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臉蛋兒挂淚,眼睛通紅卻很是堅定。

吳霭聽了,松開握緊的拳頭,道:“我同意,你做得很對。”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個人我明明不認識,可今天好多人都收到了照片。好多人問我是不是在cosplay,我不是cosplay呀!”君哥的手看不見骨節,握起來像真的女孩子。

小蘭的存在是大學時候他主動告訴吳霭的,那時兩人都在學校的“睡懶覺社團”,都是優秀社員。

有次別人都去上課了就兩人在寝室搞社團活動,半下午醒了一起去找飯吃。

君哥在路上吱吱嗚嗚自己喜歡女孩子的衣服,問吳霭介不介意。

他人很好,也合群,就是從不去澡堂洗澡。

吳霭猜出來個大概,說當然不介意,但出了校門才發現,他并非單純對異裝有愛好。

別的吳霭不在乎,就算君哥變成了小蘭,他們也會一直是好朋友,是鐵磁兒。

“你很棒。

不是在cosplay,是在做自己。”

他真情實感地贊同道。

小蘭堅強,君哥脆弱,合在一起外柔內剛,一抽一抽的:“嗯哦……”吳霭拍他肩膀,道:“你別怕,別管別人怎麽看,有我在,我支持你。”

他話音未落,外面突然有人敲門,君哥忙擦眼淚。

收拾好了吳霭去開,一看,是行政辦公室的小夏。

她很高興,一步跳進來:“吳霭、君蘭,好消息啊,劇組今天要拍攝,估計是臨時決定的。

他們想要幾個年輕的群衆演員,整個劇院30歲以下的就咱幾個,快走啊!”要是平時,君哥肯定比誰都積極,可現在,頭都不擡。

吳霭心疼,維護他,回絕:“我們不去了,下午還有事。”

小夏:“這是政治任務,不能不去的。”

吳霭看一眼縮在角落的君哥,說:“那我去吧。”

小夏:“不行哇,領導說30歲以下的都去。

要不去也是你不去,因為你是臨時……”“工”字沒出口,君哥一下站了起來,他反過來護吳霭,堅決:“吳霭和我都去。”

整個劇院一共抓了七八個壯丁。

大家本以為進去主舞臺站一會兒就好了,沒想到先被帶到了一個會議室。

要拍大制作,所有人都在興奮,叽叽喳喳的。

吳霭陪君哥坐在角落,他一直在偷偷安慰他,說可以看賈晝了,但君哥卻蔫蔫的,眉頭不展。

他在徐州的郊區長大,父母都是老師,從小學畫畫,考上了不錯的大學,畢業了又考上了上海的事業編。

敦厚長相,熱心善良,做事認真又靠譜,符合着所有人對年輕人的期望。

但吳霭知道他內心有着自己對自己的期望——一內一外像是條火線,橫跨在了君哥和小蘭之間。

所幸,君蘭一直都勇敢。

情緒持續高漲,不久進來三個人,辦公室的胡科長忙走上前,喊了聲“郭導”。

那人點頭,立刻要求所有人都站起來,他依次走過他們面前,想看櫥窗裏的商品般對每個人細細打量。

明顯是來挑人的,但吳霭巴不得自己和君哥落選。

郭導轉了一圈,站定皺眉。

胡科趕忙問道:“可以嗎?”劇院平時半死不活,上面對于租客谄媚,生怕伺候不好。

郭導:“沒有高個女孩子嗎?”胡科一聽,川劇似地換上副老鸨臉,拉起來小夏,展示:“有啊,你看看她。”

小夏興沖沖,像要當花魁。

郭導瞥一眼,很直接:“不夠高,不夠瘦,起碼要170以上。

有個穿裙子背影的特寫,做開場,很重要。”

“裙子?!”胡科跟怕生意做不成,小心翼翼,他扭頭掃過一屋子的壯丁,又變成了向奴隸主兜售黑奴的人販,小心試探:“只拍背影?”郭導犯難:“嗯。”

“不露臉?”郭導不耐煩:“嗯!”“那……”胡科破釜沉舟:“找個男的吧!”此話一出,女孩子們都扭頭,目光掃過僅存的三個男孩子,最後跟商量好了似地,全部聚焦上了君哥。

輕蔑、戲谑,意有所指,眼神帶着重量,君哥瞬間被壓彎了腰。

“男的?”郭導也看過來,掂量着咂嘴,所有人又都看向他,從群演搖身變看客,期待好戲似的。

窗外太安靜,昨天下了雨,蟬都沒出來;窗內落針可聞,獵奇的倒是都出來了。

幾秒後,郭導猶猶豫豫,道:“也不是……”衆人:“!”,可這時,有凳子往後發出一聲“铮——”。

大家又應聲回頭,看見有人站了起來。

“?!”吳霭昂首挺胸,笑得大方,道:“導演您好,您看我行不行?”被抓起來當衆檢查,量了腰圍和臀圍。

其他人越是看過來吳霭就越坦蕩,真仿佛要當明星去,自信無比。

結果他不光身高合适,腰還細。

郭導一看撿了寶,連忙讓人拿出了保密協議。

其他人沾了光,也沒被挑。

簽完協議排成隊被領去主舞臺,君哥跟着吳霭走在最後面,捏着手皺着眉,比剛才還喪。

吳霭:“怎麽了你?你這是去給你的愛豆搭戲,不開心?”君哥一擡頭,看他的眼神跟看替父從軍似的,吱嗚:“為……為什麽呀?裙……”“什麽為什麽?裙子?”吳霭故意撞他,道:“你管我穿什麽,好看就行。”

過了安檢進主舞臺,所有人都:“哇——”,吳霭并非第一次來,相對淡定。

郭導把它們領到一個客廳的布景前講戲,拿着劇本給每個人編了號分配了站位。

不出所料都沒有臺詞,動作、表情、肢體語言,統統不需要。

吳霭是編號1,郭導說鏡頭會以他的背影為起點拉開全景。

他覺得電影大概率就是像《鳥人》似的,用長鏡頭串聯起所有場景,中間不能出錯,所以才一直不拍,一遍遍彩排。

今天也不是正式,看意思就是排練中的一次試拍攝,一行人只是配角的頂替。

站位講完了就被拉去後臺,各自被分配了服裝。

君哥好點了,領了一套工裝後有了些參與感。

吳霭本還氣定神閑,一邊和他開玩笑,一邊去開自己那套服裝,結果拿出來随手一抖——“唰”地一抹色彩,帶着BGM一般散開了來。

說是裙子,他還以為就是普通的,良家的,保守的那種,這誰知道,拿出來的是條大紅的,露背的,及腳踝的長裙!太鮮亮了,火似地把化妝間都點燃了!吳霭背脊一涼:“這……”君哥沒想到他替父從軍上的是斷頭臺,怔了片刻,也:“這……”所有人又都看過來。

放下太丢人,舉着又太現眼,吳霭強撐着,胡言亂語:“好看,但別是被誰撕壞了”。

他又成了焦點,連帶了君哥。

這時走過一個服裝組的工作人員,睥他,問:“會不會穿?”君哥又要哭了,吳霭忙對他說“我是想穿的”,起身朝着更衣室走,英勇就義:“這有什麽不會的。”

穿當然會穿。

他深呼吸,把自己脫得只剩條內褲,胡亂套裙子,結果沒經驗,一上身就歪七扭八,半天才捋清。

女裝處女穿,吳霭借着不很亮的燈光低頭,怎麽都覺得怪怪的。

他但想着自己是個男人,怪才對。

這時隔間的門一響,君哥在外面喊了聲:“吳霭。”

他開門把人放進來,君哥一看,目瞪口呆道:“你……”吳霭推測自己樣子太變态,以為他又要勸,決絕:“我就是要穿。”

“我來給你送東西。”

君哥點頭,不知道從那兒摸出個環狀物,道:“貼上吧。”

吳霭接過來,一看是卷膠布,黑人問號臉:“貼哪兒?”君哥:“貼那兒。”

“哪兒?”“那兒。”

君哥邊說邊瞟他裆下,純潔眼神,像搞科研。

吳霭再看鏡子,明白了自己違和的點就是在貼身的裙子下多長了個突起。

臉頰火辣辣,但本就是為了給小蘭做應援,肯定不能露怯。

他吞咽口水,問:“怎麽貼?”“沿着你平時習慣擺的方向,記得貼緊點,可以多封幾層,然後別穿內褲了。”

君哥言傳,一看他迷茫,又想身教,說:“我幫你吧。”

吳霭一聽,捂自己:“去去去去,我自己來。”

等君哥又出去,他深呼吸,當真拿起了膠布開始貼自己下體。

不知道一層兩層是不是太少,也弄不清三層四層算不算多,一頓瞎操作,局部成了木乃伊……一個大男人,紅裙穿了,內褲脫了,連下面都被封上了,心裏負擔還是有的。

但一推門……吳霭立馬換回雲淡風輕的表情,大搖大擺走向人群。

化妝室的燈光透亮,四周此起彼伏地“哇嗚——”,君哥看他眼睛比看賈晝時候還溜圓兒,半天憋出句:“你可真美啊。”

吳霭照鏡子,本白淨的膚色被紅色襯得更透亮,肩平,鎖骨清晰,腰肢被貼身的布料勾勒出了曲線。

他總不能說自己好看,但覺得演個女孩子,有內味兒了。

君哥換上了一身藍黑色工裝,他也看他,小聲說:“我覺得小蘭最美。”

方才的服裝組工作人員又出現了,像被驚豔,她主動幫吳霭戴假發,語氣變得比較柔和,道:“一會兒讓化妝師給你塗個紅唇。”

吳霭:“不是只拍背影的嗎?!”她:“以防被帶到,保險。”

一行人折折騰騰,弄好了又是等,時間很快就直逼下午五點,大家摩拳擦掌了一陣不再那麽興奮。

激情退卻後沒事幹,都來看吳霭。

他被塗了紅唇,搞好了假發,把自己的T恤像披風似地擋住露出的背。

他心理素質好,一開始不自在,被看久了就釋然。

但即便如此,當那些獵奇的、戲谑的眼光一遍遍掃描過全身,他仍然體會到了小蘭之難。

君哥坐他旁邊,一直沒說話。

吳霭扭頭,很小聲:“你很棒。”

君哥:“嗯?”吳霭若無其事,穿着裙子用好兄弟的方式撞他,說:“我就想告訴你,你真的很棒。”

又過了很久,終于有人來通知他們入場,吳霭站起來放下T恤,冷不丁地“阿——嚏——”。

又阿嚏?他自己不解。

君哥看一眼他露出的背,關切:“你冷嗎?”吳霭抽鼻子,覺得自己回上海後經常會打噴嚏,說:“不,我可能是有鼻炎。”

走出後臺,有助理把他們領向左側稍遠的一片街景。

吳霭跟在隊伍的最末尾,因為身高夠了赤着足,沒讓穿鞋。

燈光冷,暖,冷暖地交替,人群走過被分割的一個個場景,沒人在喧嘩,但卻都躁動,都躍躍欲試。

吳霭很平靜,他在看自己,裙子在腳踝的位置随着步伐滑過小腿,黑色的假發搖擺在胸前,嘴唇的口紅很黏膩,這種感覺對于一個二十二年男兒身的人太過新奇,同時被包裹在紅布裏的身體又很拘謹,主要是下體。

他在想一些事情,雨已經停了,想在八點前去到肯德基,還是想去等那個人。

于是扭頭問君哥:“現在幾點了?”君哥示意自己沒戴表,手擡了一半止步望向前方。

吳霭沒注意,繼續走,“嘭”,撞上了前面人的背。

莫名其妙,整個隊伍都停下來了,躁動霎地消失。

他揉額頭,見前方不遠處出現了導演馮俊浩,正看着他的方向。

吳霭覺得不至于看自己,正詫異,這時,他左邊約一米距離外走過了一個人。

先聽見了皮鞋底和地面碰撞的聲音,然後看見了襯衫和長褲,視線無意劃過皮帶和考究的西褲裆部走線。

太仔細了,一切變得像慢鏡頭,他在子彈時間裏瞥見了來人手背的靜脈凸起,白襯衫的袖口,有個亮晶晶的東西——K金材質,表面隐約的花紋淺淡,菱形,有包邊兒。

吳霭腦中唰地空白,滞在原地望向那人,那人停下了腳步,也望向他。

光源太亂了,交織的目光陷落在冷暖重疊的暗影裏。

吳霭下意識地擡手——男人卻立馬轉身。

沒看清,他瞳孔裏像有冰。

太南了……每章都要翻來覆去寫七八遍……好想讓哥哥給我打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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