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挂了電話一擡頭,男人已經站到了自己的車前。
吳霭想起身,屁股剛離開凳子又退了回去——那個膠布錯位了,帶着恥毛鈎着了他的冠狀溝。
太疼了,怕掉“頭”。
男人比遠看起來要成熟,三十來歲的樣子,看他将起沒起,眼角唇角又堆出笑意,開門見山地問:“你在做什麽?”聲音穩重但不低沉,發聲的部位靠後。
吳霭職業病,意外這人除了好看居然還好聽,猶豫着回答:“我在……”問的是“你在做什麽”,而不是“你怎麽在這裏”。
兩者是不同的,但具體不同在哪裏,他一時懵逼。
遠處的笤帚和地面摩擦出聲音,男人側過頭去看,鼻子中間有很小一塊骨節的凸起,棱角分明。
吳霭看他的側臉,反應過來他并不知道肯德基的事情。
對他而言自己只是偶遇了兩三次的陌生人。
可明明已經等了半個月,這種不對等的感覺很特別。
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幹脆也去看掃地。
“唰~”,“唰~”,“唰~”。
空氣中有種介質在催化,但吳霭覺得并不是尴尬。
一兩分鐘後,男人突然朝他颔首,拉車門欲走。
吳霭本以為還能再磨會兒,趕忙起身,下面的頭果然被勒,他沒忍住“嘶”了一聲。
但這麽一決絕,“枷鎖”好像就被一次性崩斷了。
他不再疼,快步跑上前,說:“等等。”
男人停下手上的動作,看他多好玩似的:“嗯?”“我沒幹什麽。”
懶得拐彎抹角,吳霭:“在等你。”
不暧昧,沒暗示,他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平白直敘,但因為男人的笑,句尾沒收住,稍微有個顫音。
問題不大,應該沒被聽出來。
“等我?”男人擡眉峰,好奇。
吳霭身邊一幫藝術生,怕醜都不戴眼鏡,他在心裏感嘆好不好看賴人不賴眼鏡,臉上卻故意繃着嚴肅,說:我是個男的。”
“哈哈。”
男人一聽,笑出聲。
他表情友善,陳述事實:“你穿了裙子。”
“是穿了。
只是群演。”
吳霭堅持自己鼓勵小蘭的初衷,反駁:“也不是男人就不能穿裙子。”
“哦?你愛穿裙子?”“我不愛穿裙子,這是我第一次。”
“那這個呢?”男人擡右手伸食指,輕劃自己的嘴唇。
薄,但唇線微微凸起,指尖從右到最左的時候往上牽了下皮膚,看起來好柔軟。
吳霭心裏的針都被折彎,尖利不再朝外,正想說話,目光卻又被那顆袖扣吸引。
K金的材質,淺淡的花紋像是字母“C”。
沒西服襯衣也可以有一對啊,可以挂在琴箱上。
他突發奇想,不自覺地咬自己下唇,但味道不對,低頭看車窗,發現自己還塗着紅唇。
吳霭:“……”天快黑了,他忙借着最後的光亮去擦。
結果沒塗過口紅,沒經驗,幾下之後暈染面積擴大,整個下半臉都花了。
方才還信誓旦旦說自己是個男的,沒愛好穿裙子,這麽一來哪還有信服力?可最近的洗手間也要200米遠——吳霭舍不得先走,弓着腰,滿臉紅,扯着蛋,頭發亂,心想沒了喜鵲庇佑的自己,确實不行。
Lucky star還真是挺重要的,他苦笑:“是劇組給我塗的。”
男人把手放上車頂,換了副看小朋友的表情:“然後呢?”吳霭欲哭無淚:“演出需要,哦不,當群演需要。”
男人:“等着就為了告訴我這個?”吳霭答非所問:“我平時不這樣。”
“嗯,我們見過的——”男人話剛出口,吳霭手機突然響了。
他拿出來一看,顯示是洪倉,正想掐斷,這時聽到了男人的下半句:“在肯德基裏面。”
鈴聲設置的是Queen的Bohemian
Rhapsody:Is this the real life?(這是真的嗎?)在肯德基?Is this just fantasy?(或只是幻想?)裏面?!
認識和被認識的先後關系逆轉了,吳霭腦中有煙花在綻放,伴随着那首熟悉的香頌,盛況空前。
男人仍一無所知,指了指被捏緊的手機,問:“接嗎?”吳霭回神,忙把來電挂斷。
“你不記得了。”
男人看表,說:“我要走了。”
他又去拉車門,吳霭下意識往後退,等聽到發動機的聲音就反應過來了,忙去敲窗。
“等一等。”
男人放下車窗,問:“嗯?”“我是記得的你在我之前買了那個限定的兒童玩具後面就沒有了。”
吳霭趕時間,把話說得一溜煙,猛換一口氣,又補充:“我還會去的,老地方,明天下班?”用疑問語氣講出陳述句,處心積慮。
男人看他一眼,笑着道:“再見。”
吳霭目送黑色的車離去,車标是一只豹子。
他站在原地,咂摸“再見”這個詞:再——兩唇分開,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見——舌尖微微往前送了送,盈着水光的一抹紅。
又醉了,看什麽都眩暈,他過了半晌才清醒,一側頭,發現保潔大叔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在看傻子似地看他。
吳霭大笑,比了個抱歉的手勢,頭也不回地朝劇院跑去。
再次沿着長長的走廊狂奔,衣服又被風吹得鼓脹,熱乎乎,暖洋洋,像在雲端飛翔。
他給洪倉回撥電話,問:“哥哥,咋啦!”等到了自己以為等不到的人,确定了他并非對男人穿裙子有偏見,順便還偷偷摸摸發出了再次見面的邀請,他掩飾不住自己語氣中的歡喜,喊似的。
洪倉一聽:“小吳你在跑步?”吳霭立馬改成快步走,上氣不接下氣:“我後天早上到杭州。”
洪倉:“嗯?夏知禮說是明天晚上。”
吳霭忙改口:“臨時有事情,抱歉啊。
我一會兒給知禮哥說一下,我後天早上過去。”
事情就是去肯德基,他不好意思,但又覺得情有可原。
洪倉:“沒事,我給他說就行,我正在機場等他。”
“知禮哥說他剛出發,那你要等很久啊。”
吳霭脫口而出,一想自己等人等了半個月,不住挺胸膛:“我剛才也在等人。”
可人家等的是愛人,自己等的是誰?後悔,應該問個名字來着。
洪倉:“不要緊。
對了,小吳上次發的《胭脂紅街吉他》的資源我找不到了,可以再給我一下嗎?我用夏知禮在飛機上的時間看。”
吳霭立即發了資源,又在三人的微信群裏正式通知自己改期。
放鴿子放得理直氣壯。
一回到辦公室,見君哥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正在等他。
他沖上去拉着他跳,問:“怎麽樣?我穿裙子好看嗎?”君哥沒之前那麽沮喪,但被他發神經似的表現吓到,懵懵地回:“好看啊,吳霭。”
吳霭接着跳,幾秒後想起了那天在劇院外遇到的賈晝,忙鎮定下來,說:“你看,穿裙子沒什麽不好的,想穿就穿,今天下午好多人拍了我照片。
如果再有人說你,你就說吳霭也一樣的,讓他們來找我!”君哥被感動,熱淚盈眶地一個勁兒點頭,文不對題地說:“那我拿個卸妝巾你把臉擦一下,好花哦。”
回到家吃完飯,吳霭躺沙發上哼那首香頌,但一認真,發現自己只記得幾小節,索性拿出吉他紙筆,邊彈邊自己補完。
君哥一看他彈琴,拿出手繪板也開始在一邊正兒八經地畫畫。
兩人熱火朝天各自搞創作到夜深,小小的出租屋迎來了文藝複興。
第二天,吳霭起得早,穿牛仔褲搭配了件印着nirvana的灰T恤,堵着廁所門問君哥:“我這樣如何?”君哥睡眼惺忪:“平時不一直這樣嗎?”吳霭:“帥嗎?”君哥:“看臉一直是帥的。”
“打扮呢?”“衣服嗎?”君哥二丈和尚:“平時也這樣啊。”
吳霭一聽,往卧室走,心想那不行,今天必須支棱!結果沒啥衣服,換了件平時怕髒了難洗的純白T恤,對他而言已算鄭重。
兩人到了單位,各路消息全在議論吳霭昨天在大電影裏反串了美女,但他完全無所謂,越被說越來勁,在朋友圈見了自己照片還每個都點贊,成功幫君哥吸引了火力。
李科護犢子,來了就關門開會。
正劇腔含沙射影教導兩人要健康生活,包括生理和心理兩個方向,要有男孩子的樣子。
每說一句吳霭都在下面乖巧附和,反問男孩子啥樣子;君哥可愛臉,不吭聲光眨眼。
他說了一半沒了脾氣,喝了幾口茶又走了。
走了之後君哥拿了素描本畫畫。
吳霭搬凳子坐角落,繼續回憶昨天和男人的相遇,精确到他看過來的每個眼神和說出的每句話,不斷咂摸“再見”兩個字。
是再次相見的“再見”?還是普通再見的“再見”?吳霭很忐忑。
耳機裏放着輝樂隊以前的歌。
吳輝二十年多年前就開始玩放現在都不落時的合成器了,制造出的效果像當下做椰子的Kanye,吳霭跟着搖頭晃腦,聽見他唱出“遠思駐江帆,暮時結出我的愛”就往衛生間跑,照了半天鏡子還用水攏了攏頭發。
出來了叫君哥,問:“诶,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麽學校的時候要叫我少婦殺手?為什麽要從這個角度黑我?”君哥放下筆:“怎麽問這個呀,就受歡迎來着,不是黑,是女孩子都喜歡。”
吳霭一聽,故意試探:“哦?想被我照顧?”君哥皺眉,多此一舉地打量他,問:“怎麽講?”吳霭故意去接水,裝不在乎:“是不是因為我看起來太硬漢?很靠譜?”君哥撓頭,說:“看外表不是硬漢的風格呢。
那些女生都說你身嬌體軟,少婦殺手大概是因為你比較能激發母性喲。”
吳霭一聽,出離憤怒:“軟?!明顯就是有人在黑我!”一直坐立難安,好不容易熬到下班。
兩人還是按照慣例在換乘的時候吃飯,吳霭随便扒拉了幾口,出來就開始預告自己晚上有事。
君哥問他什麽事,他回答要去見老朋友,君哥又追問他在上海的老朋友不就一個老王嗎,吳霭就吱吱嗚嗚,說還有其他的。
此話一出,君哥就理所當然地推斷是他在娛樂圈的朋友。
道雖沒出,人總是認得幾個的,拐彎抹角地打聽這位朋友會不會認識賈晝,眼神澄澈,虔誠無比。
吳霭覺得搞笑,說可能認得。
出了地鐵站就跑,直奔肯德基。
賈晝:他對我可不止認識。
拽:說實話,我後悔鋪墊了賈晝和莊寧(重達荷裏面坐哥哥位置那個)。
如果沒這倆,肯定全程甜的( p′︵‵。)
吳霭:no pain no gain,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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