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北顧緩步踏入帳中,一襲玄衣如化不開的濃墨。

南望轉頭看去,倒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他說:“把他放了。”聲音冰涼如冬日裏的湖水,她卻聽得眼眶微微發熱。

“放了?你怕是要把自己也交待在這。”蒙面人扔下長鞭,拔出腰間的刀。

南望沒看清北顧是怎麽閃避開的,只知道他幾步便來到自己身旁,擡劍砍斷了那些繩索。

突然的放松讓南望腳下一軟,幸好被北顧及時扶住。南望擡眼,正對上他擔憂的目光,又聽得他問:“你如何了?”

南望咬咬牙站穩,手扶上劍柄,“不大好,但還是能把這裏的人全清了再走。”

北顧哭笑不得,“你倒是說得出這話——”

話音未落,就見一群蒙面人湧進帳中,多餘的話也沒有,擺開架勢便齊齊沖了上來。北顧才對南望低聲說了句“心”,便回身刺死了一個敵手。

南望上過許多次戰場,且作為将領常常被針對,對這樣的局面自然不陌生,可她卻為北顧的敏捷身手感到驚訝。在松雪嶺上被北顧反救的那一回,她就看出他的身手該是不亞于自己。如今看他在這樣的陣中穿梭自如,便更覺這位大國師委實深不可測。

南望的劍術師從葉舟。人心如何,劍術便如何,是以她的每招每式都和葉舟一樣,透着浩然正氣。可北顧那劍法卻不知出自何處,十分狠辣刁鑽。

二人互相照應着,雖然勉強能擊退這些蒙面人,但南望剛受了重傷,是強打着精神忍着疼在搏鬥,所以她漸漸有些體力不支。

“可還能撐住?”背靠背時,北顧環視着剩下的對手,低聲問南望。

“能。”南望也不多話,只微微喘着氣。

“別逞強,速戰速決。你顧好自己。”說罷,又是一片混戰。

那領頭的蒙面人又再次纏上了南望。南望想得清楚,知道這樣拼下去她确實不敵對手。于是在下一輪交手中,她的反應故意慢了半拍,揮劍稍微有些遲。

蒙面人求勝心切,彎刀揮向南望的脖子,南望一個後仰險險避過。蒙面人的動作來不及收回,南望的劍卻換了個方向,直刺他的心髒,且握劍的手習慣地翻轉,傷口被攪出更大的口子。随後劍被拔出,帶得一股滾燙的鮮血噴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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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面人倒在地上,看向冷着臉的南望,竟然笑了,“東源戰神的心計和手法……果然名不虛傳。”

南望也跟着笑,“若不是你不講道理對我用了陰招,你會更早見識到這名不虛傳的心計和手法。”

“但可惜,你今天殺了我,也改變不了什麽。東源……遲早會毀在北溟的手上。”說罷,此人的呼吸便徹底斷了,眼睛卻睜得很大,直勾勾看向另一邊的北顧。

北顧幾乎是同時解決完了将他包圍的人,站定後目光投向南望,見她看起來并無大礙,才終于松了口氣。

南望正要誇他幾句,卻見他的表情忽然一變,“當心身後!”而他手中的劍随着話音脫了手,朝南望刺過來。

南望感到後肩傳來一陣刺痛,回頭看去,見北顧的劍正插在她身後倒地的蒙面人身上,而這蒙面人手裏還握着一個竹筒,想來是吹箭。這暗器速度極快,即便北顧發現得早,南望也還是被傷着了。

北顧快步趕過來,皺眉道:“你這次反應又慢了些。”

南望正要為自己辯解,話未說出口就覺頭暈目眩。失去知覺前,鼻尖傳來的是清幽的梅花香。

北顧架着南望往外走,才剛出了帳子,就撞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老者身穿玄衣,衣擺上以銀線繡着繁複的雲紋,兩尾鲲正穿破雲層,朝那輪皎月游去。

“放肆!你殺了我們的人,竟還敢這樣大搖大擺地出去?”老者厲聲喝道。

“你們的人傷了我的大将軍,十條命都不夠賠的,如此不過是報應來得快了些。我不願繼續髒了手,您還是當沒見過我們吧。”對待老人家,北顧的态度算好些。

老者目光一轉,看向帳中,見了地上那群躺得東倒西歪的人,再仔細看看北顧,他渾濁的眼睛亮了亮,似即将幹枯的油燈又濺起了星火,“你……你是……”

北顧聽這老者說得不像是疑問,心中便有些動搖。

但他的語氣卻帶了些傲意,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是誰似的,問了句:“你知道我是誰?”

老者顫巍巍跪下,“弟子池珩,參見少宗師。”

北顧已明白了些許,道:“不必多禮,讓路便是。”

“您不能走啊。”池珩似是想抱住北顧的腿,卻又不敢碰他,“您可是璇玑最後一位傳人,您要是走了,我們這一脈可就不保了啊……”

東源上清,西淵溯月,南滄樞衡,北溟璇玑。北顧早就想到,若在東源尋不到自己這身本事的出處,那便與其它三個教派脫不了幹系。

他穩住心緒,問:“這是為何?”

“您或許都不記得了。十七年前師父仙逝,掌門的位置懸着,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它。門派大亂之時您和熒惑被帶出去避難,這一去就是這麽多年……”

池珩抹了抹眼淚,“先前西淵與東源大戰之時,我聽聞有人憑巧妙布局扭轉戰勢,便猜是您。這般玲珑的心思,乃璇玑傳人與生俱來的。我本想去尋您,可無奈這中間橫了許多阻礙,無從尋起……”

北顧好奇地聽着這些陌生卻又與他密切相關的說法,面上卻并未表現出來,只道:“我雖一早便查出自己的來歷,卻也無可奈何。”

“您不必顧慮太多,只要您跟我回了永夜城,陛下定會讓您享盡榮華富貴……”

北顧搖搖頭,“我現已是東源清徽觀大弟子。要同你回去,怕是難了。”

“即便您已拜入清徽觀門下,但您生是璇玑的人,自當是要回到璇玑的。”池珩連連磕頭,“眼下雖有代掌門,可您一日不在,璇玑便一日不得真正的安生啊……”

北顧的神情似有些動搖,嘴上卻仍道:“我就這樣跟你回去,便是我和這位大将軍一同在此處不知所蹤。若是這個消息傳回東源,那邊的人細查起來,只怕麻煩的事就不止一兩樁了。”

“那……”池珩也有些為難,“那該如何是好?”

“你先不要聲張,讓我回去打點清楚,自會回來尋你。”北顧道。

“可是……”

北顧笑了笑,“我在外漂泊多年,查出了自己的身世卻也如你所說,因隔着那重重阻礙而不能回到故土。如今與你相見,又知道了璇玑是如此動蕩不安,那我自是要回家的。”

“回家”一詞聽得池珩老淚縱橫,連連道:“是,是……只是這大将軍……”

“我一并帶回去。”

池珩有些猶豫,“恕弟子鬥膽問一句,這大将軍對您來說有什麽用處,您是非帶走不可?”

“倒也沒什麽太大的用處,若是非要說的話……”北顧垂眸思索片刻,“用來吵架罷了。”

對上池珩不解的眼神,北顧便道:“我将他帶回去才好脫身。雖說離開了東源便是一了百了,但我這人,一向不願落了話柄。”

池珩再要開口,北顧便冷聲道:“我知道你們留他有用處,可既想讓我回去,還要他做什麽?”

“您說的是。”池珩慌忙道,“那,弟子便候着您。”

北顧背起南望,沒走幾步,便想起一事,“他這是中了什麽毒?”

“尋常麻藥罷了,不過劑量大了些,使出來是為了留住您。”池珩心翼翼地答。

“他何時會醒?”北顧又問。

“至多四個時辰。”

北顧點點頭,背着南望向外走去,步子竟還算輕松。他本以為這大将軍只是看上去瘦了些,卻沒想到這樣輕。若是南望醒着,北顧定是要酸幾句的。

這會兒雖然沒酸成,他卻能感到南望的呼吸拂過耳畔。氣息平穩,讓他稍稍放心,臉上也不自覺地帶了一抹笑。

而跪在原地的池珩看向北顧離去的背影,眼中帶了複雜的情緒。

南望醒來時,先聽見的是枯枝落葉被踏碎的聲響,卻沒感到腳沾着地。她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到自己正由北顧背着。那陣清幽的梅花香摻了他的體溫,嗅得她臉頰發燙。

她本想收回搭着北顧的肩的胳膊,卻不大穩當。後想擡起頭,不讓自己的臉貼着他的背,可這樣脖子委實累得慌。

“你……”南望清了清嗓子,又一下忘了本想“你”些什麽。

就聽北顧威脅道:“你再亂動,我就把你扔下來。”

南望像是得了提醒,“對,你把我放下來吧。”想想又補了句:“別扔,怪疼的。”

“……”北顧默了默,“你渾身上下都是傷,麻藥的勁又沒過,怎麽走得了路。”

“不打緊,我男子漢大丈夫,就算渾身……”南望險些咬了舌頭,“你怎麽知道我渾身上下都是傷?你都看見什麽了?”說着就開始掙紮着下地。

北顧背着她走了許久,本就有些乏了,也耐不住她這樣亂動,便松了手,卻又有些莫名其妙,“你這是做什麽?我不過是親眼看見你被他們綁起來打慘了,才這麽随口一說。就算不是渾身,那也差不離了。”

南望愣了半晌,才一聲“哦”。

北顧又續道:“再說你男子漢大丈夫,即便真看了便也就看了。你這反應,倒像個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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