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卷十八
夜闌人靜,和風拂弦,點滴心頭。
過了今日,慕少艾的假期便将結束,告別此處清幽的古城,回到繁嚣的城市。
于是,南宮神翳攜了慕少艾登上古城中最高的一座山峰,陪着他一起等落日;看着那驕人的金烏徐徐而降,霞光飛盡;殘陽方落,銀蟾甫昇。
循環不盡,生生不息的景象,确實沒有什麽值得傷春悲秋的,換個地方,太陽月亮星星依舊東昇西落,不礙他人,也不爲他人所礙。
雖然知道慕少艾愛看日落,但不解他爲何執意要再此地再看一次夕陽之景,甚至不惜放棄原定計劃的行程。
擁着至愛,有時有些問題的答案其實也并非這麽重要,所以南宮神翳并不問,只是陪着他,一同見證遠方永恒不息的交替。
短短的十日,足以改變了很多事情。
回想剛來此地的時候,他輿南宮神翳還只是一般的朋友,連對方是否已有意中人的問題也不敢直接問出口,若不是那日,山邊的夕陽熏染,也恐怕無法證實原來他無意識中呢喃的名字,其實并不是南宮神翳的愛戀。
放膽一搏的勇氣,就在那時悄然而生,之間醞釀,終得碩果。
當時自己是怎麽想的?南宮神翳……一個自己任務範圍內的人,在真相未水落石出前,他都是嫌疑人,本不該對他産生任何情愫。
爲何卻忍不住?不只一次了……當每次深夜從睡夢中醒來,看見他依舊不眠不休地專注于他的研究,心湖便會止不住地泛起漣漪。
或許是他的執着,讓自己動了心……
所謂的三句不離本行,或許也不過如此——
即使是在旅游期間,哪怕是看到再小的一處古跡或一件文物,南宮神翳都會眉飛色舞地爲慕少艾解說起來,從構成、到年代,甚至延伸到當時的文化底蘊和風土人情,滔滔不絕、引人入勝;而當慕少艾發現了某些草藥,也同樣會爲南宮神翳介紹,從外形、到藥效,甚至是根莖葉各處不同的藥性,娓娓道來、深入淺出。
其實慕少艾不是懂考古的,南宮神翳對藥了解也不多,而兩人就是在有意無意間,要把雙方拉進自己的領域。
想到此處,慕少艾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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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懷中人兀自輕笑起來,四週又不見發生什麽值得笑的事,南宮神翳疑惑地低頭問道:「少艾,在笑什麽?」
「唿唿,少艾我在想,你我的工作和愛好如此的天差地遠,怎麽會走到一起的呢?」
「是嗎?我倒不覺得我們差得很遠。就拿我現在在翻讀的卷軸,裏面提到南宮教主拿活人做試驗,結果被認爲是惡毒而沒有人性的魔頭,你的看法呢?」
「踐踏生命,視之如同草芥,會被指責不是很正常?」挪了挪身子,慕少艾回頭看着南宮神翳。
「我卻不是這麽想。」搖頭,「明太醫劉純也曾以囚試藥,試出急毒藥材一百三十二味、慢毒藥材九百一十一味、不入藥材五百六十五味、乏力藥材三千五百五十九味,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這難道不算活體試驗?」
慕少艾微微斂眸,纖長的睫毛擋住了幽黑的雙瞳。
劉純試藥這件事爲醫者人盡皆知。當初他雖然對于以活人試出藥性覺得比較殘忍,但想及試藥的本已是死囚,就算不試藥,也按律當誅。以有罪之軀做出貢獻,也許功德一樁。
不曾深入考究其中的對錯,慕少艾感興趣的只是試藥得出的結論,并非過程。如今被南宮神翳一問,才發覺這兩者确實有相似。
但……
「相同的做法,不同的目的,所産生的效應便南轅北轍。」舉目投于蒼蒼夜空,月明星稀,竟有種落寞的寂廖,「劉純是奉旨試藥,爲了皇族不再因誤服毒藥而再發生慘案;那南宮教主呢?他的目的又是爲何?」
「……」好像說不出,但又似乎什麽都明白,閱讀至今,卷軸皆沒有正面闡述翳流教主以活體試驗的真正目的,只是提過他爲狂痛所苦,也爲翳流霸業,但又有哪一種理由,不是爲了私心?
「你們雖是同姓,但你是你,他是他,不要被他影響太多了。」手指輕輕撫過南宮神翳的臉,他的執着,有時真的令慕少艾很頭痛,若他剛剛的言辭被笏君卿聽到,又不知會讓他橫生出什麽猜疑來。
「少艾。」抓住游走在臉上的手指,南宮神翳似有所感地笑道,「我自從愛上考古以來,一直遺憾于史書中對西苗翳流只有一句話的記載,沒有過多的注解,也沒有相關文物。如今在越龍嶺的發現,恰巧彌補了多年的遺憾。你說,我輿南宮教主是不是很有緣?」
不回答,慕少艾心中暗暗嘆氣。
南宮神翳也不介意,繼續說道:「若真有前世今生,說不定我就是那個那個南宮教主,而你……」
「翳?!」脫口而出的驚唿,慕少自吃驚不小,想不到他的想法竟已瘋狂到這個地步。
「這個叫法真好聽!」眉一挑,南宮神翳大喜,「你呢,一定就是那個讓南宮教主癡迷的首座認萍生。」
手指一僵,心如利箭劃過冰面,冰冰涼地割出一道裂痕,因而産生出一絲痛,蜘蛛網一樣擴散。
抽出被握住的手指,慕少艾玩世不恭地笑道:「你可真會選,教主被你挑去了,卻只留個首座給我,唿唿,少艾我虧大了,不幹!」
「少艾……」擁緊懷中之人幾分,南宮神翳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慕少艾打斷,「好了好了,別再想些有的沒的,吵着少艾我看夜景。」
聽聞此言,南宮神翳也不好再說什麽,兩人的世界同歸沈默,但內心的遙想,分赴兩頭,一刻不停。
夜涼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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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界限內,醒惡者再度前來。
「你告訴了認萍生關于無盡的事?」
匆匆而來,噼頭便是一句質問,眉目含怒,翳流的長老為了教主極之頭痛,「我教禁藥,告訴給一個入教不久的人,教主的膽識真是越來越好了。」
「惡者……」擡頭示意其餘人全部離開,南宮望向醒惡者,笑道,「老友,英雄莫問出處,萍生的醫術藥理與本座不分軒轾,知人善用,有何不對?」
兩人獨處時,『教主』與『長老』之間的界限自然而然就會模煳下來。醒惡者為翳流盡力,只因南宮一人,南宮也是知道的,故而熟不拘禮,給予了醒惡者不少善待和寬容。有膽量直陳南宮的錯誤與不是的,醒惡者至今還是唯一的一個。
「以教主威能,要獲取他人腦中的智慧,方法多不勝數,又何需把秘密交付他人?」
「惡者說的是。」刻意忽略醒惡者語中的暗諷,南宮不愠不惱,「所以,本座這次的做法,便是多不勝數中的其中一法。施與适當的信任,能使他甘心為翳流鞠躬盡瘁,這難道不是一個好方法?」
啞然,明知是詭辯,醒惡者卻找不出可以推翻的論據。
「聰明如老友你,本不該參不透吧?」趁機再為醒惡者扣一頂高帽。若是以往,翳流長老必定被教主的舌燦蓮花吹得暈頭轉向追悔莫及,可這次,卻難得地保持了冷靜。
「吾參透的,便是真相背後不單純的動機。」
「惡者你……」冷冷的聲調凝固了不少笑容,「指的是本座,還是萍生?」
「物以類聚,半斤八兩,一個以逸待勞,一個傾囊相授,真是默契。」
再親密的人,被戳中心事,依然會本能地張開防禦的刺。一閃而過的薄怒和不滿染上南宮睛白分明的眼眸,風吹煙散,指過無痕,南宮的定力和忍耐力向來很好。
笑……南宮的臉上依然帶着笑意,卻是看得醒惡者寒氣自後背蜿蜒而上。
「無盡的配方尚有缺陷,活人試驗死傷無數仍是收效不大,本座……吾,也真是末路了。」
南宮從不向人示弱,無論是誰,鬥轉星移都不會發生的事。然而,他居然露出了軟弱無助,哪怕是一星半點,足以讓醒惡者呆愣當場。
末路……你居然會說這個詞……
醒惡者低下頭,矛盾,又心痛。……或許是他錯怪摯友。
不該聽了流言就下妄斷,南宮确有他的苦處……
「南宮……」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卻被打了斷:「惡者不用過分擔憂,吾的能力,你也沒信心嗎?」
無奈地嘆了口氣,醒惡者自知心計與口才皆不及南宮,此次也不例外。雖是敗,也徒嘆奈何。
「罷了,幹涉太多不是醒惡者的愛好,教主随心所欲吧。」
除了南宮自己,又有誰能左右他的決定?好友啊,你這招以退為進,真是絕妙得讓人無言……
見完南宮教主,遵循慣例,醒惡者都會在天之界限裏逛上一圈。長久以來的勞心勞力,此處終于也愈見興旺了……
專注于遠處正與姬小雙對談的環宇奇藏,卻忽略了身邊同樣走來一個疏忽了看路的,心不在焉地撞上了醒惡者,手中紙卷散了一地。
「唉呀呀,抱歉抱歉。」來者連忙蹲下收拾,還不忘作口頭道歉,醒惡者在回視的一剎那,注意到來者左頬上的黥印。
「嗯,你就是認萍生?」
聞言擡頭,烏眸一片明淨,寒月冰晶,上下略一打量,不卑不亢地笑道:「原來是醒翁,認某冒失沖撞,還請不要見怪。」
神态淡定,氣若芝蘭,膚比素雪,目勝晨星,美而不妖俗,有其獨特吸引之處,看來若南宮對他青眼有加,以外貌而言亦有其道理。
醒惡者不動聲色,俯身便要幫認萍生收拾地上散落的紙卷:「純屬意外,認首座不必介懷。讓吾幫你吧。」
「醒翁客套了,怎敢勞動尊手。」談笑着推辭,認萍生故意加快收拾速度,并反蓋紙卷,讓醒惡者無法借機窺看卷中內容。然而,有幾卷醒惡者是認得的,南宮的筆跡,爛熟于心。
因初次見面而有戒心,故刻意保護教中機密嗎?僅此一舉,先前對于認萍生的印象,也稍微改善了些許。
心思慎密之人……
「遞送教務文件,不是一向由姬小雙負責?怎麽現在換了認首座?」
一句『認首座』,言下之意是認萍生越俎代庖,貪了他人之職責。認萍生心下明瞭,又見醒惡者淩厲的視線,毫不畏懼輿之對上,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姬少府正輿軍師商談要事,認某不過幫個舉手之勞,也并非僭越。再者,若教中條條框框過于死板,豈不是百害而無一利?」
「看來認首座對翳流發展頗具心得?」
「唿唿,豈敢?認某人微言輕的吶,」不願輿醒惡者再糾纏下去,認萍生借故告辭,「教主囑咐早些把文書送出去,認某不敢躭誤,他日再請教醒翁。」說罷,微一欠身,翩然而去,風過無痕。
「認萍生……南宮,你可真會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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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