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月亮不知是被哪個貪吃的咬去了一大口,像是個多了個牙印的燒餅。都說月圓人圓,可月亮總是缺時多于圓時。
這是流音第二次生火,燒完了,他也該走了。
流音一直以為只要是為了摩嚴,他什麽都肯做,而事實告訴他,他太高看他自己了。至少這一次他不願意。摩嚴的畫是什麽意思他已經不想去猜。他猜摩嚴的心思猜了太多年,已經累了,不想猜了。也不想與他躲來藏去,他想他已經做了最好的選擇。
從墟鼎裏取出珍藏着的兩幅畫,他摩挲着光滑的紙張,不再躊躇。手舉到火盆上方,一松。
兩卷畫從手中脫落,下一刻就被突然高漲的火焰吞沒。流音冷眼看着,手不自主的握緊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冒着火焰灼燒将那些曾經最珍惜的東西抓回手心。
摩嚴覺得好笑。他難得有想笑的時候。這一回他再一次站在熟悉的門前,卻有仰天長笑的沖動。可到底他沒有笑。
兩次,兩次站在他門外他都在燒東西,是他來的不是時候?摩嚴推開門,攏在袖子中的另一只手已經近乎将握着的雕花木盒捏碎。
木門輕輕的呻吟聲在寂靜的夜裏分外清晰。流音恍惚覺得有一種打耳光似得清脆響亮,直鑽耳朵的哪一種。可他沒有回頭,他只是愣愣看着火吞噬着畫軸。紙是易燃之物,一碰到火沒一會兒就只剩下黑灰了,唯有裝裱的畫軸還在徐徐燒着,不過眼見就要沒了。
突然一抹黑色的影子晃花了流音的眼睛,定金去看。是個黑色的雕花木盒,上頭雕着大片的竹,一株一株皆俊秀雅致,栩栩若生。很不巧,這個盒子他下午見過。
盒子被投擲入火盆的力道太大了,壓的火一瞬萎靡,奄奄的在盒子下頭燃着。流音呆呆的看了會兒,回頭時只看見一扇打開的房門。門外漆黑一片,空空如也。
流音也不知道他為何慌張,可就是失去了理智,慌裏慌忙的去取火裏的盒子,燙得雙手紅彤彤的不說還差點被火燒到了袖子上。他拿着盒子,轉身就追出去,可追了幾步,夜風一吹腦子便清醒了。看着空無一人的回廊,流音低下頭看着手中燒了一半兒,髒兮兮的盒子,低聲呢喃似得:“我從來不想惹你生氣......”
流音的身體像是生鏽的機器,僵硬的扭轉身體,一步一步的回房,将盒子中的畫小心的取出來。畫卷是易碎脆弱之物,雖說救的及時到底還是燒穿了盒底,被火一撩,毀了大半。慢慢挪動着畫軸展開一看,畫被燒掉了老大一塊,從中間像是一滴墨掉入清水中一般延展擴大。一半毀了,留下的一半也是灰撲撲的灰撲撲,黑漆漆的黑漆漆,煙熏火燎下哪裏能得好。
一雙脈絡分明的白皙的手,緩緩撫上餘下的那半卷,指尖游移似乎是在尋找着自己當初存在的那個位置。他找了許久,也未找見。
流音低下頭像是一場哀悼。他沉默的将畫卷回來,拿一根細繩系好,手指一轉打了個漂亮結後。手一轉這幅畫到底沒有逃開被火焚燒殆盡的命運。流音靜靜的看着卻無端端讓人感到窒息的莊重。像是一場祭奠。
看着火焰無聲的熄滅後,流音轉身出門,背影決絕的好像要斬斷了自己回頭的路。
秋天了。夜風寒冷得讓人直打哆嗦。流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呼呼”的風吹着,一個打滾鑽進未合好的房門。燭火搖曳,“噗”的一聲,到底是,滅了。它好像已經篤定,它已經不會載有垂淚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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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笙蕭默很郁悶。雖然他覺得他的大師兄比他更加郁悶,但是師兄你大半夜把師弟從被窩裏拖出來陪你坐在臺階上喝酒難道就是要師弟我也跟着你一塊郁悶的麽?笙蕭默頂這個青青的眼圈,撓撓頭,還是先開口了。
“師兄,你叫我起來就是在這裏看你喝悶酒啊?那我可不奉陪,有事兒說事兒啊,你說光喝酒事情又不能解決,你跟師弟我說說也有人給你出主意是不是?”
摩嚴直着脖子“咕咚咕咚”的樣子根本連喝酒都不像,是往肚子裏倒酒還差不多,一副寧死要喝醉的模樣。他對笙蕭默的話充耳不聞,一斤忘憂酒當白開水似得一氣灌進了肚子裏。然後酒壇子一扔拍開一壇新的繼續。
笙蕭默看得眉毛跳個不停。他知道師兄酒量不錯,但喝酒能這麽喝嗎?真真是不要命的喝法。他師兄如果今天晚上着一醉過去,就可真的別想醒了。忘憂酒落肚再醉過去,不睡個三年五載都醒不過來。笙蕭默看着不行終于忍不住給攔住了。
“師兄,傷身。”他難得說了句關心的話。摩嚴卻理也不理,一手揮開他一手繼續舉着酒壇子往嘴裏倒酒。
秋風裏帶着蕭索的味道席卷而來,吹起衣袂,更添兩分落寞。笙蕭默從來沒有見過摩嚴這個模樣。他不說傷心,卻也已經遮掩不住他的難過。笙蕭默覺得心疼。
他的師兄一向頂天立地,是為長留舍風擋雨世尊摩嚴。他遇到什麽事似乎從來都只會生氣,他不會驚慌不會無措,他做着頂梁柱的角色,好像不會有快樂的不禁哈哈大笑的時候,也不會有失魂落魄悲傷的不能自己的時候。
可摩嚴也又和普通人有什麽不同。他也有不會的東西,也會有痛的想要落淚的時候。只是他端着習慣了,他堅忍着習慣了,他裝得自己都忘了要怎麽去笑去哭去慌張去無措了。
“師兄。”笙蕭默嘆了口氣,摩嚴手中的酒他這輩子是沒法子硬搶過來,只能好言道:“是不是和小流音有關?大吵了一架?你把他怎麽、還是他把你怎麽?什麽事情能把你逼成這樣?”
摩嚴手一緊,喝了一半的酒就被狠狠的摔了出去,“啪”的一聲清脆響聲,晚風一吹酒香四溢。
弟子們都出門了,他這銷魂殿也沒什麽人,笙蕭默也就由他發洩。見摩嚴扔完酒就雙手搭在膝蓋上沒動靜了就繼續說。
“師兄,被說師弟不站在你這邊,徒弟生氣了哄一哄麽,哄一哄就好了啊。你是長輩和一個小孩子置什麽氣?長輩麽,就寵着些小的也是應該的。”
摩嚴轉頭看他,似乎是有些最了,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卻是讓笙蕭默差點一頭栽倒的一句:“我不會。”
“你不會?你小時候怎麽哄的?怎麽不會呢?”笙蕭默震驚,表示不相信。
摩嚴想了很久:“他,一向很乖。真的委屈了就抱着我哭,他有什麽不想要的,覺得傷心的我改了也過去了。”
笙蕭默點頭,是這個理兒小孩子麽。要麽順他心意要麽轉移注意力,雖然師兄只會一招,但差不多大人也好小孩兒也罷不就這樣的哄法麽。
笙蕭默自然而然的說:“那你現在也改了不就好了。”
摩嚴面色“唰”的黑了下來,雙唇緊抿,眼神複雜。“這件事上我不可能順他心意。”
“那就跟他解釋清楚,你不可能為他做的事情肯定有你不能做的理由。小流音會理解你的。其實你說小流音跟你鬧騰成這樣,我真挺奇怪的。看你們兩個人最近更加是怎麽看怎麽奇怪。你們兩以前吵過架麽?我都沒見過,最近鬧得挺兇,是不是小孩兒大了。不會真是小流音有心上人了你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吧?”笙蕭默一不小心八卦了。
摩嚴低頭,啞着嗓子:“差不多吧?”他自己也不确定。
笙蕭默捂了,怪不得兩個鬧騰,一副你不想看見我我也不要看見你的樣子。可是不是師兄先躲的小流音麽?別說笙蕭默在一邊看戲,還真是看的清清楚楚,可又有什麽始終鬧不明白,現在他覺得看到了看明白的曙光。稱摩嚴醉了趕緊套話。
“那你為什麽不同意?小流音喜歡你還能擋着他呀。你一向不是他要什麽你給什麽的架勢麽?連長留結界的空子都教給他,後山禁地跟是給當後花園似得。怎麽不讓人家取媳婦?生個小包子,你看了可定也開心。”
“只有這件事,他要什麽我都可以由着他胡來,反正他鬧我給他兜着,可這件事不行,我......”
“阿音明白,不會讓師尊為難了。”突兀闖進的一個聲音打斷了摩嚴的話。一步一步背着月光走到兩人面前,對着一臉“我好吃驚”的笙蕭默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弟子擅闖銷魂殿,望師叔恕罪。”
笙蕭默擺擺手,看了眼可能還沒反應過來的自家師兄。覺得着八卦是八不成了,他們師徒的事情他們師徒解決吧。拍拍屁股啥也沒說晃晃悠悠的走了。
流音目送笙蕭默走遠,才低下頭,恰好摩嚴擡頭看他。四目相對,摩嚴不由眯起眼睛。喝醉了的腦神經有些遲鈍的想好想阿音一直喜歡以這樣的角度擡頭看他。
流音覺得心空蕩蕩的,風一吹,胸口像是破了個洞,任由風“呼呼”的吹過來穿過去。血都給吹凍住了,然後血流便全身,讓臉上麻麻的臉一個笑都勾不出來。
他勉強着自己卻到底依舊面無表情,他找了很多處摩嚴有可能去的地方,總算在這裏找見了。
他閉上眼睛不語摩嚴的目光接觸,然後腿一彎。
“撲通。”。摩嚴愣愣的看着流音直挺挺的跪下,彎腰,“咚”一聲,似乎是一個響頭?流音磕完一個,便又直起身,然後又是第二聲“咚”。這聲音好像砸在摩嚴的心頭,有些疼。
摩嚴的目光跟随着流音。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麽,身體卻已經先一步扣住流音的肩膀,阻止那個聲音再響一次。
“你有話,我們回去說。”摩嚴聽到自己如是說着,聲音很輕有些啞還有些飄忽。
流音抿着唇,摩嚴等了好一會兒流音才從地上起來。摩嚴看着流音的額頭,他磕頭很用力,額頭已經蹭破了,紅紅的顏色刺的人眼睛疼。
摩嚴撇開眼,甩袖想走人卻一歪。還好流音在一邊眼疾手快的給扶住了。
“您醉了?”流音輕聲問。
摩嚴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說:“回去吧。”
流音應了一聲,扶着他禦風回來貪婪殿,剛到摩嚴的房門口,摩嚴便揮開流音的手就要往房裏鑽。流音卻不肯讓步就這樣讓摩嚴敷衍着拖延過去。
“師尊,我有話要同你說。”
摩嚴頓了頓:“明日吧。你先下去。”他說着反手就要關上房門。
流音卻硬擠到了門邊與摩嚴面對面。他只喚了他一聲,卻低的近乎是哀求的一聲“師尊”。
作者有話要說: 介貨一些笙蕭默就歡脫,總是各種想笑來着,明明該虐的呀!這畫風對不怎麽破~~~QAQ
☆、章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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