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天早上,一睜眼都10點多了,吳霭趕忙坐起來,猛糊自己一個嘴巴子。

睡懶覺也不分個場合!他怕男人等着他去報案,随便洗漱了一下,套上髒衣服跌跌撞撞跑下樓。

結果一來到昨天的大廳,只見沙發上靜坐着個中年人。

中年人什麽也沒在幹,聽見動靜擡起頭,臉特別黑地說了句:“你還知道醒?”粗犷身材和長相,嗓音中氣十足,全然就是電影裏面的那種便衣。

吳霭一聽,心想這是沒來得及報警警察直接捉上了門,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感覺自己要涼了。

中年人看他不動,喝道:“坐下!”他本來也沒想過要跑,邊走邊尋找男人,不安道:“對不起,我沒注意時間……”男人睥他一眼:“我看你是沒心眼!”太威嚴了,皮膚又黑,像是鐵面無私包青天。

吳霭害怕,快速思考該怎麽舉報和坦白,那人卻盯着他的右腳踝,命令:“褲腳拉高點。”

吳霭看過刑偵電影,知道自己這種犯罪嫌疑人被審問,身上的傷口都得被取證。

他一邊拉褲腿一邊又側身找男人,強打起精神,問:“請問這裏的人呢?房子的主人。”

中年男人蹲下來,捏了捏,冷道:“他不在難道你就不說?”吳霭疼出一聲“嘶”,推測警方可能是把男人隔離起來了怕竄供,連忙解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是我自己弄的。”

中年人一聽,打斷:“我不想聽這個!說其他!”警察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吳霭不服,豁出去了:“行,我坦白!事情是這樣的,我昨天在小樹林,聽見我們劇院拍戲的劇組,你可以在網上查,馮俊浩是導演。

他們道具組的一個人,說他喜歡偷拍女孩子,做成短視頻拿到色情網站去賣錢。

我就想了個辦法,說我也拍,假裝和他志同道合——”中年人猛捏他一把,急眼:“你是在和我聊天嗎?!你知道我一小時值多少錢?外面多少人在等我?抓重點!”吳霭長這麽大除了開證明,派出所都沒進過。

他沒想過警察原來這麽現實,又局促環顧周圍的房門,很怕男人正關在其中的一扇被羁押,很怕連累了他。

他從褲兜裏掏出手機,道:“這個就是重點,你打開看看,證據都在裏面,真的很清楚。”

“我看你手機幹什麽!誰知道你錄了些什麽!”中年人像被騷擾了似的,下意識捂耳朵。

他吳侬腔調很重,一開口就是嫌棄:“我問你腳踝怎麽傷的,莊先生讓我來給你針灸,我從九點等到你現在,你還給我閑扯?你是不是腦子摔壞了?!”“莊先生?針灸?腳踝?你不是警——”吳霭一怔,脫口而出:“他姓莊?”中年懶得看他了都,提起腳邊的一個工具箱,指樓上:“去你剛才的房間。”

吳霭又懵了,一瘸一拐追上去:“他人呢?他怎麽知道我傷了?”中年人不再看他,進房間穿上了白大褂,指了指床。

吳霭一躺下他就拿出了一副很專業的針具,一言不發地開始往他的腳踝上紮。

吳霭第一次接受針灸治療,居然一點都不痛。

本想繼續問問題,但看人專心致志又面黑成碳,沒敢再多言。

40分鐘後。

中年人開始拔針,終于又開了尊口,道:“半個月內不要跑、跳和長時間行走,不要搬重物,明天起早點。”

吳霭沒覺自己多嚴重,問:“怎麽睡懶覺還影響腿?”中年人:“影響我!我九點來!不想再等你到十一點!”吳霭一聽,忙起身:“對不住對不住,明天周一就有鬧鐘了。”

轉念一想,又問:“明天還紮?明天我不在這裏了啊。”

那人不理他,怼:“管我什麽事?你找莊先生說去!”坐實了,姓莊。

吳霭追出門,問:“那他去哪裏了?”中年男人邊下樓邊往後指,說:“我九點來的時候看他往那邊去了。”

兩人兩個方向,說完再見吳霭拖着殘腿立馬開跑。

結果中年人不知怎麽又回過了頭,罵:“剛說了不讓跑!我算白給你紮了!”吳霭換成走,幾步之後忍不住還是跑了起來。

昨天發生的事情都太離奇,唯有男人的兩番出現讓他相信一切其實是真的。

是他保護了自己,又收留了自己,還說出一句“我們”,像約定。

他想見到他,太想了,想到哪怕是要被送去投案自首也迫不及待。

院子比想象中要大,途徑了樹林踏過一個小橋,前方出現了一片平房。

吳霭站很遠就聽見了有馬在嘶,靠近了一看,果然就是君哥昨天所說的馬廄。

裏面很整潔,被拆解成獨立的幾個隔間,有個穿工裝的人正在俯身整理草料,他走進去招呼,道:“不好意思,請問你有沒有看見……莊先生?”那人回過頭,黑黃皮膚大眼睛,該是個棕色人種的年輕印度裔,點了點頭,回答道:“@#¥^&%$.”吳霭小鎮長大,學音樂只識譜,哪懂什麽外語。

他四級連蒙帶猜考才了280,歪了歪頭,連這人說的是不是英語都聽不出。

只記得找是“find”,于是他比劃:“I find MR.Zhuang.”

印度小哥:“¥……**@.”

吳霭擡手:“Wait”,緊急回憶高考背的知識點,反應過來還得加入進行時态,改口:“I’m finding MR.Zhuang, can you help me?”

印度小哥笑盈盈,又“¥#@!%……”;吳霭不好意思不應,又“find”……兩人你來我往,熱火朝天,但實際上——誰也聽不懂誰。

馬廄變成了巴別塔,他很快就急了,道出聲“bye”,想走,可一轉身卻被拉住了。

“@#@¥%……Y&@#¥¥……”印度小哥邊說邊打開了一個栅欄,又遞來一個爪籬,指着裏面站着的一匹高大栗色馬,做了個動作,往地上的草上挖。

他笑得真誠,像是小男孩子向夥伴在炫耀什麽不得了的玩具,吳霭一看,問:“你讓我喂?”印度小哥又比劃了兩遍動作。

“好吧。”

吳霭盛情難卻,學着他把地上的草稍微刨出了個小堆兒,栗馬見了立馬就俯身來吃。

他小時候在河邊騎過馬,五塊錢一圈,家裏還有照片。

當時只覺得這種動物被逼着載客很可憐,留下的印象就是瘦弱,矮小,還病恹恹。

但眼前這一匹,被修剪過的鬃毛像塗了油那麽順滑光亮,軀幹健美,四肢修長,比人還高出不少。

好美,吳霭被驚豔,中西結合地贊嘆道:“它可真是good啊。”

印度小哥點頭,跟聽懂了似地牽着馬走向了外面的通道。

撿起個水管,做出個讓一讓的手勢。

吳霭被堵住了出路,往後撤步,見印度小哥拿起水管往馬身上沖,兩三下後又看過來,示意了一下它的腰臀處。

他走上前,伸出手去摸,涼絲絲的水滴包裹着溫熱的皮毛,肌肉強壯又結實,石頭般堅硬。

他沒體會過這樣的觸感,嘆為觀止,忍不住輕輕撫了撫,這時馬回過了頭,發出很輕的一聲鼻息:“呼~”眼神很溫柔,像通人性,吳霭激動,側臉去問印度小哥:“它是要和我做朋友嗎?Friend?”印度小哥再次點頭,馬也又發出一小聲嘶鳴,一唱一和,友好又溫馨。

吳霭受寵若驚,忙把手又探上去,可這次還沒摸到,馬突然晃動起來了身體,還掀了掀後蹄。

一時間,水滴四濺,長嘯震天。

他沒準備,右腳腕受傷沒吃住力,一下跌入了旁邊的草堆裏。

先是眼前一黑,然後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

吳霭無助,撲騰身體,結果打濕的T恤均勻地沾上了草,一站起來,跟裹了面包糠似的。

……等再站到馬廄門口,太陽正當空。

他眯着眼看了看,要去化緣似的心如止水。

擡步一移動,抖落了滿身灰。

印度小哥和馬走在後面齊聲叫,可能是挽留,但吳霭沒回頭,冷漠拒絕道:“還是算了吧。”

還是算了,好心态也熬不住了。

只覺自己身邊不光人類複雜,連動物都兇險,突然就把死生富貴,男歡男愛都看淡了,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出家、修禪,與世隔絕,往事随風,四大皆空。

他朝外走,無所謂,也不再自怨自艾了。

結果一擡頭,捷豹從旁邊的車道開過,帶起了一陣風。

草坪也沒遮擋,吳霭定在原地,幾秒後,車也停住了,男人走了下來,問:“你?”眼睛裏有驚吓,像是見了什麽奇葩。

可他又穿上了襯衫,可能又去工作了。

明明昨天才說了累啊。

吳霭又放棄了一瞬間的自我,擔心起他來了。

“你怎麽回事?”男人迎上來,關切。

吳霭看別處,一搖頭,滿身掉草渣兒。

男人:“你去馬廄玩了?”吳霭接着搖頭,想了想,又改成點頭,說:“去了。”

男人強壓着嘴角的笑意,又問:“怎麽玩成了這樣?Dev不在嗎?”吳霭:“有個印度小哥,我聽不懂他說話。

自己沒玩好,摔了。”

“哈哈哈,Dev是巴基斯坦人,你當然聽不懂。”

男人沒憋住笑,又問:“昨晚摔一次,今天摔一次?你這腳踝可還行?”吳霭羞愧:“針灸了,行。”

男人聽了走上來,伸出手,他面前一黑,以為他要摸自己,覺得身上太髒了忙想要躲開,結果被撚下了劉海上的一根草,心跳差點驟停。

男人:“玩馬可以,但要注意安全。”

笑得太溫柔了,吳霭心中慘兮兮的堤壩瞬間決堤,擡起頭,哭訴:“我是去找你,那個針灸醫生說你往那個方向走了,結果我路過馬廄問路,印度,不巴基斯坦小哥非拉着我玩,我聽不懂他說的,拒絕不了。

關鍵是我也沒怎麽玩啊,就拿着水龍頭沖了下一只馬,摸了下,結果就這樣了,還差點被踢。”

“哈哈,你摸的是栗色的Jo?她是脾氣最大的。”

男人忍俊不禁:“身上有些地方是不讓人摸的。”

還不是那小哥慫恿的,吳霭抽鼻子,沒告狀,只說:“我哪知道。”

“以前豆豆在的時候。”

男人捏自己下巴,回憶道:“豆豆也愛跑去馬廄玩,他也最喜歡Jo。”

一臉的寵溺,眉宇和話語都透着柔情蜜意。

吳霭聽着怪怪的,面無表情地擡起了眼睛,問:“怎麽?”“每天早上眼睛一睜就找不到了,玩餓了才會回來,回來肯定就是滿身的草和泥。”

男人忍俊不禁:“我有次發現他居然在學騎馬,真的很可愛。”

每天早上?豆豆?男的?女的?戀人?對象?“哦,挺可愛的。”

吳霭表面逢迎,其實心快碎了。

男人五官自帶着清俊,一笑就被抵消,更好看了,他說起來倒沒完了,又道:“而且他還那麽小,馬卻那麽高。

真的很好玩。”

“小”?吳霭一怔,男人正當年,“小”莫非指的是孩子?晴空霹靂,他心态瞬間被劈。

右腳腕沒力氣差點倒地。

好不容易站定,立馬扭頭朝着鐵門走,可還沒邁步眼眶就濕了。

“那沒我什麽事了,我先走了。”

吳霭道。

“又去哪裏?”男人在後面問。

“回家。

換件衣服就去報案。”

“不是說好了我們一起嗎?”不能陷更深。

吳霭不敢擦臉上的眼淚,心中有不甘和舍不得。

繞了一大圈,還是幻想破滅,希望成空。

他有太多疑問,最後卻只擺了擺手,回道:“謝謝了,我自己擔着。”

“好吧。”

男人遺憾,隔了兩秒又提高了聲音,問:“那今天的花怎麽辦?”“花?”吳霭回過頭。

吳霭這院兒你怕是出不去了……小吳:出不去?我卸載了滴滴啊還是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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