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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這日,南望早早便身着盛裝,撐傘立在雪中等着。時辰一到,清徽觀的大門敞開,就見北顧踏入門檻,徑直朝她走來。

南望見他穿得單薄,便有些急了,“你這樣萬一受了寒可怎麽……”聲音在對上北顧的目光之後漸漸弱下去。

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雖是熟悉,卻又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北顧走到南望面前,單膝跪地,道:“冊封使臣葉北顧,奉國君之命迎靖寧公主回宮。”

話音剛落就刮起一陣大風,雪花飛舞着覆上他們的頭發。南望的視線有些模糊,卻鎮定道:“大國師快請起。”

北顧起身接過南望的傘,本想将她抱着,問她等了多久,冷不冷,卻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那股沖動,只朝大門的方向伸出手,道:“公主請吧。”

南望一步步走向在觀外候着的儀仗隊伍,暗紅的披風掃過地上的積雪。她看着天地間這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山下傳來鎮國大将軍薨了的消息,便覺得步子走得有些艱難,仿佛是将過去的十九年光陰又走了一遭。

圍觀的人裏有幾個道姑是離南望比較近的,南望聽見她們聲說着羨慕。她雖是想着別的,眼中卻沒有太多的情緒,讓人覺得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南望稍稍提起裙擺,擡腳跨出門檻,耳邊傳來一聲溫柔的“當心”。她用餘光瞥了眼身側替她撐着傘的北顧,覺得自己的這份篤定,或許又是他給的。

回到宮中,意思意思見過了葉蕭懿,南望便要去拜見皇後。她早就聽說皇後性子直,說話不留情面,不免有些提心吊膽,不知對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公主,皇後會是個什麽态度。

鸾佩宮中熏着玉芙蓉香,南望才進門就覺得心神寧靜,更是不敢相信皇後和葉蕭懿口中的“潑辣悍婦”會是同一個人。

葉如初早早備好了茶點等着南望,待南望行了大禮,她才讓衆人都退下,對南望道:“快起來喝些熱茶暖暖身子,你這頓折騰肯定累了。”

南望在葉如初對面坐下,有些拘束,葉如初卻把手裏的暖爐塞給南望,“這些人做事真是沒腦子,也不曉得給你備個暖爐,回頭我替你發落了她們,再撥些得力的人過去。”

南望一時不知道能說些什麽,只道:“謝過皇後。”

“這麽客氣做什麽,我怎麽說也是你嫂嫂,雖然我只當沒葉蕭懿這個夫君。”葉如初笑笑,“你的事情我聽他說過一二,我不看重這些,你也不必拘着,有什麽事盡管和我說。”

說着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給你拟好的名字險些忘了拿出來讓你挑。先前只讓丞相給你定了封號,名字的話,我想還得由你自己來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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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先帝的意思,這一輩的公主取名從“清”,封號從“景”。但在給南望定封號時,葉蕭懿想起了她那提不得的生母,便猶豫了,覺得有些對不住太後,于是幹脆甩手讓葉舟去想,葉舟便取了這平定、安寧之意,不管先帝定下的規矩。葉蕭懿想着南望畢竟特別,也允了。

葉如初翻出幾張金箔,上邊寫了“熙”“儀”“錦”等字,看得出是費了心思的。南望翻了翻,一時卻無法決定要用哪個。

見南望面露猶豫之色,葉如初便道:“你自己有想法是最好。”說着遞過一張紙,又給了她筆墨。

南望也不推辭,接過筆,篤定地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一切事情都已辦妥,南望也自然是不能再回将軍府去。葉如初覺得她實在合自己眼緣,又沒有別的公主那樣嬌縱的性子,越看越喜歡,便願意與她親近。

“你此次回來,衆臣諸多非議,我與葉蕭懿商量後決定不再建公主府,一來可避免他們再起騷亂,二來你住在宮裏也方便許多。碧梧宮清靜,離我這裏又近,少有人敢到這邊來叨擾。且這名字極好,又與你相襯,你該是會喜歡的。平日若是無事,你便來找我說話。”

南望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那我能不能出宮去?”

“出宮倒不是什麽大事,清和就常偷溜出去,葉蕭懿也是睜只眼閉只眼的。他時候——哪怕是現在,不也天天往外跑麽,說得了誰。”葉如初道,“太後不在了,我也懶得管那麽多。葉蕭懿滿腦子裝着那些騷蹄子,更是不會過問這些。只不過怕你們出去時太顯眼,容易招人非議,所以你自己注意些。”

南望若有所思地點頭。葉如初笑着瞧她,“聽聞你和大國師情投意合,怎麽,急着出去見他?”

南望一下子紅了臉,“皇後慣會取笑人的。”

“其實你何必費神跑出去,左右不過是說說話,直接召他來就是了,也好讓他看看你在宮裏過得如何,他才好放心。”葉如初替南望把簪子插穩,“以後私底下不必叫我皇後,怪生疏的,也別學着公主王爺們叫嫂嫂,聽着心煩。叫我如初就是了。”

“如初?”南望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的真名,“倒真是個好名字。”

葉如初輕笑,“好不好都這樣,我是不可能如初了。你算是幸運的,別步了我的後塵。”

聽了這話,南望不由得嘆了口氣,“那……你這一輩子,真就如此了?”

“不一定呢。”葉如初語氣輕松,聽起來又有些自欺欺人,“或許哪天我看上了哪個青年才俊,就跑出去跟他浪跡天涯了。反正我在葉蕭懿那兒也算不得什麽。他對我還算客氣,不過是因為我與你有幾分相似罷了。”

這話說得南望有些不自在,“我對他半點心思都沒有,你可千萬別氣我。”

“我氣你做什麽?”葉如初只覺得好笑,“我對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只巴不得他不理我。”說罷看了看天色,“我前兩日剛讓人把玉泉宮打掃過,你随我去看看。若是收拾好了,我們還可在湯池裏泡一泡。這天太冷了。”

南望架不住葉如初的盛情邀約,便同她去玉泉宮泡了一下午,回來後又到鸾佩宮用膳,晚些時候還在院子裏喝了些酒。

葉如初的意思是,“好不容易有個我看得順眼的妹妹,我可不能輕易放過你。”

于是南望在回到碧梧宮時已十分困倦。她強撐着走到寝房,也不等人來伺候,自己換了衣服倒頭便睡。至于召見大國師的事情,就暫且被她抛到了腦後。

焰離在上清峰多呆了幾天才回到淩蒼城。一進家門,就見北顧在前院裏修剪梅花。

北顧的注意力都在病枝上,也沒看焰離,随口道:“難為你還記得要回來。”

“這是說的什麽話,酸得我喲。”焰離把手裏拿的帖子遞給北顧,“我這一回來可是正巧遇上了我們靖寧公主派來的人,給你送東西呢。”

“我是不酸,就怕你離了雲羲,心裏頭覺得酸。”北顧說着接過帖子,打開看見上邊的字跡遒勁潇灑,便認出是南望的,“她讓我晚些時候進宮,我不同你廢話了。”

“不是,怎麽你們都這個意思?”焰離有些想不通,仍纏着北顧追問,“南望在清徽觀見了雲羲,也同我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我怎麽就沒覺得?”

“或許你是個瞎子。”北顧道。

“……”

晚飯後,北顧如約進了宮。路遇的宮女見到大國師,皆是紅着臉兒行禮,而後又捂着心口快步離去。

走到風荷院前,北顧竟覺得有些緊張,自己卻不知為何。

院門大敞着,沒有侍衛把守。他走進去才想起南望只同他說了在風荷院見面,沒說在風荷院的什麽地方。但他也沒多思量,徑直朝荷池那邊走去。

這個時節,荷池裏的水都結了冰,唯有荷葉樁仍立在那裏,一路伸向荷池中央的六角亭。北顧順着這條水上路朝亭子看去,隔着紛揚的大雪,依稀可見她就坐在亭中。

北顧踏上這條路,朝亭子走去。離得越近,他的心跳就越快。眼前的景象如同他和南望初遇時一般,眨眼間竟是一年過去了。

他終于來到亭外。南望背對着他,正在烹茶。她身着绛紫衣裙,頭發簡單挽起。發簪上的紫水晶并未打磨過,看着卻很是別致。

“國師葉北顧,參見靖寧公主。”北顧在南望身後站了好一會兒,才道。

南望拿起杯子嘗了一口茶,道:“這水溫正好,沒有燙得麻了舌頭,又不至于涼到失了風味。”說着轉過頭,笑着看向北顧,這次卻沒失手打翻茶杯,只輕聲一句:“見過大國師。”

南望的妝并不濃,可眼角微微上挑的一抹桃色卻仿佛勾去了北顧的心魂。他看着南望的眼睛,道:“敢問公主芳名?”

南望笑道:“葉清隐。”

北顧沉默着,似在細想這個名字。見他不說話,南望又道:“還愣着做什麽,你就打算這麽站着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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