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盛夏時節,蟬鳴惹得人心煩。即便太陽明晃晃地挂着,南望也依然三天兩頭溜出去敲國師府的門,葉如初卻不願再和她一起出宮。

南望不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麽,葉如初不提,她自然也想不到,只當葉如初是懶了。

觀瀾院裏長出了滿湖的荷葉,風雖然是熱的,但一穿過荷葉叢中就變得涼了。湖邊的那葉扁舟終于派上了用場,北顧時常半躺在上面看書,任由舟四處漂流。今日他看得困了,荷葉的遮蔽又陰涼,他便在舟的搖晃中睡了過去,将一本《周易參同契》随意搭在臉上。

南望來到觀瀾院時,就見舟漂到了湖心,她卻喊不醒北顧,只得扯了一張荷葉扇風,蹲在橋邊的陰涼處等着。還好今天風大,沒蹲多久,船就漂過來了。南望趕緊跨上去,坐穩後第一件事就是掐了北顧一下。

北顧被她弄醒,也不惱,而是笑着伸手将她攬到懷裏,把她頭上頂着的荷葉拿下來,道:“等多久了?”

“可久了,等了一個時辰。”南望委屈巴巴。其實左右不過一刻鐘,被她故意誇大。

北顧明知道自己睡得不久,卻也不拆穿她,而是吻了吻她的額頭,“那你想要我怎麽賠罪?”

南望眼睛亮了亮,“晚飯加一道紅燒大排?”

“你就這點出息?”北顧低笑,“你在國師府吃飯,我什麽時候虧待過你。”

“是沒有。我出來前去找了如初,她還說我又長肉了。”南望嘟嘴道,“看樣子以後不能常來了。”

北顧抱着她的雙臂緊了緊,“你舍得不來?”見她不說話,只是笑,北顧又道:“長肉怎麽了,我就覺得抱着正好。”

“你倒是會瞎扯。”

北顧将船劃回湖中央,南望見湖裏游着幾尾魚,忍不住伸手去逗,北顧見狀,手便搭在她腰間護着她,就怕她冒冒失失地把她自己扔進去喂魚。

“怎麽你這湖裏的魚這麽少?”南望問,“好像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還總聽見它們跳水的聲音。”

北顧想了想,“或許千秋來過了吧。”

南望已經好久沒見過千秋了,且她住在宮裏,召它過去也不大合适,聽北顧這麽一說,她也哭笑不得,“聽你這麽說,這兔崽子沒少來國師府抓魚?”

“許是找不到吃的才會來。焰離養的那池魚快給它抓光了,它才把主意打到觀瀾院。”北顧道。

“焰離竟沒把它射下來烤了?”南望有些驚奇。

“許是因為它替我們傳過信,焰離才能容它糟蹋他的魚。”北顧撐着腦袋閑閑道,“不然他早自己吃了,才不會分它一口。”

南望呆了,“你們的魚都是養着吃的?”

“不然留着做什麽?”北顧一臉無辜。

“留着……看?”

北顧笑笑,“你不也能看還能吃麽。”

“似乎有……”南望說得快,反應過來後硬生生地把剛到嘴邊的“道理”給咽了回去,抄起荷葉就往他身上扔,佯怒道:“你又戲弄我!”

北顧順勢将南望圈進懷裏,“不敢不敢。”看她臉上泛起了一片紅,北顧便笑,“你這臉紅又是因為天氣太熱了?”

南望聽了這話,又把臉往他胸口埋,好像他看不見了就不紅了似的。北顧的手指插入她的發間輕輕揉着,像在安撫一只貓。

“你們悠閑成這樣,看來是還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什麽事啊。”焰離不知何時站到了湖邊。

船還未完全靠岸,南望就忍不住問:“你不是和葉蕭懿在曲河行宮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焰離看了依舊懶懶躺着的北顧一眼,道:“景瑞公主前不久不是嫁去了北溟麽,聽說朔光王一見到她便怒了,馬上聯合了西淵,要對東源出兵。葉蕭懿還在行宮裏,我就先趕回來告訴你們。”

“為什麽?”北顧不緊不慢地收拾着他的書,“他不是要娶東源公主?”

“你自己也知道他看上的是誰。原本談好了的,結果蓋頭一掀發現是別人,能不氣嗎。他說葉蕭懿沒有和解的誠意,自然只能一戰了。”焰離道。

北顧扶南望下了船,又把船系在岸邊的石柱上,才道:“這些都是早就想到的,也不算意外。”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急。”焰離神情複雜,“葉蕭懿可說了,這次要讓你出征。”

北顧還是一派淡然,南望卻急了,“這怎麽行?”

“有什麽不行的?”北顧垂眼看着她,“你是忘了我帶玄龍騎戰勝了熾陽軍,還是忘了四年前我把西淵打成什麽樣?”

“我……”南望就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可卻又說不上來,“反正我就覺得你不該去。”

“我也覺得你不該去。”焰離皺着眉,“你身體尚未恢複完全,再出征豈不是勉強?你這麽聰明,難道不知道這是葉蕭懿早就設下的局?你這一去,萬一出了什麽意外,南望怎麽辦?”

“我是該去的。”即便面對焰離一連串的問題,北顧還是堅定,“這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況且這事是因我而起,也須得由我來了結。”

“是因我而起。”南望輕聲道。

焰離嘆了口氣,“不管因誰而起,你們都不該去。我看我就不應該回來告訴你們,而是找個借口騙你們去外面玩一陣子,說不定玩膩了仗也打完了。”

“沒有這個說不定。”北顧低笑,“這一仗反而是我盼了許久的。誰說只有他們能設局?”

南望沒聽懂北顧這句話的意思,但見他心意已決,她便緊蹙着眉頭,眼中滿是擔憂。

北顧揉平她眉間的“川”字,笑道:“你放心,我定會好端端的回來。”

他越是這樣說,南望就越是心慌。她想起她以前看的那些說話本之類的,但凡有人許諾會好端端的回來,結果大都是沒能回來。

北溟和西淵的聯軍已經逼近了東源邊境,葉蕭懿剛從行宮趕回來,便倉促召集兵馬。北顧這邊也都打點好了,就等着大軍集合。

出征前夜,焰離推開了北顧的房門,就見北顧正坐在桌前發呆。焰離将一個朱紅的錦囊放到他桌上,“這是前些日子我回觀裏見師父時他讓我給你帶的,說能保你平安。”

北顧沒說話,只是将錦囊貼身收好。

焰離又盯着北顧看了許久,才問:“看在我們相處了這麽多年的份上,你就不能告訴我你和北溟之間有什麽關聯?要是你所謂的局被破了,我也好對其他人有個交代。”

北顧笑笑,“以前的事情,你已經記不得了。”

“所以我不明白。”

“那就等我回來了再告訴你。我若是敗了,這些事情也不必讓第二個人知道了。”北顧伸了個懶腰,“我困了,你是先回去還是在這兒陪我睡?”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焰離咬牙切齒,“罷了,你這人回不來也好,省得在這邊天天氣我。”

北顧只是帶着笑意看着焰離,焰離剛要開門出去,想了想,又返回來把自己随身帶着的另一半蒼龍玉佩擱到桌上,“你還是讓玄龍騎暗中跟着你吧,若是出了什麽事還有個保障。你千萬顧好自己,在外邊再胡來可真就離死不遠了。”

北顧也不客氣,把玉佩和錦囊放在了一處,“你操心好淩蒼城裏的事情就是了,其餘的我自己心裏有數。”

“那我走了。”焰離也不想再跟他多費口舌,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可剛跨出門檻,焰離就愣住了,北顧還以為他撞了邪,跟過去想看個究竟,剛走到門前,他也愣住了。

皓月當空,眼前的一汪湖中搖着細碎的銀光。湖中央的橋上,南望正穿着一身朱紅的衣裙款款而來,肩上的帔子以彩色絲線繡着禽鳥、靈草等繁複花紋。頭上戴着的鳳冠莊重典雅,幾只金鳳在寶石花葉中盤旋,金鳳的每一根尾羽末端都嵌着鴿血紅,在月光下璀璨生輝。

北顧突然想起她去上清峰的前一晚,喝了酒後賭氣跑來觀瀾院對他說,“我來讓你看看,出嫁前的我是個什麽模樣。”

而現在的她,才是出嫁前該有的模樣。

焰離識趣地走了。南望來到北顧面前,眼中盛滿盈盈笑意,“成親的禮服制成了,我偷偷去拿了出來。你先看看,這樣式可好?”

北顧将南望擁入懷裏,她胸前的珍珠項鏈卻硌得他有些疼。不知怎的,他眼眶竟一片濕熱,“我又不是回不來了,你這是做什麽。”

“你不懂。”南望的聲音悶悶的,“我以前每次出征前,都當作自己是回不來了。我哥哥也是,我爹也是。戰場上不可預知的事情太多了,走之前就得把該做的都做了。”

北顧覺得有些不對勁,後退一步看看南望,她果然不知什麽時候就哭得花了臉。北顧找了帕子替她擦幹淨,又好聲哄道:“別哭了,穿着這麽好看的嫁衣哭成這個樣子,不合适。”

“要不你帶我去吧。”南望吸着鼻子。

北顧皺眉,“你現在是靖寧公主,不是鎮國大将軍。”

“那我喬裝打扮一番。”南望不服。

“你聽話。”北顧撫着南望哭過後有些冰涼的臉頰,“我自有打算,你去了只會讓我分心。”

“那你真能保自己平安無事?”西淵的強大和北溟的狡詐已經深深烙在南望的心中,她仍是不放心。

北顧再三保證,“你在家等着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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