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禦書房,封煜看着呈上來的折子,眉宇緊鎖,忽然扔下折子,怒斥了一聲:

“這群廢物!”

楊德端着茶水的手差些不穩。

他常在禦前伺候,知道的事比一般人都多些,自然也曉得近日聖上煩心的事情。

衢州難情一事尚未緩解,逃到京城的難民越來越多,聖上不知為此事發了多少次脾氣,近日少去後宮也是因此。

倒是今日,聖上去乾玉宮陪淑妃用膳的路上,遇到了剛晉升不久的沈嫔。

楊德知道,這沈嫔能晉升,除了自己挺有手段外,最主要的還是前朝家族給力,誰讓沈家在這次難民事件中做了實事,雖然沒有太大的功勞,但是與其他渾水摸魚的官員一比,可不就被襯托出來了嗎?

他沒敢多想,也沒敢朝那奏折上多看一眼,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奉上,就低垂着頭,當自己不存在。

封煜靠在座位上,煩躁地捏了下眉尖,他說:“韓玉揚可回來了?”

半月前,衢州之事毫無進展,他特意将韓玉揚派了出去,算着時間,也該回京了才是。

楊德沒法裝死了:“只這兩日的時間就該到京城了。”

要他說,韓大人若能辦妥這事,就将此事交給他辦就是。

但是他不懂這朝上的制衡,這話只能在心底想想,是萬萬不敢朝外說的。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些許動靜,楊德朝外看了一眼,見皇上沒有動靜,便趕緊快步走出來。

一出來,他就斥道:“怎麽回事!在禦前喧嘩?”

明知皇上心情不好,還敢弄出這麽大動靜來,是不想要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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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德斥完,才看向眼前的人。

得,還是個眼熟的。

落雲笑盈盈地行了個禮:“楊公公,我家主子想着這日頭炎熱,特意做了份冰鎮酸梅湯讓奴婢給送來,您看,能否讓奴婢送進去?”

楊德掃了眼禦前的小劉子,小劉子苦着臉:“奴才和她說了,今兒個沒法送進去,可這落雲姑娘不聽,奴才也沒法子呀。”

他心裏有些惱,今兒聖上的心情不好,就是陪淑妃用膳時,臉色都淡淡的,誰敢進去觸黴頭?

偏生這倬雲樓的婢子太不識好歹了,任他好說歹說,也不離開,最後還是驚動了裏面。

楊德板着臉,呵呵笑了兩聲:

“今兒個皇上心情不好,落雲姑娘還是回去吧。”

落雲臉上的笑頓了下。

她還想再說什麽,楊德皺了下眉:“你要是非要進去,我這就給你讓道,但是之後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這下子,楊德也覺得這婢子有些沒眼色了。

往日瞧着還是個不錯的,連着幾日他也都好聲好氣地讓人将倬雲樓的東西送了進去,在聖上面前留了印象。

落雲臉上突變,忙笑着說:

“瞧公公說的話,奴婢還能不聽您的忠告嗎?但這怎麽也是我們主子的一番心意,奴婢就這般回去,也不好交差啊。”

落雲心底突突的,也不敢再堅持要進去。

這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給禦前的人面前留下差印象,萬一什麽時候就在聖上面前使個絆子,也不是什麽好受的事。

主要的是,她有些心急。

這半月來,除了坤和宮和雎婷軒的沈嫔受了兩次寵外,聖上就沒再進後宮。

她家主子和沈嫔進宮時,是同一位份,如今沈嫔升了位還身有恩寵,陡然将她家主子壓了下去,擱誰心裏不暗自焦急?

楊德也不想為難這後宮的主子。

雖說他是禦前伺候的,但是那些主子可都是躺在聖上身邊的,孰親孰疏,誰也說不定。

所以,楊德也緩了緩神色:“罷了,你将飯盒留下,待皇上閑下來,我再替許主子送上去。”

“那就拜托楊公公了。”落雲松了口氣,揚起一抹笑,隐晦地塞了個荷包過去。

楊德接了,這玩意你不能不接,不接的話,還不知這後面的主子心裏怎麽想呢。

落雲走了,小劉子拎着飯盒苦着臉問:“這怎麽辦?”

楊德瞥了眼,小劉子将飯盒打開,光瞧着這顏色,倒的确讓人口中生津。

他略想了想:“罷了,我進去問一下。”

小劉子有些驚訝,他還以為楊公公會讓禦前的人直接用了。

以前不是沒有這事發生過,畢竟後宮送來的東西不可能都入了聖上的口,聖上也不愛用後宮送來的東西,所以大多都進了他們口中。

而且今日聖上心情還不好,他是沒明白楊公公為何費這個勁?

難不成是……這許美人有什麽特殊?

楊德當然不知道這小劉子一會兒工夫在心裏想了這麽多,他把酸梅湯送進去,就是單單因為皇上今兒沒用什麽東西,再加上這色澤看上去的确不錯罷了。

等銀針試過之後,楊德拎着飯盒進了大殿。

封煜從奏折中擡起頭,有些疲乏地捏了捏後頸,瞥了眼他拎着的飯盒,聲音冷淡:“誰送來的?”

“倬雲樓的許美人。”

聖上心情不好,楊德也不想在這時替許美人說好話,反正這湯送進來,也給聖上留下印象了。

封煜望着那被端出來的酸梅湯,敲了下案桌,忽然說:“将昨日送來的櫻桃,分別給坤和宮,乾玉宮送些去。”

頓了下,他忽然想起今日在禦花園前看見的人。

沈嫔那張冷傲的臉劃過後,浮在腦海裏的是躲在涼亭裏的女子。

離得有些遠,他并不能看清,但是他依舊認出了那人。

他想了想,似乎也好久沒去看她了,便說:“給钰才人也送些去。”

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還有沈嫔和許美人宮裏。”

楊德悄悄看了眼聖上,摸不清他話裏的意思。

這櫻桃也是稀罕的東西,往年可都是只有坤和宮和乾玉宮才分到些,偶爾會有瑜景宮的份,可這次,聖上絲毫沒提容嫔,看來這容嫔的确是失了寵。

讓楊德狐疑的是聖上後一句話。

他先提起了钰才人,後才說起沈嫔以及許美人。

雖然話中語氣沒什麽特殊變化,但是楊德總覺得聖上原是想給钰才人送些去,後來又添了沈嫔和許美人而已。

畢竟以钰才人的位份和寵愛,若是越過這兩人,也太過顯眼了些。

而聖上接下來的話,更驗證了他猜想:“給钰才人宮中多送些去。”

楊德退下後,封煜才擰了下眉。

他原是沒想到钰才人的,可就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在乾玉宮時,那人俯身跪下的情景。

許是那次他太過注意,這情景在他印象刻得很深,讓他總時不時想起。

他倒沒什麽太多想法,只不過想着也許那人往日只能瞧着容嫔享用,這一想法莫名升起,愣是讓他起了些許恻隐之心。

阿妤見着楊德送來的東西時,驚得睜大了眸子:

“楊公公,這是……”

楊德滿臉笑着:“皇上心裏記挂着才人主子,這不,剛供上的櫻桃,就讓奴才給才人送過來了?”

阿妤自然是不信他這話的,但瞧着那兩筐櫻桃,也不由得露出驚訝和狐疑。

她在瑜景宮伺候過,在宮中混得也算如魚得水,任什麽消息她也聽過。

這玩意稀少,就連往年容嫔受寵時,都分不得多少,她是萬萬沒有想過今年居然會有她的份。

她輕咬了咬唇,按下自己心中的驚疑,謝過楊公公後,輕聲問了句:

“公公從哪裏來?”

楊德眸子微閃,倒也笑着回答:

“奴才先去兩位娘娘宮裏,又跑了沈嫔和許美人宮中,才人主子這裏是最後一處。”

阿妤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讓周琪給他端了杯茶:“公公走了許久,也累了,用杯茶水吧。”

她當過奴才,自然知道這跑了許久,口幹舌燥的,最想要什麽。

楊德也口渴得緊,倒也沒拒絕,喝完了茶,又說了兩句吉祥話,才轉身離開。

殿內安靜,阿妤望着那兩筐櫻桃,有些為難地蹙起眉尖。

這滿後宮,只有五人得了賞賜。

這五人中,只有她位份最低,也無甚背景,她不知旁人都得了多少,但她單單看自己這份,就覺得有些招搖了。

片刻後,她松開眉尖。

她沒家世,若想在這後宮立足,靠得不過是聖上寵愛罷了。

如今,她越受寵,宮人也對她越敬着。

至于往後?若連如今都過不好,又談何往後。

她剛回神,就看見滿殿宮人渾身溢出的喜意:“皇上還是看重主子的。”

半月無恩寵,這宮中人也不是不擔心,只不過将這份擔心壓了下來罷了。

阿妤抿唇淺笑,待衆人高興後,才讓周琪賞了些銀子,就讓他們退了下去。

等殿內安靜了下來,周琪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道:“看容嫔還怎麽張狂!”

容嫔素來瞧不起當奴才的,對阿妤姐姐也是非打即罵,可如今,聖上記着阿妤姐姐,卻是絲毫沒有提及容嫔!

這讓恨着容嫔的周琪如何不高興?

阿妤沒忍住也露出了笑,在這後宮,她和容嫔之間,必然是不死不休的!

不過,她還是提醒了一句:

“樹大招風,我身上的恩寵還是有些惹眼了,怕是明日的請安有些不好過了。”

她原以為這恩寵已經足夠惹眼了,萬萬沒有想到,天色還未暗,禦前的人又來了一次。

今夜,印雅閣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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