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卷十九

「喲喲喲,慕少艾,休假回來啦?」一看見那道熟悉的暖黃身影走入店中,惠比壽便從坐堂主醫座位走出,接待故友,「玩得開心嗎?」

「唿唿,看少艾我春風滿面,就知道這個假期有吃飽喝足玩夠。」老朋友之間無關痛癢的調侃,慕少艾向來拿手,也正因經常在他人面前就是這麽一副不甚正經的模樣,故而沒有什麽人會想像得到他心事重重、愁眉深鎖的樣子。

慕少艾不适合那種沈重的表情。

「依我看,你不只春風滿面,還是風吹桃花朵朵開。」望聞問切,察言觀色,慕少自的喜氣自然瞞不過同爲名醫的惠比壽。挂着金鏈的鐵絲圓形小眼鏡往鼻翼一推,好不避諱的就推斷開來,「你終于也有被女人煞到的一天。」

淡紅飛隐,慕少艾幹咳了一聲,欲蓋彌彰:「咳咳,哎呀呀,漂亮的女子是一道風景,只能看,不能碰,否則瓊漿玉液成了泥潭沼澤,要脫身就不容易了。惠仔你覺得少艾我是會這麽笨,攬蔴煩上身的人嗎?」

「口頭上是很強硬,可緣分若是到了,恐怕你想避都避不開。」

「比如你跟你家的河東獅嗎?唿唿,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慕少艾談笑自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慕少艾你不要老拿我家老婆來做說辭。」雖然在家中是倍受剝削的階層,但惠比壽就是對他的老婆金戰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甚至捧在掌中如珠如寶。清官不審家務事,盡管無法理解這種相處模式,但僅限于談笑的層面,啼笑姻緣,旁觀就好。

「唿唿,那就換個話題。」把帶來的東西往惠比壽身邊推了推,示意,「這是手信,都是當地的特産哦。」

「手信?!」喜歡收禮物和拆禮物的心情,男人跟女人都差不多,惠比壽也不例外。一邊把東西收起來,一邊還要客套一下,「慕少艾你真客氣,還專門帶手信。」

「老朋友,客氣什麽。」看着惠比壽已完全忘記了剛剛的忿忿不平,慕少艾的眉角顯露出得意之色。

「少艾少艾。」蹦蹦跳跳地跑來一個孩子,青春活力,整個藥店仿佛也頓時亮堂了起來,「你怎麽這麽久才出現?」

「唿唿,是阿九呀。」慕少艾回頭,承接住幾乎是飛撲過來的孩子,摸着他頭上柔軟蓬松的頭髮,一如既往地疼愛。

他是長羽的孩子,出生不久後母親便過早地與世長辭,輿父親相依爲命的他卻是先天性心髒房室膜發育不全,當年發病之際,慕少艾若不是醫癖發作不忍見死不救,這個孩子恐怕早已跟随着母親的步伐而去了。

只可惜天意弄人,如今長羽也離開了他,無依無靠。因爲當年慕少艾救過他,長羽死後也主動接在身邊照顧,所以也跟慕少艾最合得來,每次一見面就興高采烈,親昵地省略姓氏直唿『少艾』,友好程度甚至超過了他現在的供養人。

說起那個供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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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唿唿,朱痕,看阿九白白胖胖的樣子,你居功至偉。」笑嘻嘻地看着和阿九一同進來的男子,慕少艾心情愉快,直接忽略掉那人臉上的陰霾。

「每次有事都找我,你是沒別人可以煩了麽?」這句話說了不下數十遍,可沒一次湊效,已經成了一句只是照例說說而已的廢話。

朋友之間的默契輿信任,使慕少艾每次有蔴煩困難需要幫手的時候,都會第一時間想起朱痕。外冷內熱的他,倒是一次都不曾拒絕過,不管是多麽困難的事。

「哎呀呀,能者多勞嘛。」說着足以讓人翻白眼的話,慕少艾轉而笑着問阿九,「朱痕叔叔是不是很照顧阿九?」

用力點頭,小孩子的天真就是讓人能從心底真正開心起來:「朱痕叔叔對阿九很好!不過,少艾你什麽能回來跟阿九一起呢?」

「我呀……」想起心中那人,明知要回去已是很難的事,慕少艾不再事孑然一身的人,也許把阿九接過去才是最兩全其美的方法,但又擔心南宮神翳見到阿九,會想起長羽,加上他對越龍嶺事件的執着輿介懷,真不知阿九的出現會給他帶來什麽沖擊。

兩難……想要雙方都照顧到,卻又發現自己能力不足。

「等事情辦完了,少艾我就回來跟阿九一起。」不想隐瞞,卻只能笑着欺騙純真。

撫着阿九厚柔的頭髮,慕少艾的心思,又轉回了今天同樣結束假期的南宮神翳身上……

神清氣爽,面帶喜色,陸局長看着回來銷假的人,唇角似乎感染了他的快樂而上彎:「休假了一個月,果然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了。」

「嗯。」南宮神翳笑着點頭,「多虧了局長給了我這個機會。」若不是有了這一個月輿慕少艾的朝夕相處,也不會有得償所愛的一天。

陸局長當初就認爲休假回來的南宮神翳,必定會煥然一新,事實證明,他的推斷沒有錯:「看你不再精神萎靡,我也就放心了。你的工作安排,我已經交待給小雙了,一會你就可以去問他。」

「小雙?」從未聽聞自己的同事中有這麽一號人,南宮神翳疑惑地看着陸局長。

「他是新來的,我安排他當了你的助手。」

初來乍到的新人嗎……

在南宮神翳推開門時,赫然發現自己的辦公室裏,多了一個俊秀的少年。

「南宮老師?您好,我是您的助手,叫姬小雙。」

******************************************************************

梅子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

絕壁藏水,順流而下,上了岸,一片鳥鳴莺啼,十裏青山織木,花香漫漫,瀉翠點朱,人間仙境。

這便是岘匿迷谷,七色盡納的時光不逝之境。春去夏至,秋盡冬來,賞不盡的逍遙快意,讓人忘憂。

若要忘憂,享一管閑散的煙,便只能是在岘匿迷谷,出了谷,步了江湖紅塵,踏入天之界限,不僅忘不了憂,甚至憂愁重疊,滿心負累。

這裏也有七色,紅的花、黃的土、橙的果、綠的葉、青的山、紫的障,還多了一樣,黑的毒。

化不開的濃稠墨黑,無聲無息地滲透在每一個角落,看似安靜,其實只是燥動前的蟄伏,稍不留意,便會受其所傷。

直接的攻擊,反而并不可怕,見招拆招,慕少艾有的是用不完的錦囊妙;最難堤防的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稍不謹慎,饒是認萍生也恨錯難返。

唯今之計,敵不動我不動……只是那個敵啊……

望着一片黑色的藥草出神,冷不防耳邊清風送來幾聲炒雜。

「啊,我不是故意的!」

「擅闖禁地,殺!」

「不要……嗚……」

認萍生聽出了是守衛的聲音,還有一把稚嫩的童音,心想這教中規條也太嚴了吧?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教訓幾下就算,何必又枉送一條性命?

醫者仁心,沒有刻意裝扮成無心無情的認萍生時,慕少艾對于他人的關懷,便會表露無遺。

亮白的刃毫無憐惜地指向瑟瑟發抖的孩童,高豎的貓耳顯示着對命懸一線的無限恐慌。

生死之間……刀刃将要噼下之際,一聲『住手』,一道銀針,封住了奪命的寒光。然而,并未受任何傷害的孩童,卻在哪個瞬間,向後一倒,滾下山去。

「怎會如此?!」來不及細想,認萍生顧不上因事出突然而呆愣的守衛,身形化光,便往孩童滾落的方向追去。

枯木臨泉,黃泥地濕,霧氣濃重的山下,認萍生找不到孩童的身影。

應該就是這裏……那裏去了呢?

撥開遮擋視線的枝枝葉葉。依然沒有丁點兒蛛絲馬跡,越加着急的心,忽視了身後響動的細碎聲音。

「喂,你找的是他嗎?」

回過頭,赫然見到昏迷過去的孩童,而抱着他的人……

「你……」

皺眉。

「才多久不見?就把該忘的都忘了,該說是慕藥師貴人多忘事,還是認首座眼高于頂?」

「唿唿,朱痕呀,藥師我心髒不好,你在背後這麽神出鬼沒了一下,确實把該記住的都忘掉了,怎麽可以怪起老人家的失憶症呢?」

「慕姑娘不是青春年少?」

濃眉粗目,樸實無華,印象中的朱痕,是那個迎着暖陽斬柴爲樂,吹笛爲興,飲酒度日的逍遙客,與世無争,淡看落日薄煙,春秋兩替。

如今異地遇故知,心頭一陣激動,忍不住便想問他中原近況,岘匿迷谷的雜草生了沒?除了沒?那尾無所不知的神魚是否一如既往?還有那個鐵筝,可有好好收藏……

想知的太多,反而一句也說不出,唿了口氣,千言萬語只融成一問:「你爲何來了?」

不回答,比起這個可以容後再談的話題,朱痕示意他手中的重量:「先看看他吧?」

一語點醒,慕少艾連忙探上孩童纖細的手腕,指下斷續不明的脈搏,讓一代藥師也倒吸了口涼氣:「天生半心?!」

「嗯?」語焉不詳,朱痕只知慕少艾的臉色暗喻事态不妙,卻不知如何幫忙,只能看着他自袖中摸出一顆藥丸讓孩童服下,然後施針于各處心脈大穴,導入真氣。

稍傾,長着一雙可愛貓耳和伶俐大眼的孩童便醒了過來。

「你……」初愈的小孩,氣息尚弱,卻依舊好奇心旺盛,「是誰?我現在又在哪裏?」

「唿唿。」眼神示意朱痕把小孩放在地上,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貓耳,笑道,「我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不過我可以帶你回家。」

「真的嗎?」小孩子心性,以爲世上沒有壞人,稍一誘哄,便什麽都能說,「我家在雲虎地,你知道要怎麽走嗎?」

雲虎地,天之界限範圍內的一處地方,慕少艾當然知道。這孩童果然也是翳流的人……

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慕少艾牽起搖着尾巴的可愛小孩往他家的方向走去,從頭至尾不再理會站在一旁的朱痕,倒是孩童好奇問道:「那個叔叔不用回家?」

「他呀,」慕少艾低笑,「四海逍遙一樵夫,不用管。」

朱痕差點氣結,卻在慕少艾的身影消失後,接到一封飛書——

「明夜子時,山下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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