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已經臨近午夜,臨街只有便利店、酒肆在亮燈。

吳霭來不及停下打車,逆着風狂奔,劉海被吹亂,呼吸加劇,那個兒童玩具磨着大腿,倉皇不已。

心髒比剛才還揪了,酸脹着頂住其他器官,整個人都變墜變沉。

他跑了一會兒就沒勁兒,停在路邊直不起腰,渾身都是汗,皺起的眉毛壓得眼睛都睜不開。

險些被人猥亵,滿腦子都是委屈。

但Gay吧是自己要去的,賴不着誰。

吳霭自責,招手攔下一輛車,坐上之後心跳漸緩,冷靜下來看窗外,浮掠的光影投射進瞳孔,滿腦子又都是那句“再見”。

委屈不在,憤怒不在,酸也不在了,只孤獨。

陌生的孤獨,因為之前不管是吳輝走了,還是只身離開學校,甚至一己之力剛公司,從來不孤獨的。

他掏出那個玩具,是一只背着茶簍的小狗,酷酷的面無表情,是沒見過的主題。

吳霭明白了自己的孤獨大概也是限定,只出現在特殊的時間,特殊的場景,最後将被捏在特殊人的手裏。

回到酒店,洗完澡都兩點過了。

他把玩具放床頭沒再睡,三點的時候收到老王回的一個“?”,反過去懶得理他了,獨自看電影直到天明。

早上吳霭在酒店吃了早餐,跑走廊另一頭知禮和洪倉的房間門口轉了轉,擡手幾次也沒好意思敲下去,看了看微信兩人估計還沒醒,只好自己跑出去亂逛,一會兒就到了靈隐寺。

買了門票進去。

佛啊,菩薩的他不懂,湊熱鬧地排隊,結果前面有個熱心的老婆婆看他年輕,主動給他講了幾句怎麽邁腿,怎麽磕頭的注意事項,故意說:“這兒求姻緣很靈驗。”

吳霭感謝,姻緣沒求。

自己是男人,怕佛主恐同也不敢直接許願想見另個男人。

照葫蘆畫瓢地在大雄寶殿拜了拜,偷偷摸摸,拐彎抹角,提出的請求是遇游魚、羽毛和喜鵲。

動物愛好者似的。

十點左右洪倉給他微信,邀他看電影。

他回了套間發現知禮還沒醒,一問,是昨天高興喝多了。

兩人找了諾亞鮑姆巴赫的《婚姻故事》,用手機投上電視後很小聲,但沒幾分鐘知禮就醒了,睡眼惺忪地跑出來吵着餓。

電影看不下去,洪倉急火火地給他叫外賣,屏幕上正在播放男女主角的争執,一時間房間裏忙忙亂亂。

吳霭想起手機裏還有騎車耍特技的視頻,心想要不要偷偷切換了給洪倉個驚喜,他正思考,突然被知禮cue到:“小吳,你昨晚幹嘛去了?”吳霭拿着手機,恍乎一怔。

洪倉多愧疚似的:“你昨晚自己吃的什麽?”“我——”吳霭按下暫停鍵,看兩人。

想起男人,想起再見,想起昨夜的境遇和早上的許願,心一橫,說:“去Gay吧了。”

不想瞞着關心自己的哥哥們,但兩人都沒聽懂,一齊問:“嗯?”吳霭:“昨晚我去Gay吧了。”

洪倉:“Gay吧?”夏知禮吃驚瞪眼:“受什麽刺激了你!小小年紀,跑那種地方?!哪兒學壞的?!”“地方不好。”

吳霭想起昨天衛生間那一幕,不退縮:“但我沒學壞。”

他話音未落,被湊上來的兩人夾在中間。

夏知禮生氣了,逼問他:“你和誰去的?!幹什麽去了?!是不是經常去?!怎麽跑杭州了還去?!”,洪倉就懵懵的,重複:“你去Gay吧幹什麽?”吳霭:“我什麽也沒幹,我就是去看看,自己去的,之前沒去過。”

夏知禮厲聲:“那種地方那麽亂!你去看什麽!?”“我只是想弄清楚我自己到底是不是Gay,去試一試。”

知禮一聽,作勢要打他,被洪倉攔住,怒斥:“你還敢說自己沒幹什麽?!你是不是和人……”後半句沒說出口,吳霭自己補充:“我和人沒約炮,我也沒和誰亂搞,去坐了坐而已。”

“坐坐就能試出來?”洪倉老實,迷迷糊糊問知禮:“什麽樣是Gay吧?”吳霭皺眉:“就是Gay泡的吧,但我沒試出來。

知禮哥洪倉哥,你們是過來人,我問一下,如果我只喜歡一個男人——注意,我說的是‘如果’。

但不喜歡其他男人,我是不是Gay?”知禮激動打斷:“先別扯Gay不Gay的,你說你喜歡上了誰?”吳霭本還理智氣壯,一聽這個就蔫了,不知道名,不知道姓,唯一的線索是開了捷豹,和導演馮俊浩應該是朋友。

“我喜歡……其實不算認識……就見了幾面……”

洪倉:“朋友的朋友嗎?”

“不……就偶爾遇到的……”

知禮真怒了:“那你這能叫喜歡?!你是不是在玩那些那些烏七八糟的APP!你敢拿出來手機讓我和洪倉檢查嗎!?上面全是約炮!Money boys!還Gay吧!亂得一逼!滾回重慶去,你這熊孩子不得了了!”

吳霭一聽,據理力争:“你檢查就是了!那個小藍我下了,但又删了!我不知道怎麽解釋!不認識就不能喜歡嗎?當Gay就得約炮嗎?那你和哥哥呢?你倆都老夫老妻了,你們當Gay不挺好的嗎?為什麽我當Gay就是烏七八糟?”

知禮直性子,吳霭又很剛,兩人唇槍舌戰,誰也不讓誰。

洪倉夾在中間攔着也不好勸。

還好,這時手機響了,他接起來一看,指揮吳霭:“小吳你去樓下拿一下外賣。”

吳霭氣鼓鼓,推門就跑了,在樓下等了會兒,冷靜點了,再上去樓上,洪倉來開門,就知禮自己坐在沙發上。

他幫着把飯菜放桌子上,洪倉招呼知禮來吃。

三人坐下,各自動筷子,少傾後洪倉率先開口,道:“我想說一下我的意見。”

吳霭和知禮忙坐正。

“也不是不認識就不能喜歡,我第一次見夏知禮就覺得很特別。

但喜歡,是互相了解和信任之後。”

知禮眼睛被點燈,話只聽前半句,追問:“還有這事兒?!覺得我哪兒特別?是不是太帥?”洪倉做一個讓他別打岔的手勢,問吳霭:“小吳,你确定你對那個幾面之緣的人是喜歡?”愛戀的層面,22年來空白,對男人的想見是喜歡嗎?吳霭自己也不明白。

“不确定,所以剛才就說了是‘如果’。”

他坦白,不服氣又告狀:“我什麽也沒說啊,知禮哥上來就兇我。”

知禮一聽,筷子差點摔飛:“我罵你是因為你是不學好去Gay吧!你還雄起了!”“別吵架。”

洪倉制止兩人,又說:“那先不論小吳對那位先生是什麽想法。

我不覺得喜歡同性就非要把自己框定成Gay,因為在我看來喜歡這件事和性別關系其實不大。”

知禮一聽:“那我要是女的呢?你怎麽辦?”洪倉回答他卻看向吳霭,道:“不怎麽辦,和現在一樣。

我和夏知禮在一起從不因為他是男人,而是因為他善待我尊重我,他一直在幫助我,就算他是個女孩子,我相信他也能做到這些事。

同樣,如果我是個女孩子或者我是個trans,我也能做到我現在做到的每一件為他的事。

我們是Gay,但也是與異性戀無異的伴侶。

性別不影響我們相愛,不影響我們在一起。”

他平時話少,句子一長就擲地有聲,吳霭被點撥,忽覺慚愧,去Gay吧一圈确實是沒事找事;再一看知禮,眼眶紅了,氣焰也不嚣張了,放下筷子抱着洪倉胳膊蹭眼淚,用像小姑娘樣的哭腔道:“洪倉哥哥說太對了。”

吃完了三人又聊了會兒天,主要是夏知禮在講,一方面追憶自己追洪倉的事,一方面還是警告吳霭不要亂來,說累了還給自己泡了壺茶。

洪倉吳霭聽着,輪流午休打盹,醒的人附和,另個人趴沙發睡覺,換班似的。

下午五點左右就要返程了,吳霭先送兩個哥哥回重慶。

三人到了機場,知禮話說太多了渴,在安檢前非跑去買水。

吳霭和洪倉站一邊,舍不得,幫他背着包,不停問什麽時候再見面。

洪倉也喜歡他,總有求必應,回答自己有空了就在群裏通報,頓了頓,又說:“小吳,你提到的那個事情——”“哥哥,我會好好再想想。”

吳霭又不想談這個了,有點尴尬地用鞋底搓了搓地面,說:“要是還能遇到,要是我能想清楚,也在群裏通報吧。”

洪倉點頭,吳霭突然又想起昨天拍的騎車視頻,抓緊時間拿了出來。

視頻裏的知禮把摩拜騎得虎虎生風,又是急停又是猛沖,帥氣無比,他作為拍攝者也不停感嘆:“知禮哥真是很厲害,什麽運動都在行。”

洪倉伸手按重播鍵不說話,吳霭覺得他可能太喜歡,又補充:“知禮哥真的好愛你,他就想給你看看他——”話沒說完,洪倉突然丢下他往前跑,他擡頭,見知禮拿着一個肯德基的袋子走了回來。

兩人彙合在十米外,看樣子又開始了辯論,吳霭也走上去,聽見兩人的對話是:“我腿不疼,我疼會告訴你的。”

“我不想你腿疼。”

“我下次不了,運動都先讓你同意再搞。

你看這是什麽。”

知禮從袋子裏掏出一個玩具,洪倉一看,喜笑顏開:“哇,謝謝知禮。”

知禮:“這是城市限定,放咱家又多了,到時候都帶去英國。”

吳霭一看,退到一邊,沒再提自己也買了一個,正想送給洪倉的事。

送了兩個哥哥,吳霭再自己倒回火車站,路上還找了吃點東西吃,一去一來,坐上車8點。

昨晚熬了一夜,他上高鐵就開始補覺。

不睡不感到困,結果車程一小時不夠,下車的時候半夢半醒。

地鐵上沒找到座,他靠在牆壁上險些又睡着,出站想打車,結果太近,半天沒有滴到。

九點都過了,只好騎車。

上海比杭州熱,蹬兩步就出了汗,他途徑大道,途徑胡同,左繞右拐,最後來到了夜市。

夜市沒有別處光鮮,來自五湖四海的國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類似移民裔國家的文化氛圍,各地的吃食,各地的方言,甚至上不起滬牌的各地車輛都停在路邊。

吳霭慢悠悠地往前騎,看到了挂着鄂牌的本田,皖牌的尼桑,蘇牌的比亞迪,萬國車展似的,又看見一輛牌照是黑B的大衆。

從黑龍江買車上海開?上牌照的征途就跨越了半個中國大陸。

他由此聯想到了老王組的樂隊,因為歌詞尺度大國內不讓演只能去國外,還號稱自己文化輸出。

吳霭笑得直不起腰,車把晃了一下,他沒有知禮那樣的技術差點倒地。

然而這時,看見了黑B那輛車前面的車是滬牌。

黑色,整潔,纖塵不染,而車标——是一只前撲的豹子。

他猛捏剎車,險些栽下去,愣了愣,看牌照上的數字——似曾相識,掏出手機看時間——晚9點40。

吳霭:“?”周圍有熟悉的街景,耳畔有喜鵲啼鳴的幻聽,前方有半個月來每天都推的玻璃門,亮着——肯德基。

咋說呢吳霭和知禮有時候不對付……友誼的小船,天曉得翻不翻哥哥明天出來?? .? ??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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