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夜間有些涼,輕風拂過竹林沙沙作響,夜色濃郁得有些化不開。

後宮沒有秘密,晚膳前瑜景宮派人去了禦前的消息早已傳遍了後宮,不少人嘲笑容嫔異想天開,聖上在乾玉宮剛對容嫔發怒,晚上怎麽可能是瑜景宮掌燈?

此時各宮都在等着禦前的消息,直到聖駕進了瑜景宮,讓一衆人有些錯愕。

老人隐隐猜到原因,可新妃卻是感嘆容嫔不愧是除了淑妃外最受寵的後妃。

瑜景宮燈火如明。

容嫔親迎聖駕,她看着聖上一步步走近,卻生不出往日的欣喜。

她屈膝行禮,聖上明明離她只剩兩步之遙,可她似乎卻看見聖上離她越來越遠。

她精致的面龐依舊挂着明豔的笑。

即使時隔三年,她仍然記得聖上說過,他最愛她笑的模樣。

封煜淡淡掃過容嫔:“起吧。”

他率先進了宮殿,容嫔被妙琴扶起來,她咬着唇,怔怔愣在原地,她看着聖上的背影一直往前走,直到進了殿內也不曾回頭,她眼睛有些濕,卻是踏不開一步。

她以聖上為夫,她愛他,所以才會生了嫉妒。

而如今,她卻是要親自送人到他床上。

即使她有所求,卻依舊如剜心般疼痛。

楊德落後幾步,他将容嫔的反應看在眼底,卻生不出同情的心思。

這人要是蠢,不管怎麽樣,總會将自己走入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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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容嫔,原本好好的一手牌,愣是打成這樣,能怪誰?

內殿,封煜端坐在榻上片刻後,容嫔才慢慢進來。

他只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眉梢不着痕跡地閃過一絲不耐煩。

容嫔眸子泛紅,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派人去請他來的是她,又作甚這麽一副委屈的樣子?

容嫔原本想說些什麽,緩解氣氛,可封煜不配合,她自己一人唱獨角戲,太過尴尬。

她冷了心,不再說什麽。

她朝凝青看了一眼,凝青就了然地退了下去。

西廂房,阿妤換上了容嫔送來的衣裳和首飾,周琪站在她身邊,無聲地為她挽起發絲,玉簪斜斜插在發髻間,垂下一滴玉珠。

阿妤施了胭脂,兩頰微紅,似芙蓉映面,雙唇微張,輕抿了下紅脂,嬌豔欲滴,在昏暖的燈光下,她美得有些讓人移不開視線。

周琪垂下眸子,她覺得嗓子澀得說不出話來,堵得她眸子泛濕。

她不知道這條路走得對不對,也不知道這條路阿妤走得開不開心。

可她記得,那年李子哥說要讓她們出宮時,阿妤眼底也曾閃過期待。

她忍着嗓子裏的哽咽,低聲說:“阿妤,你要開心。”

她怕自己聲音再大些,就遮掩不住那哭腔。

可阿妤依舊聽出她話中的不對勁,阿妤沒有回頭去看,她只是伸手拉住周琪的手,輕聲細語地說:

“我是開心的。”

這裏是天下最有權勢的地方,不知多少女子明知這裏是深淵,依舊奮不顧身地想要進來。

在這裏,她能夠華衣着身,美食佳肴,奴仆伺候,她沒什麽不開心的。

周琪忍着眼底的酸澀,使勁點了點頭。

阿妤的話,她一向是信的。

房門被敲響,凝青推開門進來:“阿妤你可準備好了?主子喚你過去。”

滿室昏暗,唯獨梳妝臺前一抹燈光,也因此,坐在那裏的女子好似夜中皎月。

凝青愣了下,半晌才回神,她低下頭。

其實對于阿妤能入了聖上的眼,凝青并不覺得奇怪,這幅容貌,除非權勢,誰護得住?

木秀于林而摧之。

說句難聽的,長着這副模樣,既是老天給的恩賜,也是老天給的懲罰。

端看她熬不熬得過去。

凝青斂下心思,她又提醒了一句:“若是準備好了,就随奴婢來吧。”

她态度端得極正,對阿妤沒有惡意,也絕不親近。

周琪倏然握緊了阿妤的手。

阿妤心下也是一跳。

她不着痕跡地深呼了一口氣,輕拍了下周琪,站起身,無聲地跟在凝青身後。

阿妤進入殿內時,擡頭掃了一眼。

梨木圓桌上擺着精致的菜色,不過殿內的主子顯然沒有用膳的心思,因此一桌菜色絲毫沒被動過,如今已經沒了熱氣。

凝青領着她珠簾前等候。

阿妤掐緊了粉嫩的指尖兒,她壓住微快的心跳,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聽見裏面容嫔的聲音,似有一絲疲倦:

“皇上,臣妾有些不适,容臣妾暫退一會兒。”

封煜頭也沒擡,随意應了聲。

容嫔掐緊手心,即使話說出了口,可她一點兒也不想出去。

她有一瞬間想要後悔。

她才是聖上正經的妃嫔,憑什麽給一個賤婢騰地方?

容嫔艱難地轉身,扶着妙琴的手幾乎泛着白,她快步走過珠簾,狠狠地刮了眼等在那裏的阿妤,才甩袖離開。

阿妤沒心思去注意容嫔,她的心跳有些快。

就算她準備了許久,真正到這個時候,她依舊是有些緊張。

等她回過神來,殿內伺候的人漸漸退下,她隔着珠簾,隐隐綽綽看見裏面那坐在榻上的人。

阿妤任由心髒快速跳動着,連帶臉頰泛起嫣紅。

不等裏面人說話,她輕手輕腳地掀起珠簾,那人正背對着她。

阿妤走近他,還有一步的距離,她停了下來。

她眼睫輕顫了下,在行禮與不行禮之間猶豫,只一瞬,她就做出了決定。

封煜斂眸,似是在看書,其實注意力一直在身後的那人身上。

剛聽見妙琴的話時,他是不想前來的。

只是不知怎麽的,他忽然想起白日裏她俯身跪在地上的情景。

其實她這副模樣,他并不是第一次見。

只是這一次,她前面還有一個連跪着都挺直脊背的容嫔,兩相對比,她折彎的脊背太過顯眼,讓他生了一絲恻隐之心。

他還在想着白日裏女子卑微的姿态,忽然從身後伸出一雙軟若無骨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用的力道極輕,帶着一股小心翼翼和輕柔。

封煜垂眸,他惦記許久的那雙手就在他眼前,伸手即可觸碰。

封煜動了,身後的人猝不及防跌進他懷裏,下意識輕呼了一聲。

阿妤驚魂未定地輕喘着氣,雙手害怕似地搭在男人脖頸上,茫然地睜着一雙眸子去看他。

封煜看清懷裏的人後,眯了眯眼睛。

這倒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精心打扮過的模樣,眉彎似月,膚如凝脂,比起曾以美貌聞名京城的淑妃也絲毫不弱。

他忽然開口:“你要來的,還是容嫔讓你來的?”

皇上在明知故問,這是明擺着的事。

容嫔派人去請的他,話裏意思更是透露今晚的事情,他怎麽可能不知道答案?

阿妤有些遲疑,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或者說,她不知道男人想要哪個答案。

她呼吸一點點收緊,她輕微仰起臉面,眼角嫣紅露在男人眼底,她發髻束得并不嚴緊,幾乎這一個動作,玉簪就搖搖欲墜,最後青絲披散了後背。

她只是将手漸漸下移,最後落在了他的腰帶上,纖細的手指微微收緊,輕聲細語地尾音輕顫:

“奴、婢想伺候皇上……”

封煜眯着眼看向眼前的人,女子仰着面,臉頰泛着淡淡的嫣紅,眼尾處輕顫着,似是含羞弄怯,可腰間的手卻是有些放肆。

不知何時,男人的腰帶落了地,衣裳松松散散敞開,女子似是吓了一跳,緊閉着眸子,指尖輕顫着就要收回。

封煜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腰間,抵着人的耳畔,低聲說:

“繼續……”

紅燭點着淺淺的光,床幔漸漸垂下,掩蓋住一片旖旎春光。

容嫔其實并沒有走,她只是直挺挺地立在大殿內。

內殿的動靜隐約傳來,她更能聽見女子耐不住時的破碎聲,她不知裏面什麽時候平靜了下來,她聽見裏面叫了水,禦前的人從她身邊進進出出,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妙琴有些想哭,她說:“主子,休息吧!”

容嫔慘然一笑:“休息?”

她轉頭看向妙琴,笑得眼底看見淚光:“你告訴本宮,本宮該去哪裏休息?”

她是一宮之主,理應住在正殿之中。

可此時,那裏卻躺着除了她以外的人。

讓她休息。

她該去哪裏休息?

妙琴搖着頭,聲音裏帶着哭腔:“主子……可以去偏殿的……”

偏殿安靜,聽不見這剜心的聲音。

容嫔倏然推開她,她踉跄地後退了幾步,無力地癱在地上,可她眼底閃過厲色,狠狠地看向妙琴:

“本宮是一宮之主,怎可住偏殿?”

她扶着地面,一點點站起來,似從嗓子裏擠出來的聲音,說:“就算站,本宮也要在這正殿!”

妙琴僵在原處,怔怔地看着她自幼一起長大的主子,忽然眼角落了兩行淚。

她的主子,自幼背負盛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無論何時都高傲明媚,京中求娶人家不知幾許。

可如今,她記憶裏那個任何時候都笑得明豔的女子,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妙琴第一次意識到,這後宮就是一口吃人的井。

進來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容嫔似乎什麽也沒看見,她僵硬地轉過身子,不再看向妙琴。

她脊背挺得筆直,站在大殿內,睜着眼睛,直到天際漸漸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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