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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顧将從梅花上取的雪水煮開,泡了一壺茶,見葉蕭懿氣得發抖,便将倒滿的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道:“不着急,這件事我們可以慢慢談。”
葉蕭懿拿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卻被燙得險些噴出來,話都說不利索,“你……你竟敢同孤提這件事?”
“我為何不敢?”北顧往椅背上一靠,“把公主許配給國師,前朝不是沒有先例。”
葉蕭懿将杯子重重擱到桌上,“你可知,孤現在就可以給你定下死罪?”
“我是早已看淡了的。只不過,若真給我定了死罪,陛下覺得南望會如何?”北顧輕輕吹了吹漂在茶水上的梅花花瓣,“再說,既然陛下想讓我死,想必是找到了比我更适合在北溟與西淵之間周旋的人選。”
葉蕭懿只覺得頭疼。在北溟和西淵的事情上,确實是沒什麽人能給他提些辦法。雖然北顧的智謀在當下的東源算是無人能及,可葉蕭懿卻不想用他。
“陛下也無可奈何了罷。”北顧笑笑,“北溟那邊頑固得很,一旦發覺事情不對,後果只會更嚴重。”
“那你要如何?”葉蕭懿緊皺着眉,只想把手裏的茶潑到北顧臉上。
“日子到了,我同樣會去上清峰迎南望回宮。我想要的不過一個她罷了,只希望陛下不多加阻撓。其餘的事情,若再鬧大,我必定會竭盡全力替陛下擺平。”北顧心平氣和,“左右陛下看重的都是那個王座,又有後宮三千,何必揪着一名舍得讓去和親的女子不放?”
“不是舍得讓她去和親。”葉蕭懿道,“是我寧可她去和親,都不要看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與你結下什麽緣。”
北顧笑着喝了一口茶,“我們的緣乃天定,可不敢和陛下攤上什麽關系。”
葉蕭懿被北顧憋了好一會兒,又丢出一道難題,“那北溟那邊要怎麽辦?”
“陛下可回話說看重這樁婚事,須準備得仔細些,這麽把時間拖着。”北顧認真道,“消息是如何傳出去的,我還要細查過。這樣下來,自然有人會按捺不住的。”
葉蕭懿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點頭應了。
三人又各懷心事地喝了幾杯茶,葉舟和北顧便提出了告辭。才踏出暖閣的門,兩人就聽見杯盤摔在地上的聲響。
“又這樣。”葉舟搖搖頭,“脾氣是愈發大了,本事倒不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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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顧嘆了口氣,“他也只能這樣。”
他看向遠處那座被雲霧籠罩的山峰,“這個時辰,他們該是快到了。”
上清峰是東源最早下雪的地方,到現下已是一片潔白素淨。清徽觀前仍有仙鶴在徘徊,只因觀裏的道士給它們燃起了取暖的火爐。
焰離推開觀門,熟悉的香火氣味便撲面而來。無念道長拿了本經書從三清殿中出來,瞧見焰離在外邊東張西望,身後還跟了個姑娘,便樂呵呵地示意他們過來。
焰離拽着南望的袖子把她領過去,道:“師父,快看看我們上清峰的媳婦兒。”
無念道長捋捋胡須,笑道:“南望?”
聽見無念道長這樣說,南望雖是驚訝,卻也以為是葉蕭懿早把消息傳到了清徽觀,便行了個禮,道:“‘南望’不過是個将死之人,師父往後不必再提起這個名字了。”
無念道長依舊笑得慈祥,“北顧喜歡的人,确實有特別之處。你先随焰離進屋坐着,貧道去讓人備些茶水點心。”
“師父,您怎麽偏就認定了這是北顧喜歡的人?她可是我帶回來的。”焰離忍不住逗無念道長。
“你?”無念道長輕飄飄看了焰離一眼,“不像。”
焰離被噎了好一會兒,才道:“憑什麽我就不像了?”
“你的心思不一向在北顧那處麽。”無念道長說罷便飄然離去。
“……”焰離撓着頭看向南望,“師父他年紀大了,跟孩子似的愛瞎說,你別理他。”
“你放心。”南望憋着笑,“反正我心裏也清楚。”說着擡腳就往屋裏去。
“清楚什麽?你給我說清楚!”焰離跟在南望後面追問。
兩人剛坐下沒多久,無念道長就回來了,身後還跟了個端着茶盤子的道姑。道姑眉清目秀的,看起來也是十八九歲的樣子。
焰離趕緊起身接過她手中的盤子,“雲羲?方才回來時沒見你,我還以為你下山游學去了。”語氣随意卻又熟稔,正如同許久不見的故人。
雲羲躬身給南望行禮,道了句“見過師姐”。南望正訝異,就又聽她問:“怎麽不見淩虛師兄?他沒回來?”
“你還想着你的淩虛師兄?”焰離先給無念道長端了杯茶,第二杯給了南望,“可別說我不夠意思,我先提醒你一句,這位就是你淩虛師兄的夫人,厲害得很,連那個什麽公主都給她打跑了。”
“焰離,”南望橫了他一眼,“別亂說話。”
焰離嘿嘿一笑,“所以啊,雲羲,你就別想了。你再不靜下心來修道,當心師父将你說給對面山頭的寨主。”
“說你個頭!”雲羲氣得跺腳,“師父您怎的還讓這人回來?就該把山門給鎖了,叫他上不來。”
“好了,雲羲。”每回焰離回來都要同她找事,無念道長已不覺稀奇。他淡定喝着茶,“再怎麽說他也是你師兄,你好歹收着些。他這嘴慣會氣人的,你也知道,少理他就是了。你先去後院看看,那些朱砂被雪水打濕了沒有。”
“我回來以後眼前能幹淨了麽?”雲羲睨着焰離。
焰離果然接招,“你不如回去睡一覺做個夢吧。”
“你……”
“又胡鬧,快去。”無念道長佯嗔道。
待雲羲走了,南望才放下茶杯,笑着問焰離:“她對北顧是怎麽個意思?”
“不知道。”焰離有些不自在,“也許有點什麽意思。”
“也許對你有呢。”南望觀察着焰離的神情,一雙眼仿佛洞悉一切。
“怎麽可能,方才你也聽見了,她頭一句就問北顧,哪有我的事。”焰離笑道。
“怎麽不可能了,我這個時候可是站在女孩子的角度看的。”南望一本正經。
焰離吓了一跳,“你一個大老爺們,還能站在女孩子的角度呢?”
雖說認識久了,南望也已習慣了焰離這嘴皮子,但還是想拔劍把他給剁了。正要動手,無念道長就開口道:“焰離,你也随雲羲去看看我那些朱砂,順便把它們搬到庫房裏去。這些體力活,還是得讓你來做。”
焰離忙站起身,“那,師父您就在這裏和南望聊聊天?”說罷又對南望道:“師父好說話,你也不必拘束,我去去就回。”
“你愛回不回。”南望道。
看焰離的身影消失在雪中,無念道長才感嘆:“這麽些年了,孩子們也都長大了。”說着轉頭看看南望,“連北顧和你都……貧道記得去年冬天他們回來時還說起過你,不想這日子竟過得這樣快。”
“說起過我?”南望想了想,去年冬天該是她去北境平亂的時候,而那時她和北顧還很生疏,“說的什麽?”
無念道長微微一笑,并不提什麽劫數,“倒沒什麽,只不過說了些新上任的鎮國大将軍年少有成之類的話。”
南望雖心存疑慮,但也不追問,只道:“沒想到這兩人還會誇我。”
“他們有時說話的确是損了些,但心是好的,你不必在意。”無念道長說着又笑,“到底是一起被撿回來的,這性子雖說是不大一樣,可許多地方還是像。”
“他們竟是被撿回來的?”南望從未聽誰說起過北顧的身世,如今無念道長一提,她自是來了興致,卻仍道:“這樣的事師父就這麽同我說了,是不是不大好?”
“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無念道長端起茶杯,“他們當年并非正經拜入清徽觀,而是貧道和無邊在雲游時救下的。當時見他們已奄奄一息,我們便把他們帶回來收做徒弟。”無念道長說着搖搖頭,“都是先帝還在位時候的事情了,快記不清楚了。”
“他倒是從來沒和我提過。”南望道。
“這也不怪他,事情早就過去了,清徽觀的人也不在意這些。”無念道長笑得慈祥。
雪在傍晚時下得了些,入夜後,天邊挂上了一輪明月。
南望的住處僻靜,出門不遠便是山崖。她睡不着覺,就獨自來這邊看月亮。
山崖邊有座亭子,亭子中央的石桌上雕了個棋盤,旁邊放着兩盒棋子。南望坐在石凳上,把提着的酒壺擱到一旁,伸手拿了顆棋子。棋子質地溫潤,像握着一塊玉。
她将棋子落到棋盤上,輕聲笑道:“你從前定是常和焰離在這裏下棋。”
吹過的寒風變得輕柔了許多,像是誰溫柔的答話。
南望拿過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而後舉起杯,“我也該給你送送行了,葉南望。”說罷将酒倒到地上。
山下不知從何處傳來悠然的簫聲,吹的卻是悲涼的曲子。亭外的松葉沙沙作響,上頭的積雪被搖落在地。
南望正看着地上的酒發呆,就聽見一聲嘆息。擡頭看去,見雲羲從幾棵雪松後頭走了出來。
“師姐。”雲羲在南望對面坐下,“師父給你拟了個‘隐’字,說此後在清徽觀,你便喚作雲隐。但儀式繁瑣,且不是正經拜師,又不宜張揚,就不做了。其餘的同門都心善,也不會多嘴外傳。”
南望點點頭,“本不是什麽要緊事,你這麽晚來找我,也不怕凍着。”
雲羲倒不在意,“不打緊。師父怕你不痛快,讓我來同你說說話。”
南望自打見了雲羲便覺得這姑娘通透,此刻終于道:“你懂得的事情似乎不少。”
“我與常人不同。不過是上天硬要我懂得,才強加與我罷了。”雲羲又是一聲嘆,“這樣反而不好。我分明知道事情會如何,卻只能眼睜睜看着。”
她再嘆一聲,續道:“這清徽觀的人啊,個個對天命都是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信。淩虛師兄是我見過唯一一個說自己不會囿于天命的人,但卻……”
對雲羲的欲言又止,南望也知道有些話不可說破,只問:“那你對他,究竟……”
“師姐別誤會。”雲羲笑笑,眼神如同狐貍一般狡黠,卻又含着些無奈,“他在你這兒,是怎麽也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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