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卷二十
閑談不知時日過,當慕少艾自惠比壽處取了藥,回到家中,已是萬家燈火的時候,然而,南宮神翳還沒回來。
第一天銷假就加班?慕少艾皺皺眉頭,打開門正要入內,不料一個黑影自背後閃出!
「不許動!」沉沉的一聲從背嵴漫伸至耳際,壓迫性的感覺,慕少艾渾身一僵,随後立刻鎮定下來,準備自衛還擊。
不料背後的恐吓聲竟變成了低笑,接着是自身後交纏而上的雙臂:「少艾……吓到了嗎?」
「這樣很好玩嗎?」虛驚一場,慕少艾面露不悅。
他常常都是笑着的,将他的歡樂感染他人,所以只要當他收斂了笑容,不必動怒,已能讓人察覺出他的不滿。
慕少艾……一動不動地杵在他的懷中,是真的生氣了麽?
「少艾……」湊近耳邊低喚,請求原諒般的語氣,「不要生氣……」
「唿唿,少艾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嗎?」說出來的句子雖是與往常一般輕松,但語調和表情卻維持着冷冷的感覺,甚至想要掙脫南宮神翳環抱着他的雙臂。
果然還是在氣嗎?南宮神翳偏偏就是不肯放手。
擺脫不了像樹熊一樣賴在身後的人,慕少艾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依了偶然也會露出小孩子心性的南宮神翳。
「算了,我沒有生氣。」勉強地回過頭,伸手捏了一下身後樹熊翳的鼻子,「少艾我心髒不好,下次換種打招唿的方式。」
慕神醫的心髒其實銅皮鐵骨,但少許的示弱,遠比嚴厲的斥責來得有效果。點點頭,南宮神翳算是答應了。
「那你現在可以放開我沒?」手裏提着藥,身軀又被禁于桎梏 ,真是難看又難受。
偏偏身後的大孩子又耍起脾性來:「你告訴我不用吃藥,我就放開。」
不是旅行的時候,已經少吃了十天,怎麽現在又拒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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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的頭痛症不再發作,就可以不用吃了。」
「不是已經次數減少了很多?」
「但還會痛不是?你這樣抱住我不放手,你的症也不會自己痊癒。」
雖然藥是難吃了點,但比起頭痛發作起來的撕心裂肺,南宮神翳還是寧願選擇慕少艾的愛心苦藥。依依不捨地松了手,還趁機在他的眉眼處輕啄一下才甘心。
睨了南宮神翳一眼,慕少艾推門進屋,放好手中提着的藥。
「今日上班的感覺如何?」
洗着菜,慕少艾偏頭問起在身邊淘米的南宮神翳。
「一切順利。」眉飛色舞地回答,「還意外地多了個助手。」
「唿唿,美人嗎?」
「可以這麽說。」故弄玄虛,南宮神翳期待起慕少艾吃醋的模樣。
誰料那人卻無事一身輕地回笑道:「唉呀呀,有美在旁,什麽時候少艾我也轉行請求去你那裏工作好了。」
「不是聽說你的研究院不乏美人如雲嗎?」
「唿唿,偶然增加一下新鮮感也是不差。」
南宮神翳挑眉,雖然知道『食色,性也』,慕少艾人如其名,只貪看而不動心,但看着他的目光追随他人而動,心中的滋味還是覺得難受。
愛戀是一種獨佔的欲望,想要把對方的一切盡數據為己有,不讓旁人染指半分。
不等慕少艾生起吃醋的情緒,南宮神翳已先忍受不住,伸手攬過他,捧起精雕細啄的容顏,讓他只能看着自己,眼中映出的影像,只有他南宮神翳一人。
然後,逐字逐句,認真地問:「少艾,有了我,還不足夠?」
看出了眼中的深情與執着,心中此時玩笑不得,但嚴肅謹慎的氣氛實在不合天生樂觀的慕少艾。
以同樣濕漉漉的手貼上臉上的手,輕輕握住,慕少艾依然是笑着的,以他眼中釋出的溫柔,回應南宮神翳毫不掩飾的霸道。
「心裏放了一個,的确滿了。」
臉上的手明顯一抖,南宮神翳的心頭一緊,唿吸也慢了幾秒。
壞心地想要看眼前人緊張在意的模樣,不料卻讓自己成了自投羅網的困獸。
很笨是嗎?那心中甘之如饴的感覺又代表什麽?
滿足而低頭,吮吻上那兩片能說會道的唇,一朝得嘗蜜果,便再也放不開那眷戀的味道。
知曉南宮神翳已完全忘記了方才的不快,慕少艾不怕死地又跳回剛剛的話題:「你的助手才剛開始跟你學習工作,你要多點憐香惜玉,不要累壞了人家才好。」
「憐香惜玉?他不合适這個詞。」南宮神翳因慕少艾的誤會笑得開懷,「雖然長得的确清秀,但終究不是嬌滴滴的女生。」
「他是男的?」關懷錯對象了?
認真點頭,看出慕少艾流露的失望與懊悔,南宮神翳雖是錯失了看他介意的模樣,卻也因捉弄了他而心情大好,趁機又在慕少艾的臉上偷襲了一下。
唉呀呀,天意弄人啊……慕少艾真想大大地嘆上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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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唿唿,朱痕,你果然準時。」
空谷浮月,冷然的色彩與四周的暗調的景物互相融合,不甚分明的輪廓,與記憶中總是一身幹淨明快的慕藥師相去甚遠。
那個與暖日共生的慕少艾,到了天之界限,便成了幽夜中晦暗不明的冷月,交相輝映着令人沉悶的黑。
所以朱痕雖然不讨厭『認萍生』,但也實在沒有多少好感,盡管他的骨子裏仍是『慕少艾』。
「是你遲到了。」
淡淡的語氣,一如淡淡的夜色,沒有溫度。缺了暖意的世界,總是讓人不舒服,于是朱痕狠灌了一口壺中的酒,然後遞給慕少艾。
笛聲、醇酒,是朱痕不變的主題,但這裏不能吹笛,所以,只剩下了酒。
入喉,記憶中的味道,舌齒留韻。
這就是思念嗎?慕少艾苦笑……拾起昨日被擱置的話題,重新提起:「你爲何來了?」
「送信。」簡單明瞭。
酒壺停在面前半寸的位置,慕少艾一臉疑惑地望向朱痕。
聰明的人,在大計上總是智勇無雙,但在小事上,難免就會犯點煳塗,習以為常了。
「難道你要用飛鴿傳書?」朱痕平靜的表情,與說着冷笑話的口吻一點都不相符,「那你等着在翳流喝鴿子湯吧。」
慕少艾差點把口中的酒噴了出來,不過,他還是适時地維持了慕藥師的形象:「哎呀呀,藥師我身體健康的很,用不着進補。不過朱痕你的臉色看起來就有點……」欲說還休地止住了下半句。
「看來你在翳流過得挺無聊。」 慕少艾的故弄玄虛騙不倒朱痕,一句話就可以還以顏色。
「哎呀呀……」只不過,倒讓慕少艾露出了難得的苦笑,「若真是無聊,那藥師我就可以燒香還神了。」
所謂至交,語焉不詳間,也能窺見端倪。
朱痕回視,問他:「力不從心?」
慕少艾搖頭。
他确實覺得吃力,卻也還沒達到力不從心的地步。心中的搖擺不定,說到底,是因為他迷惘了。當初答應笏政化身認萍生潛入翳流,一者是因為翳流教主的醫術;二者,此人被中原傳說得罪大惡極,心腸狠毒,人人無不除之而後快,卻又因翳流高深莫測而苦無對策,故慕少艾也不推辭,輕舟一葉,唐入了這灘渾水。
正與邪,黑暗與光明,互不兩立的雙方,只需吞噬,便可一了百了,幹淨俐落。可偏偏渾水之下,卻有清流,黑暗之中藏匿光明。
矛盾因而産生……想要把黑暗中的光明一點一點引導出來,讓隐蔽于黑暗之下的人,見識太陽的可愛。
煙香缭繞,淡雲追香,高懸于天中的華月,銀光流瀉,是幻影,還是記憶?
曾有那樣的一夜,玄衣綻影,站于山邊,仰首一輪素月,遐思久遠。而沈默的認萍生,眺望遠山,天之界限裏,人群聚居的村落,燈火通明,而南宮的眼神就落在那些地方。
荒涼的夜景,無聲,迅速助長冰冷的散播。認萍生一如往常地點起煙,談笑虛空:『天之界限,銜天接地,此處就是教主的天堂?』
『本座一直生活在地獄。』坦然灑脫的口吻,嘆息中,有種不悔的執着,『不相信天堂。』
認萍生的心徒然一沉。
看着身邊暗調衣着的人,他的膚骨,他的明眸,他的一切一切,滲着暗色掩蓋不住的光芒。
沾滿鮮血的罪惡之徒嗎?那他自身上所透出來的光明氣息,令人炫目,又是什麽?
『如果你來自天堂,那麽……』
認萍生的目光被南宮眼中的嚮往與眷戀所捕捉,在那一剎那,他看見了阇之皇者心底深藏的一縷光明。
『帶我到你的天堂。』
南宮……
堅固的心房,在那一個瞬間被敲開一角,露出內心的柔軟,忽然明白了翳流教衆對教主的盡忠,死心塌地、至死方休是為何。
南宮有着帶領他人思緒沉迷的魅力,如推神滅智的毒,散着一縷縷的異香,牽引着迷失的魂魄,走進他的天地。
那麽,曾幾何時,自己也成了黃泉路上木然步進,而不知終點的魂靈了?
是誰,帶着誰上天堂?
又或者,是誰,帶着誰下地獄……
「慕少艾……」
借煙沉思,是藥師常做的事,時光随煙而逝,而當煙絲通通成了灰時,決定也就成了落土的塵埃,果斷得,彷佛不費吹灰之力。
但,閑散得如同游戲人間的仙,多日不見,竟懂得了恍然,雙眼出神地望着前方,魂卻不知流落何處。
幸好,對于自己的名,他還是敏感的,輕輕的一聲,已可把飄離的魂召回。
「唿唿,果然還是這個名字更有親切感」帶着笑,慕少艾眯着眼,掩埋心中雜亂的思緒。
無論何時何地,他總能找到自我調侃的餘地,這便是慕少艾,身處逆境仍不折不撓的藥師。
「唉呀呀,朱痕,你別總是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表情,藥師我在翳流好吃好住,唿風吹雨,逍遙自在呀。」
知慕少艾者,莫過于朱痕,淺薄的笑話,顯然騙不過眼前知己。所以,斂起不知所謂的笑,慕少艾嚴肅了起來。
「我在想,如果翳流能成為中原正道的助力,是不是就能免卻無謂的生靈塗炭?」
「你要勸說翳流改邪歸正?」
「很可笑的想法嗎?」
「哈……」朱痕的笑中,有種不可置信的懷疑,「滅盡五倫至親、十惡不赦的認萍生要勸說翳流教主歸降正道,你當你還是藥師慕少艾嗎?」
頓失辯解……一言驚醒夢中人,想想也确實覺得可笑。
雙手沾滿鮮血與人命的罪人,又該以何種立場,勸說邪教歸正?
天堂與地獄雖只有一線,卻是咫尺天涯……遙不可及的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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