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越往裏走,空氣就越是濕寒,南望卻不能輕易燃起火把,就怕引起敵人的注意。霧氣愈發的濃,漸漸迷了視線。

南望很少會走這樣的地方,難免緊張。視線往身旁一轉,才想起北顧此時不在,她便有些失落。而在這種時候,她也忘了細想自己為何要靠北顧來鼓氣。

到了林子最深處,南望瞥見地上躺着幾片羽毛。再順着某個方向看去,不遠處又有零星幾片。南望夾緊馬肚,順着地上的羽毛追了上去。

尋到林中的空曠地,路線突然斷了。南望在四周繞了許多圈,除了來時的方向,別處再無引路的羽毛。而随行的隊伍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裏跟丢了許多人,只有少數幾個和南望走得近些,沒有失散。

“有些蹊跷。”南望跳下馬,知道自己是中了計。可這樣的情況,若是不就着這個計,也不會找得到別的線索。

一陣哨聲響起,樹葉随之瑟瑟作響。四周突然出現了一群蒙面人,将南望這幾人團團圍住。看這些人的體格以及蓄勢待發的模樣,明顯比松雪嶺那時遇到的人還難纏。南望的長劍出鞘,在一片漆黑中宛若盈盈月光。

蒙面人的衣衫上,用銀線繡成的鲲若隐若現。那是北溟的圖騰,就像東源的九龍,西淵的上弦月,以及南滄的雙生魚。這些東西最常出現在旗幟上或是宮殿的石刻上,代表着一個國家的最高信仰。

“看這位的穿着和氣度,想必便是東源的大将軍了。”為首的蒙面人聲音嘶啞,聽得南望想一劍刺穿他的喉嚨。

明知道走入了這個圈套便自然免不了一場血戰,但南望還想留些情面,“幸會幸會。我們在尋幾個迷了路的同伴,若是不心越了邊界,還請你們多擔待。”

“國與國之間互相往來,都要講個禮數,須先派出使者遞交國書。您是東源出了名的人物,這點規矩,想必是知道的。而哪怕是尋你們的國君,這樣随意越過碎石溪都是不妥,更別說什麽同伴了。若所有人都如你們這般,那我北溟,豈不像菜場一樣任人來去?”

本就是禁軍他們打獵上了頭越過邊界,才遇上這樣的事。南望雖知道自己理虧,卻仍輕蔑一笑,緩緩道:“既說到講不講禮,遞不遞國書這些,我倒想問你,北溟屢次越過邊界到東源境內滋事,你所謂的禮何在?此前我在國都,日日能見着我們國君,卻為何又從來不見有誰遞交過北溟國書?”

“你……”為首的蒙面人一時語塞,只狠瞪着南望。

南望訝異道:“我怎麽?”見這領頭的還說不出什麽來,她便又笑得更開心,“你方才不是有很多道理可講?”

蒙面人惱羞成怒,拔出長長的彎刀,沖他的部下喊道:“上!陛下說了,若能拿下這大将軍,便許我們封地千畝,賞金萬兩!”話音未落,他便帶頭沖了過來。

幾十個人一擁而上,彎刀閃着刺目的寒光。南望和她帶着的幾個士兵提劍應對,五六個回合下來,卻發現這些人的功夫竟高強得很。人數上,南望他們也落了下風。

領頭的蒙面人不知何時纏上了南望。他的功夫同南望不相上下,兩人一時間打得難舍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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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為省些力氣對付更多的人,只得不斷閃避,想待到合适的時候反擊。這領頭的卻看出了南望的心思,攻勢步步緊逼,刀刃破空的聲響似疾風穿林。

南望擡劍招架,在刀劍相撞時感受到極重的力,震得她手腕發麻,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

蒙面人将她這細微的表情看在眼裏,得意道:“東源鎮國大将軍,也不過如此。”說罷便吹了聲口哨,喚來幾名部下幫手。

南望也不露怯,“嘴上是在說我不過如此,可你找人幫忙又算什麽?”

“我沒什麽道理可講,只知道把你帶回去便能大賺一筆。戰場上還不一定講究個你來我往呢,更何況是在這樣的地方。您是大将軍,這些事情,您該比我清楚。”

南望雖是在戰場上孤身破過百人圍陣,但眼下面對的這些北溟人卻是陰狠,圍攻便罷了,出招也是刁鑽。且南望漸漸似有些眼花,幾劍都刺空了。不知是四周光線太暗,還是這些人使了什麽障眼法。

“嗤”的一聲,彎刀割破了南望的衣服,緊接着便是鑽心的劇痛。南望低頭看了看自己受傷的胳膊,在血腥氣中還聞出一股異香。

耳邊有清脆的銅鈴聲響起,她來不及細想,便覺頭暈目眩,很快失去了知覺。

為首的蒙面人看着倒地的南望,點了點頭,“這迷魂香倒真是管用。可惜璇玑秘術流傳下來的東西少之又少,我也只從師父那兒習得些皮毛。”

“頭兒,我聽說這大将軍最是難纏,咱們何不趁現在把他殺了,一了百了。東源幾十年才出這麽幾個善戰的人,他們家到他這一代斷了,怕是再難起來。”

才剛說完,這卒的頭便被巴了一下,“他這一身的功夫大有用處,上頭交代了要活的。将他帶回去,別傷了他性命。”

“是。”

暮色漸濃,軍營裏燃起了篝火。本該是最熱鬧的時候,但南望帶人出去大半天了都沒回來,留下的人個個都牽挂着,也沒什麽熱鬧的心思。

吃過飯,有人強打着精神說起了段子逗大家開心。北顧仍舊不習慣和這群人相處,早早就回了自己帳中,坐到琴凳上。

面前是那張兩年前他帶上戰場的古琴,名喚碧落環佩。其音蒼勁悠遠,據說能上至碧落,下達黃泉。

北顧随意彈了一段,卻聽出琴聲發澀。他正要察看琴弦,就聽帳外有人喊大國師,還在說着什麽“不好了”。北顧剛出去,候在外頭的人便急急道:“大國師,大将軍在林中遭了埋伏,您快想想辦法。”

北顧不由得皺眉,“去了這麽多人,都遭了埋伏?”

“只……只有大将軍和跟得緊的幾個找不着了,想來是遭了埋伏。我們也不敢往深處去,便先回來禀報。”

“‘跟得緊的幾個’是怎麽個意思?”北顧的聲音聽得人心裏發冷,“那要你們做什麽?”

“哎呀,您有所不知。”此人慌忙辯解,“白羽林中陰邪得很,我們被一陣黑霧迷了眼睛,繞來繞去都是在原地打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終于摸出來……照我說,這片地方哪還值得我們守着,不如棄了……”

北顧冷冷睨他一眼,“你們大将軍不在,你便敢說這樣的話了?”

“不敢,不敢,的該死……的這就去把弟兄們都叫上,去尋大将軍。”

“不必了。”北顧道,“我一個人去就是。”

“可那地方忒邪門了,您要是也沒了音信,這大營裏還有誰能做主啊……”

北顧心裏隐隐有數,嘴上卻道:“我自有辦法,你們去了也只是幫倒忙。”

這些人記起關于北顧的種種傳說,再加上對白羽林的恐懼,便也沒堅持着要去,只讓北顧萬事心。

北顧孤身踏入白羽林,枝頭栖息的烏鴉聽見動靜,竟沒飛走,只乖乖立着不動。北顧很快瞧見地上散落的羽毛,毫不猶豫地順着這牽引向前走去。

一路過來,北顧看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些屍體。濃烈的血腥氣仍未散去,大群的蒼蠅四下竄着。他粗略掃了幾眼,沒看到那抹熟悉的紅,便稍稍放心,繼續朝白羽林深處走。

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見一片幽幽燈火如流螢般在林中閃爍。北顧放輕了腳步靠近,發現那竟是十幾座帳子,看樣子像是北溟軍在林中的據點。他們的篝火已熄了,酒香還在空中彌漫。許是抓來了東源的大将軍,他們得意得緊,還慶祝了一番。

北顧徑直尋到最中間的帳子,就聽見一句:“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來問我話?”

哪怕不認聲音,光聽這股傲氣,北顧也知道那是誰。

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你被困在這,要想再出去可就難了。把東源的事情給我說清楚,興許你還能死個痛快。”

“我倒想知道還有什麽能讓我不痛快。”南望冷冷道。

這句話才說完,帳中便傳來幾聲巨響。

帳簾被風吹得微微揚起,北顧透過這點縫隙,看到了被綁在柱子上的南望。她臉上滿是血污,衣袍上染着深深淺淺的紅。蒙面人正拿了鞭子往她身上狠抽,長鞭揮舞間依稀可見被震落的鹽粒。

“頭兒,您悠着點,若他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一會長老來了可是要生氣的……”旁邊有人勸道。

鞭子落下的聲音卻不見變,“怕什麽,留他一口氣吊着便是。”

每挨一鞭,南望都疼得發抖,卻死死咬着嘴唇,沒發出任何聲音。她仰起頭看向帳中挂着的燈,那點光線擴成了一片刺目的白,腦中也開始嗡嗡作響。

忽然,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帶進一陣清風。

蒙面人開口便喚,“長……”再細看,卻怒道:“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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