持很長時間,只能加快速度尋找極地雪蛤的蹤跡。方才已被雪水濕透的鞋襪,如今結水成冰,包裹在雙腳的四週,麻痹得仿佛血液也停止流動起來,毫無感覺的雙足機械地移動着……
終于,積滿厚厚素雪的地面上,再次露出了極地雪蛤的行蹤!
說時遲那時快,認萍生穿針引線,一道銀針瞬間飛出,正中雪蛤額頂,反手一抽,收回絲線,一只通體螢白的雪蛤便落在掌中。
「唿唿,委屈你随藥師我回翳流一趟了。」正說着,掌中忽然傳來一陣刺痛!
垂死掙紮的生命,總愛在最後一刻拼死還擊——認萍生就在那一瞬,被那只小小的雪蛤噬了一口!
劇毒的唾液,循着血液快速滲入四肢百骸,即使認萍生已迅速封主自身的主要經脈,并擠出毒血,但眼前的景物依舊層疊了起來,天地仿佛在由慢至快地旋轉起來……
「哈,果然是『閻王要你三更死,誰能活命過五更』……」
哂笑着,腳步漂浮。幾步之後,支撐不住的身軀終于緩緩垂倒在冰原雪地之中。
自天上依舊不停落下的雪花,漸漸覆蓋着昏迷的身影……
黑輿白的極端對比……幹淨純潔得毫無雜色的極地冰原,由遠至近,再次出現了一抹濃黑的身影。手中的烏傘擋去了漫天飛揚的冰雪,南宮教主踏雪而來。
呵氣成霜,極爲寒冷的溫度冷凍不了愈加焦急的心,莫明其妙的不安感,促使着南宮加快的尋覓的速度,銳利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在茫茫冰原上掃過,直至看見厚雪中隐約浮現的墨色。
「認萍生……?!」
倒卧在冰雪上的人,面無血色,但卻神奇地呈現出冰晶般玲珑剔透的感覺,妖冶的黥印像古老的咒術,緊緊俘虜住南宮的心,眼前的完美無暇,竟有一種落了雪也是沾污了的潔淨。
伸手拂去認萍生臉上身上的積雪,發現已失去知覺的手中,還緊緊攥着獵得的極地雪蛤!頭一次,向來說一不二的南宮教主有了後悔的感覺。
不該讓他來的……心中的陣陣刺痛,一再提醒着他,讓認萍生差點命喪極地冰原,不是別人,是他自己,正是他自己!
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人,虛弱的氣息仿佛随時就會停止,心急如焚的南宮往天之界限急急奔去。
「萍生……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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