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南望毫不猶豫地策馬朝那處飛奔。斬開荊棘枝桠,就聽見清脆的銅鈴聲響,叫人腦子發昏。
月光照不穿林中的薄霧,一片朦胧中,南望看到面前不遠處立了個影子,陰恻恻的模樣。她以為遇上了什麽山鬼精怪,強撐着精神一夾馬肚,徑直朝那個影子襲去。長劍伴随着尖銳的鳴響出鞘,勢如白虹,直逼對方的咽喉。
電光石火之間,身下的馬猛然受驚,長嘯着高擡前蹄,揚起一陣塵土。南望的手一顫,劍尖挑下了那人的兜帽。只見他長發如潑墨般散落,一雙幽深眼眸靜靜地與南望對上,毫無驚懼之意。
南望翻身下馬,責備地拍拍它的腦袋,正要開口訓話,就聽北顧道:“怨不得它。”
南望不和北顧打招呼,就是因為想到自己剛才險些傷了他,又氣又怕,本想緩一緩再同他好好說話,可現在一聽他開口,她就憋不住了,“我還沒說你呢,你倒裝作沒事了?”
北顧正安撫地摸着這匹馬的鬃毛,聞言挑眉,“我又怎麽?”
“你既是随着軍隊出來,那便自然要聽命于我。我未曾讓你跟着去北境,你這樣跑過來算是怎麽?”
“可你也未曾讓我留在那裏。”北顧答得輕巧。
“……”南望被噎了這麽一下,就更是氣,“話是這麽說沒錯,但你要跟就不能動作快些?偷偷摸摸的,我當是跟蹤我們的山賊呢。剛才那一下要是把你的腦袋砍下來,我還不得被你們清徽觀的綁到山上去砍柴?”
“原來你生氣是為的這個?”北顧饒有興致,“那你還真有些……”
南望冷聲強調:“是怕去上清峰砍柴,不是為的你。”
“哦。”北顧也不介意,反倒來了句:“你見過像我這麽俊的山賊?”
南望順了順氣,認真問他:“你們清徽觀到底是做什麽的?”
“你們看到什麽就是什麽。”北顧想了想,“除了那些,心情好的話,我們偶爾救救人。”
“哦。”南望恍然大悟,又問:“可為什麽你只會不要臉?”
“要啊,怎麽不要。”北顧恬不知恥,“這麽好看,不要豈不是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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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牽馬就走。
北顧朝躲在樹叢中的黑色駿馬招招手,駿馬就聽話地跑了過來,一人一馬悠哉悠哉地跟着南望。
原地待命的士兵們見南望回來了,便有人問:“大将軍可是逮到了什麽獵物?剛才那陣動靜,想來那東西可不。”
南望回頭瞥北顧一眼,“逮到了大國師,吃麽?”
北顧不語,只微微擡眸看向南望,眼中仿佛盛着月亮灑下的泠泠清輝。士兵們這才瞧見這位一襲黑袍的大國師,便都不敢再多說什麽。
南望上了馬,士兵們自覺地排成原先的兩列,待南望走到前面以後才跟上去。北顧毫不客氣地同南望并行着,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兩人在朝中地位相同,南望自然也不會說這有何不妥,只是斜眼看看北顧,欲言又止。北顧本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卻似乎感覺到了南望的目光,便開口道:“說吧。”
南望覺得這語氣仿佛是賜了她一個莫大的恩典,忍了忍,道:“你若非要跟着去,我也不能打斷你的腿。但我還是那句,這是軍隊,每個人都守着軍紀。你既跟着了,便得聽我的,絕不能自作主張,明不明白?到時候你要真出了什麽事情,我可擔待不起。”
北顧輕笑,“你且放心。”
南望這才稍稍緩了口氣,又聽北顧續道:“上清峰沒那麽多柴讓你砍。”
“……”南望終于下定了不同他說話的決心。
一行人不過幾日便趕到了松雪嶺下。松雪嶺是橫在路途中的一大阻礙,要想抵達北境,最快的方法便是翻越這道嶺,但嶺上卻是兇險異常。若是繞路走須得再花上一個月,可南望想到葉舟的那封八百裏加急信,認為眼下邊境的情況給不了她這一個月。
南望思索片刻,決定還是直接翻過去合适。在開始越嶺之前,也需要讓軍隊先駐紮休息幾日。本應紮堆搭帳篷,人多才是安全,可是地形卻不合适,只得稍稍分散。
前兩日還算平靜,沒生出什麽事端。南望成日在帳中研習兵法,外面的事情就交由副将打理。到了第三日,許是大家的警惕都有些松懈,再加上打來的野味多了些,便都就着烤肉喝了些燒酒,随後東昏西倒地回到各自的帳中睡去。
南望陪着将士們喝了幾杯,卻惦記着自己的劍有些日子沒擦拭了,想留點精神打理打理,便早早離去。
帳中燭火微弱,長劍上的寒芒如流星,落入南望眼中。
外面有些窸窣的動靜,南望雖然微醺,但也聽得真切,卻只當是風吹落了松樹上的積雪或是野兔山雞一類的東西亂竄。
直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
南望手一抖,長劍發出陣陣蜂鳴。帳簾被人從外面掀開,還帶着酒氣的副将跪在地上,“将軍,有人偷襲!”
南望有些吃驚,“大約幾個人?”
“約五十人,想是趁我們住得分散,要逐一擊破。已經有二十來個兄弟……”副将的聲音低了下去,說的話不大清晰,但其中的意味卻是十分明顯。
南望眼眶發燙,卻強撐着穩住心神,“你去把其他人叫醒,帶他們往安全的地方去。”
“将軍,您……”
“我去會會他們。”
南望掀開簾子,傾瀉而下的月華将她包裹住,狂風吹起她深紅色的衣袍和披風。她的臉上還帶着酒後的紅暈,眼中卻一派清明。
眼看被發現,這五十幾人也不驚慌。畢竟再精銳的東源軍隊,醉了酒也不過是一灘爛泥。
南望緩步踱到他們面前。她有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威嚴氣勢,讓這些人看得呆了,眼神停留在她的一襲紅衣上,竟移不開。
有人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踢了身邊的同伴一腳,一陣騷動後,人群中傳出一聲高喝:“來者何人?”
“在下,乃東源鎮國大将軍,葉南望。”她眼中殺意漸濃,語氣卻仍像是在同人閑話,“本事不算大,不過是曾經獨破百人陣罷了。”說罷,她将長劍拔出鞘,踏着身旁的亂石,借力騰空而起。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賽過了天上那輪明月。
這這些人終于驚醒,舉着長矛高喊着将南望圍住。
一個時辰後,松雪嶺的嘈雜聲才漸漸平息。副将帶着一群士兵站在遠處,看着南望從屍體堆中慢慢走回到他們面前,身上仿佛還冒着血的熱氣。
以副将為首,士兵們跪了一地,帶着對南望的敬畏。
他們不是不敢去幫,而是那些人亦有着難解的陣法,局面太過複雜,貿然加入或許只會讓南望更加難破。
“末将失職,願以命抵過,請将軍責罰。”
南望看了副将一眼,“罷了。”而後環顧四周,“人數可點過?”
“點過。死了……二十八人。”
南望輕輕嘆了口氣,“好生葬了他們。”擡眼不經意環顧四周,卻突然覺得少了一張面孔,“葉北顧呢?”
副将也是一驚,“大國師他……”
南望依稀記得北顧說過他喜靜,這次似乎還是将帳篷駐在了離大軍更遠的山腰上。若他那邊出了事,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
南望低罵了一聲,提了劍就往半山腰沖去。
一路上來,積雪上的血跡格外刺目。滾燙的血腥氣融化在鼻尖,加重了南望的心慌。
山腰的那片空地上,那座孤零零的帳篷外躺了十幾具屍體。南望有意上前察看,卻又怕有人埋伏,便先躲到一邊的樹底下。枝梢上的烏鴉被驚醒,大叫了兩聲便撲棱着翅膀飛走,這讓南望多了些不詳的預感。
南望跑得太快,山下的士兵一時半會跟不上來,四周重歸寂靜。突然,身後枯枝被踩斷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沉寂。
南望剛要回頭看,就被人狠狠地拽向旁邊。随後銀光閃過,剛才她站的地方傳來一聲悶響,一股鮮血随即濺到她臉上。
她有些驚慌,并未站穩,拉着什麽東西一同掉入了樹叢旁邊的湖裏。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升起,很快沒過頭頂。
南望撲騰了幾下浮上來,周圍的湖水都被她衣服上的血染紅了。旁邊傳來水聲,南望以為是埋伏她的人,趕緊轉頭,卻見北顧正借着月光瞧着她。水珠自他的臉上滑落,俊秀的面容在盈盈月色中如同無暇美玉。
南望怔怔地看着他,眼眶竟有些泛紅,卻又很快為自己的這個反應冷了臉,半晌才硬梆梆地扯了句:“你沒死啊?”
北顧笑笑,“你這樣急急忙忙沖上來,我若是死了,豈不辜負?”
“誰急了?”南望一下子就被北顧的得意勁兒點着了火,“我這是急着給你收屍。”
北顧收起笑容,認真地打量着南望。月光下,南望的臉顯得格外白皙,頭發也在混亂中披散了下來,正往下淌着水。
南望這張臉——北顧是頭一次這麽仔細地看,認為這張臉是秀氣了些。
這麽想過後,他又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對這大将軍有這樣的認為。葉南望長什麽樣,秀不秀氣,與他何幹?
兩人就這麽直直對視着,氣氛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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