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T恤……?”T恤在樓上,吳霭只看了一眼就放進了衣櫥,他沒想到莊會察覺,愣住。
莊把面包放下,皺眉頭:“你有衣服為什麽不換?”廚房有一扇窗沒關,外面有蟬鳴襯得屋內突然安靜。
方才因為琴被急出的汗幹涸在皮膚,吳霭覺得自己确實應該先去洗個澡。
莊:“不願意換衣服?”因為是名牌,不想收,不收卻也沒還,便宜占盡還理所當然。
吳霭理虧,無言以對。
莊:“還是因為你不喜歡?”吳霭一聽,擡起頭,結果自己還沒動莊先行了一步。
擦肩的時候他看見他沉默的表情,心裏咯噔一緊。
不是不喜歡,也不是不願穿,但“嫌貴”,“嫌名牌”這種話說出來太矯情,他拒絕了彈琴,又枉顧了好意,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對不起。”
莊一聽,定在原地:“對不起?”平時太剛,吳霭出其不意,他大腦光速旋轉,瞥見莊的手腕想起那顆袖扣,靈光一閃:“你說對了,我就是不喜歡。”
“不喜歡?”“不喜歡。”
莊扭頭又走。
“等等!”吳霭挽留,破釜沉舟:“因為我想穿襯衫!”莊再次停下來:“襯衫?”吳霭着急忙慌地靠近,申訴似的:“T恤穿煩了,還能退嗎?我想穿襯衫。”
莊:“你想穿襯衫?”他看過來,變得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男孩。
吳霭的确是無理取鬧,卻又真情實感:“因為莊穿襯衫好看。”
莊:“那沒襯衫呢?”吳霭:“沒襯衫……”“你就一直不換?T恤就是送的,這麽一來就變得像挑剔禮物,吳霭自己被自己下了套,忙去抓莊,脫口而出:“我不是在要新的,你可不可以借我一件你穿舊的?”一分鐘後,兩人來到一扇門後。
吳霭聞到隐隐的樟木香,腳一片軟綿,他低頭,這時莊打開了燈。
周圍亮堂了起來,面積很大,牆體鑲嵌着一個個的開放衣櫥。
他驚訝,看見自己腳踩的原來是軟毯。
莊擡手,說:“去吧。”
櫥櫃裏全是衣服,吳霭按他指的方向望過去,視線掃過按顏色和季節的分區,嘆為觀止:“這是你的衣帽間?”旁邊上有把椅子,莊退過去坐下,只說:“襯衫在裏面。”
除了在商店,吳霭沒見過如此多的衣服,也不曾想過莊會有如此多的衣服。
光是黑西服就十來套,他劉姥姥進大觀園,走到裏面的櫃子一看——成百件的一大片,全是白襯衫。
熨帖,整潔,挂在一起沒有任何差異,像是粘貼複制。
“挑吧。”
莊往椅背仰了仰說。
比生氣要緩和,比緩和又要冷漠,吳霭隔得遠看不出心情指數,抽出兩件襯衫,說:“都一樣的。”
莊:“嗯。”
吳霭:“我不知道應該借哪件。”
莊:“那就試。”
他建議罷就低下了頭,像是與己無關。
吳霭看着他,又看澄澈雅致的四周,手上的衣服沉甸甸的,不用猜就價格昂貴。
他多想傾訴,而莊看向了別處,疏離的感覺又起,矛盾的根源到底在哪裏?長久以來他都在努力規避與莊的財富和地位差距,好像自己不在意就會不存在似的,而在這樣的燈光下,一切都現了原形——自己穿着髒衣服,像誤闖了新世界的野蠻人,他想起了下午踏入公司的光景,也是這般的格格不入。
吳霭放下襯衫忽然開始難過,也忽然開始感到了窘迫。
他一邊脫T恤一邊思考過往,忍不住做假設,比如堅持上學,不用簽約,沒被剽竊,父親還在。
上身暴露于燈光下,皮膚感到一絲虛空,他環抱了自己一下,涼嗖嗖的。
辍學了,簽約了,被剽竊了,父親也過世了,留下的只有想不出辦法的春霭,被照映在前方的穿衣鏡裏,一臉的喪和茫惑。
傻子似的。
瘦削,單薄,肋骨依稀可見,胸前一馬平川,小小的乳粒周圍只有一圈可憐的淺紅。
這樣的軀體太普通了,至少是在他自己看來,并不具備什麽美感。
吳霭低下頭,拿起一件襯衫緩緩套上身,肩太寬了,袖口和衣角都長,再看自己,從傻子又變成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可憐小男孩,更低落了,眼前倏地氤氲,好巧不巧,這時在鏡子裏對上了莊的眼睛。
他終于看了過來,自己卻不想被他看了。
吳霭往沒有遮擋的邊上撤了一步,別別扭扭,自欺欺人。
莊:“你在幹什麽?” 吳霭在偷擦眼睛裏的水,他怕被發現,閃爍其詞:“試襯衫。”
莊又問:“也不喜歡?”略微硬挺的布料和淡淡的樟木香都像主人。
吳霭太喜歡了,一瞬反而被加劇了難過,他抽了抽鼻子,說:“可我并不适合。”
多希望自己能高一些啊,肩寬一些,強壯一些,多希望每次見面的時候都能體面一些,多希望和這人對等,甚至年齡相仿,可以互送衣服,也可以互相照顧。
吳霭去脫那件襯衫,可一觸上前襟就感覺有事情又要“終了”了。
他忍不住眼淚,心中的不忿、不得志、不情願,都化作了口是心非和舍不得。
被偷了作品,背井離鄉,留不住父親,幫不了弟弟,但還是不習慣失去,還是想留在這裏。
他怕弄髒了袖口,用手背擦眼睛,這時又聽見莊安喚出聲:“小吳霭。”
明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但這樣的境遇下,吳霭卻五味雜陳,他不想被看見軟弱,茫然無措地席地而坐。
“我不想莊這麽叫我。”
他哽咽着,把頭埋藏在了膝蓋間。
椅子和櫥櫃碰撞出聲,兩秒後,頭發被撫摸。
莊靠了過來,問:“哦?為什麽?”吳霭搖頭,心中的情緒太複雜,不知道該怎麽解答。
“因為生我的氣?”莊又問。
明明沒去看他,可吳霭卻能想象出淺瞳和唇角,明明那麽溫柔,自己剛才卻惹他不高興了。
“我在生我自己的氣。”
他辯駁。
“為什麽生自己的氣?”莊也坐了下來,距離和他更加接近,僞裝也好防護也好都被突破。
吳霭膝蓋的褲子都濕了還止不住抽泣:“因為……因為我太弱了。”
莊:“是嗎?”“我總是什麽事都做不好,而且我不适合你的襯衫。”
吳霭從胳膊之上略擡起眼,告解:“我太難過了,不知道該怎麽說。”
“那你想想再說。”
只露出了眼睛的一條縫,莊見了卻伸出手指擦拭,吳霭想躲卻被他另一只手锢住了,他藏不回去,掙紮了幾下,反而像是獵物一樣被擒獲。
一手托住下巴,一手捏後頸,姿勢很蹩腳,但卻也有了依靠。
“我總是被欺負。”
他記不起自己上次哭是什麽時候了,而此刻一眨眼睛,臉頰立馬奔騰出兩條激流。
莊哄似的:“小吳霭的臉又變紅蘋果了,是在因為被欺負難過?”“不是。”
“那是因為什麽?”“因為我很害怕。”
“害怕被欺負?”吳霭太無助,往地毯上倒,莊沒制止,反而也被帶着往下。
“我不怕被其他人欺負。”
情緒一經釋放就收不住,他心有不甘,咬牙切齒:“我總會有辦法的!”莊:“哦?那是在害怕什麽?”不知不覺中,兩人從對坐變成了對卧,吳霭被撫摸臉頰,忍不住靠更近,說:“我怕你欺負我。”
“我?”莊一聽,也靠近,問:“什麽算欺負?”吳霭感到了熟悉的溫熱,他身下有軟毯,內心卻因為拉近的距離又回到了堅毅。
“太多了。”
他說:“不理我,吵架,不講道理,嫌棄我,都算的。”
“我嫌棄你?”“誰都可以欺負我,但你不可以,我不害怕其他人。
但莊不行,莊只要嫌棄我一下,我心态就崩了。”
一邊放狠話,一邊還流淚,莊不解卻敞開了懷抱,問:“可我什麽時候嫌棄你了?”“剛才。”
吳霭想也不想地靠過去,哭得更兇了:“你嫌棄我沒換衣服。”
“沒嫌棄你沒換衣服。”
“嫌棄了,我看出來了。”
弄髒襯衫也不管了,他故意把臉貼緊莊的胸膛,眼淚鼻涕都如雨下,報複性地邋遢他。
莊往後躲,但該只是因為癢了,他笑呵呵的,又說:“我嫌棄你還抱你幹什麽呢?太片面了,推論不成立。”
“那是什麽?”兩人的身體鑲嵌着,吳霭衣不蔽體,沒扣扣子的襯衫滑落肩膀又袒露出整個前胸和腹部,自己方才還嫌棄的乳粒碰上了莊的衣服,癢、酥、爽交織出複雜,不知不覺就硬了。
下體的位置直觸上莊的大腿,他喜歡他,它也喜歡他,這不是什麽需要隐藏的事情,自己為了他,早先就在脊椎裏養了羽毛和游魚。
但是莊呢?他觸不到他的下體,只能把他抱緊,額頭死死地頂着他的胸口,恨不得立即就能鑽進這顆心髒裏。
“我就是要和莊好好地在一起。”
他沒頭沒尾地說,沒有直述出“喜歡”,卻是更真摯地告白。
莊笑,拍他後背,說:“小吳霭,可你總是不聽話,這怎麽行呢?”明是溫柔的語氣,卻像是訓誡,吳霭擡起頭,呆呆的:“我……”“要聽話。”
莊又來摸頭發:“你每次不聽話我都想罰你,暫時忍住了而已。”
他還是笑着的,但這個邏輯下,吵架、冷暴力和發脾氣都并不嚴厲,那真正的“罰”——莫非是遠離?莊在無意間動了動大腿,吳霭的下體被摩擦,他僵了一下,又流出眼淚,忙不疊地說:“那你可不要罰我啊。”
“你乖一點。”
莊給他抹眼淚,輕聲細語。
明亮的燈光把情緒都剖析了,旁邊的衣服像是見證者。
吳霭想問乖的定義是什麽?但又忍住了,點了點頭,說:“嗯。”
莊笑:“這樣最可愛了。”
只能可愛嗎?這個詞太寬泛,吳霭想要更多,擁有別人不曾擁有的,他往上挪身體,視線與莊平齊,問:“那獎賞呢?”“獎賞?哈哈。”
莊一聽,忍俊不禁:“乖的獎賞?”“嗯。”
“想要什麽呢?小吳霭。”
小——吳——霭。
除了溫柔還予求予給,吳霭又陷落得像醉酒。
可春霭想要什麽?他問自己。
想要交換,又希望占有;追求對等,又願意順從。
他沉默了一瞬,回憶起那片眼睑上的溫熱,不忿、不得志、不情願都被掃平了。
他擡起頭,說:“我想要莊的親吻。”
拽:你被哥哥抱一會兒好嗎?我去玩個同人。
小吳:去吧,待你歸來,我就是鈕祜祿氏春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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