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太陽從東海那頭升起,江南的水也開始泛起粼粼波光。南望在一陣涼風中醒來,發現自己竟趴在畫舫的桌邊睡了一夜,面前還擺着幾杯酒。

南望頭有些疼,但還是想起了昨夜她和北顧來這裏聽戲喝酒的事情。似乎是因為呆得太晚了,又喝得有點多,索性就不回客棧了。

南望四下看了看,畫舫抛了錨,在原處漂着,岸上便是戲臺。戲班子又在張羅着白天的場子,也有不少人正坐着船往這邊來。北顧還在南望身邊睡着,鬥篷卻披在了她身上。南望趕緊把鬥篷脫下,給北顧蓋上,生怕船上的濕氣讓他的病加重了。

她的動作很輕,可正旦吊嗓子的聲音卻把北顧給吵醒了。他看着南望,還有些迷糊,“我們這是在哪兒?”

“在船上睡了一晚上。”南望摸摸北顧的手,覺得有些涼,便心疼道:“你若還困便回客棧裏去睡。此處風大,一會你又要着涼了。”

北顧坐起身,“再過兩日也該回去了,我們多去四處轉轉。出來了這麽久,我總覺得有些放不下心。”

“有什麽好放不下心的?”南望有些好奇,“你是不是偷偷算了一卦?”

“卦倒是沒算,不過總想着會有人趁這種時候做些什麽。”北顧道。“罷了,先不想這些。你前幾日說的煙波臺還沒去過,便去看看吧。”

兩人乘着在岸邊和畫舫之間來往的舟上了岸,一路兜轉又來到了渡口邊。

來到煙波臺時,晨霧還未完全散去,海上朦胧一片。斜對面的山上,寺廟裏的悠悠鐘聲透過霧霭傳來,卻更顯寧靜。煙波臺上有座不知名的佛塔,誦經聲與沉香的氣味交織在一起,如輕煙般飄出那扇厚重的木門,盤旋在煙波臺上空。

南望和北顧坐在臺邊的石椅上,一眼望去,便見東海煙波浩渺。南望驚嘆不已,連眼神都亮了些許。

煙波臺上安靜,兩人呆久了,竟有些身處世外的感覺。南望枕着北顧的肩,涼風帶着些鹹味兒,吹得她犯了困。

石階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北顧回頭一看,見竟是國師府的家仆。

家仆一路狂奔過來,還不等北顧問,他便跪在二人面前,道:“靖寧公主,大國師,奴才奉二國師之命來尋二位,請二位盡快回淩蒼城去。”

南望頓時倦意全無,“你先起來,慢慢說,出了什麽事?”

家仆急切道:“太尉葉楷……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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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南望手一顫,就被北顧握住了,溫暖的掌心讓她的心定了定,“是什麽時候的事?”

“是三日前的事情了。葉楷他竟有兵馬,又游說了許多人到他麾下。他的熾陽軍已殺入了宮中,正和禁軍僵持不下。”

北顧皺眉,“焰離呢?”

“二國師原是去了上清峰,但他得了消息便連夜趕回皇城了。定遠軍多數在邊疆,丞相大人不敢輕舉妄動。玄龍騎的令符有一半在您這兒,二國師也只能靜觀其變,所以您快回去吧。”家仆說着說着又要跪下,“出鎮的船已經候着了,快馬也備好了,就等着二位呢。”

南望趕緊攔住他,“你別急,我們這就走。”然而她自己卻比人家還急,又轉頭對北顧道:“動作快些,回去的路也不短。”

北顧知道她擔心,但此事在他預料之中,且未脫離他的掌控,是而他還能安慰南望幾句。

太陽不知何時隐到了雲層後,在他們離開客棧時竟又下起了綿綿細雨。三人往停船的地方趕,北顧早晨簪在南望發間的那朵桃花在她匆匆趕路時微微顫動着,花瓣上沾滿了雨珠,更顯水靈。

即便在江南這溫婉的地方待了這麽些日子,南望眼中仍有股氣概,是她在戰場上磨砺多年得來的。此時她蹙眉的模樣,就像自己已經提了清風劍在手,面前便是那群反賊。

一路快馬加鞭趕回淩蒼城,卻見南門有重兵把守。然天色已晚,看不清是誰家的人。因怕行蹤被暴露,三人只得從守衛較少的東側門進城回到國師府。

才進門,便見雲羲在院子裏徘徊。見他們回來,雲羲趕忙上前,“師兄師姐,你們可算回來了。焰離昨日就和丞相大人進宮去了,到現在還沒點消息。”說着就将另一半蒼龍玉佩交到北顧手上,“師兄,你快去看看。”

北顧接過那半塊玉,卻有些愣了,“你怎麽下山了?”

雲羲猶豫片刻,“焰離在上清峰接到太尉造反的消息,我聽着覺得形勢嚴峻,怕他出事,便跟來了。可他卻給了我一半的令符,自己進宮去了,不讓我跟着,說要我在這兒等你回來再把它交給你。”

“那我們還等什麽,快進宮去。”南望說着就往大門走。

北顧趕緊抓住她的手,“我去就是了,你和雲羲在府裏等着。”

“這怎麽行,現在都不知道宮裏亂成什麽樣子了,你一個人去,我怎麽放心?”南望想甩開北顧的手,卻甩不動。順勢拉他,卻又拉不走。

南望都快急哭了,“你就別磨蹭了,焰離不讓雲羲去不過是因為她不常習武,怕她不能自保,可我不同。”

“就算你能打,可你也別忘了你現在是個什麽身份。”北顧冷靜道,“新上任的大将軍早就進宮支援去了,靖寧公主卻不該出現在那裏。軍隊中有多少人看過你的劍法,你想過沒有?”

南望不服氣,卻也不知如何反駁。

北顧又寬慰道:“你放心,不過是帶玄龍騎進去打一場罷了,我還不至于生疏。你就在府裏和雲羲聊聊天,我很快就回來。”

南望擡手想抓住他的袖子,玄色衣料卻從她指間滑出。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再回神,國師府的大門已在她眼前合上,只留下一縷清淺的梅香。

葉蕭懿掌權後,雖也将肅仁太後的禁軍收入麾下,可其中不服的人卻是不少。

葉楷在清理逆臣時尚未有所表現,且他又是景瑞公主的外祖父,并不曾惹人懷疑。風頭過去後,他便慢慢說動了許多禁軍加入他的熾陽軍,勢力才壯大起來。

眼下,熾陽軍已經和赤麟衛在皇宮中厮殺了五天五夜。赤麟衛雖是葉蕭懿培養多年的精銳騎兵,可到底是不敵對方人多,在一次次交戰中漸漸敗下陣來。

留守皇城的定遠軍不過千人,玄龍騎又死守着認符不認人的命令,焰離和葉舟在觀星臺上看着熾陽軍闖入層層宮門,卻只能幹着急。

“你下令調回的定遠軍還要多久才能回到?”焰離緊皺着眉頭問。

“離我們最近的回來也要三天,再加上傳話人趕去的時間,估摸着也快了。”葉舟道。

葉蕭懿在這種時候自然是不能留在這裏,若他一個不慎被人刺死,就更是天下大亂。葉舟早就讓他從密道裏逃出宮去了,此時他或許正在離淩蒼城幾百裏遠的行宮裏喝酒看歌女。

葉舟擔憂的目光投向皇宮最深處的後宮,那處此時是漆黑的一片,可熾陽軍高舉的火把卻在漸漸逼近。

焰離順着葉舟看的方向看去,又忍不住開始打趣,“你看着那邊做什麽,難不成葉蕭懿後宮裏的哪個美人兒把你的魂勾去了,你還牽挂着?”

葉舟轉頭瞪了焰離一眼,“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

“我方才是有些緊張,現在卻覺得好多了。”焰離理了理衣服,“在這裏站了這麽久,我們差不多也該下去了。”

“怎麽,你有辦法了?”葉舟半信半疑。

“不是什麽辦法。”一陣夜風吹得兩人的衣袍獵獵作響,頭發都翻飛着遮到了眼前。焰離眯了眯眼睛,看向皇宮正門,眼中是沖天的火光,“是北顧回來了。”

玄龍騎剛到宮門前便遇上了從邊疆趕回的定遠軍。定遠軍中有不少人在北境時和北顧相處過,在這緊要關頭看見他,自然是随着他殺進了宮。

蒼龍玉佩已合成了完整的一塊,以銀制的底盤固定着,此時正在北顧的腰間散發着幽冷的光。玄龍騎在這道光的指引下,宛如最鋒利的刀尖,刺破了熾陽軍的重重防衛。

北顧領着兵馬來到觀星臺下,就見焰離和葉舟走下石階。

焰離的笑還是那麽欠,“我可沒說過我在觀星臺等你,你怎知要來這裏?看來我們之間還是心有靈犀。”

“許是我感覺得到觀星臺有你的賤氣。”北顧道,“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這麽多人都在,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焰離有些無奈,“罷了罷了,先不同你吵。熾陽軍早就殺進了玄極殿,可是找不到葉蕭懿,也找不到玉玺,就往未央宮去了。我和你先跟過去。”

焰離又看向葉舟,卻沒再拿他開玩笑,只道:“你就帶你們家定遠軍繞路去後宮罷。”

“說的是。”北顧也沒多想,“葉蕭懿倉促避難,想必來不及帶上女眷,能帶個玉玺就不錯了。他們在未央宮找不到葉蕭懿,大概就會往後宮去了,到時候我們再順勢包抄。”

看着葉舟上了馬,北顧又對他道:“若是可行的話,還是先去鸾佩宮看看。皇後畢竟是皇後,況且清隐也很擔心她。”

“我知道。”葉舟淡淡應着,右手執起缰繩,馬便揚起前蹄長嘯一聲,朝前奔去。

葉舟雖是好幾年不曾這樣騎馬帶兵,有些生疏,可從前馳騁沙場的記憶就像流淌在他身體裏的血,從未被洗去。

定遠軍看着這樣的葉舟,個個都熱淚盈眶。葉舟和南望都是他們心中的戰神,可這兩人皆不能再與他們作戰。此刻葉舟再次跨上戰馬,殺氣逼人的模樣與從前無二,看得他們心潮澎湃,仿佛今夜這一戰為的不是東源,也不是什麽王座,而是為了他們定遠軍的魂。

北顧和焰離目送着葉舟遠去,焰離“啧啧”幾聲後才道:“雖然他這幾年一直與詩書為伴,可那股氣概還是絲毫不減,我看着都服氣。”

“你也別光看他了,先去未央宮看局勢如何比較要緊。”北顧道。

焰離上了馬,轉頭看見北顧腰間的玉佩,又忍不住抱怨:“不是我說,咱們玄龍騎的脾氣也忒大了些,怎麽非得拿着完整的蒼龍玉佩他們才能出力?要是你來得再晚些,或許就沒什麽退路了。”

“我能怎麽辦?”北顧低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玄龍騎只有這樣,才真正是一條‘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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