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同寝一
魔域。
天空上的雙月随着時間流逝慢慢消失,淡紅色的月亮在空中慢慢交融,彙聚成一輪圓月。魔域沒有寧靜的夜晚,九方城中不時傳來打鬥聲,血味被夜風一吹,飄散到客棧之中。
冷冷的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到燕霁修長的手上,他坐在離床不遠處,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雲棠。
血味和打鬥聲完全沒影響到她,雲棠在哪兒都能睡着,魔域裏枕着金戈聲睡覺再正常不過,別的魔或許會戰戰兢兢,生怕被戰火波及,但雲棠不會,與其提心吊膽地不敢睡覺害怕被人殺死,不如讓她睡飽養好精神後,把別人都通通殺掉。
雲棠散着頭發睡在床最外沿,沉沉閉着眼,兩扇睫毛無意識輕眨,嘴唇不描而紅。
夜晚寒涼,比起白日總能惹下更多绮絲,不論別人如何,至少燕霁此刻心房更為松動,無人能通過他的行為判斷他在想什麽,也無人知道他會做什麽。
房間內流淌着靜谧的氣息,燕霁忽而站起來,冷淡的月光從他指間滑走。他走到雲棠的床邊,想看她的睡顏——她現在睡着了,一句話不說,也會令他心跳加快?
燕霁試圖理解雲棠,也試圖理解他這麽些天的不對勁。
他隐藏好氣息,走到雲棠床邊垂視她,那雙之前如潋滟着春湖的、總往他心底撞的眼睛緊緊閉着,只剩下纖細的睫毛,她躺在床上,漆黑的頭發,巴掌大的小臉……如果燕霁不認識她,一定也會覺得她無害脆弱。
燕霁的心,如約加快。他心道自己的心糊塗被蒙蔽,哪個無害的人,敢明知魔域的危險,而枕着血味睡覺。
咚、咚、咚……心跳的聲音。
燕霁尚能忍受,面無表情地凝視雲棠,忽而,也許是他剛才一瞬的心神微松,也或許是雲棠比燕霁想象中警覺,雲棠忽然睜眼——
她滿眼暗含殺機,見到是燕霁後,瞬間迷蒙無害,雲棠還以為是誰呢,原來又是燕霁。
她想到燕霁幾乎每一晚,都不會好好睡覺,一定要搞點事情。也許這就是滅世魔王的素養,幹一行愛一行。
雲棠打了個呵欠,聲音微懶:“燕霁……
她這麽些天在外面都沒睡飽,到了最兇的魔王面前反而能安睡,雲棠不舍得被打斷睡眠,她又閉眼,安撫了一下燕霁:“燕霁,你怎麽還不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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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棠翻了個身,然後拍拍床的裏側:“我給你留了位置,你快上來吧,我都等你好一會兒了。”
燕霁要的客棧,總不可能她一個人睡床。
雲棠記得初見燕霁的時候,他就那麽光明正大地泡在血池裏,被她看光了也沒見他多眨一下眼睛。所以,同睡一張床,燕霁肯定不介意。
她也不介意,在魔域有床睡不錯了。
雲棠眼睛都快睜不開,迷迷糊糊再問一遍:“你真不來睡?”
她潔白的柔荑指着床鋪內側,晃花了燕霁的眼,恰如夏夜狂風暴雨,燕霁的眸光登時深邃,氤氲着危險的光澤,同時,心跳從未這麽快過,像是急速行軍時的戰鼓,又像是潛伏在暗夜裏等待許久,終于找到獵物破綻的狼,箭一般射出,亟待咬斷獵物的喉嚨。
燕霁的心快跳出來。
為什麽她每句話都這樣?
燕霁受不住這種刺激,他本來沒說話,要退開,又見到雲棠翻了個身,再把裏邊的空位給他多留了一些,她像是毫無防備地把後背呈現給他。
燕霁目光陡然一凝,用充滿壓迫性的眼光看着雲棠。他忍了不過一瞬,他白天要退,晚上還要退,一次比一次過火。
燕霁不願怯懦,每次都如敗軍之将般敗走,絕非他的風格。
他俯下身,強勢地握住雲棠的肩膀,聲音低沉:“你再說一遍,要我上床?”
他是個男人,一個成年、正常男子。
雲棠肩膀被燕霁握住,她有些清醒過來:“……你不上來嗎?不上來也行,那你随便找個地方睡,或者我随便找個地方睡。”
多大點兒事?
雲棠見燕霁好像有些不對勁,她打了個呵欠,撐住床起身,準備起床睡床下。瀑布般的黑發傾瀉在燕霁手上,像抓不住的錦緞,從他手中滑過。
燕霁看了自己的手一眼,一言不發,把雲棠活生生按到床上。
雲棠驚訝地睜開眼,她看到燕霁眸光有些不耐,不知在隐忍些什麽。雲棠立馬覺得不對勁,馬上沒了困意:“燕霁,我去睡床下,你一個人睡床上吧。”
她把腿放到床下,不期然,被燕霁死死按住肩膀,還被往床裏邊推。
雲棠的力氣哪兒有燕霁那麽大,她還沒反應過來,燕霁……這麽霸道的嗎?
她像一粒孤舟被面無表情的燕霁往裏推搡。
雲棠抱緊自己的被子,睜着尚且有些迷蒙的眼:“燕霁,你不會是想睡我吧?”
燕霁動作一頓,平心而論,他的确想過。
燕霁黑沉的視線盯着雲棠:“你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雲棠的頭皮都險些炸開:“……當然是實話。”
燕霁怎麽忽然這樣了?之前他闖到她房間,她正睡覺,只穿了輕薄的衣衫,燕霁也不是沒看到,還有興趣扛着她去殺人呢。
燕霁一眼不眨地看着雲棠,雲棠的懵和驚全落到他眼裏,他稍稍回轉一下攻勢:“我如果現在想睡你,不會現在不脫衣服。”
他特意加了一個時間限定:現在
雲棠一看,的确。
燕霁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他身材非常好,穿上衣服英挺俊逸,但雲棠也不是沒摸過那分明、流暢的胸肌。
雲棠點點頭,為自己的小肚雞腸而感到羞愧,她放下心來:“那,燕霁,你幹嘛把我往裏邊推?”
為什麽?
這幾乎不需要想,雲棠主動邀請他,亂他心曲,到最後想脫身,絕無可能。
她邀請他上床睡覺,幾次三番,那麽,她就得陪着,誰退誰輸。
燕霁心中自有計算,他盯着雲棠的眼睛,雲棠被看得有些局促,燕霁道:“因為我喜歡睡外面。”
“哦。”
雲棠雖然身上麻麻的,但也表示理解:“我也喜歡睡外面,床外面比較方便逃跑,但燕霁你在就不需要了,你在的話我睡裏邊,不影響你發揮。”
她道:“我睡了。”
“嗯。”燕霁躺下床,他躺的是剛才雲棠躺的地方,尚且留有餘溫,床上還帶着香味。
燕霁躺在床上,他沒想過要睡。睡覺難道不覺得浪費嗎?在這等時刻,他們挨得這麽近,正好
雲棠閉了一會兒眼,忽然睜開:“燕霁,你說魔域為什麽偶爾會有兩個月亮?”
“因為魔域在移動,魔域的裂縫出現在修真界各地,毫無規律,只能說明魔域身處在不穩定的時空裂縫,等它移動到特殊位置,就能看到不同時空的月亮。”燕霁回答。
“哦……”雲棠沒想到燕霁真的能回答上這個問題,她怔了怔,過了會兒又睜眼問道:“燕霁,你怎麽懂這麽多?”
她道:“我記得小時候我在太虛劍府上空間陣課時,真君好像講過時空裂縫,不過這門課太難了,而且那本《時空志》艱澀難懂,我根本沒學會,燕霁,你真厲害,能把那上面的不是人學的話給說得那麽清楚明白。”
雲棠天生學劍學法術都特別快,進步一日千裏,而且并非照本宣科。
但是一提到符篆、陣法,她的頭比鑼鼓還大。
燕霁看她一眼,接受雲棠的誇獎:“《時空志》的确艱澀,因為是我寫的。”
雲棠:…………
燕霁道:“陣法一道極難,非此道中人不可涉獵,陣法道之中屬時空道最難,如果《時空志》寫得通俗易懂,讓人能很容易明白,對方起了興趣,不免一門心思鑽研此道,但是等到了上層,他會發現此道并非勤奮可彌補,非此道中人不能解。與其讓他進門後再痛苦,不如提高門檻,将非此道中人全部剔除。”
“哦。”雲棠點頭,她就對時空陣法沒什麽天賦。
燕霁道:“譬如你學劍,你沒發現,你學劍一日,或許是別人百年。”
一日的熟練度或許能用時間來彌補,但是對于個中理解,卻萬萬比不上。所以燕霁對天賦不出衆的鶴陽子,才會把他關入山中,吃喝拉撒睡全部與劍為伴,并且鶴陽子才其中能接觸到的劍術,就只有燕霁給的那幾招。
多餘的負責的劍術燕霁根本沒給,等他真正參悟透了那些劍招,才算是劍道小成,可以出山,去面對其餘廣繁的劍招。
而雲棠這樣的天生劍體,她不需要花費時間去理解招式中的含義,一點就通,就連熟練度,她拿劍一日,抵別人一年。
這就是天賦。天賦的鴻溝并非不可跨越,但是想要跨越,難上加難。
雲棠聽燕霁說《時空志》是他寫的,不免好奇,湊過去:“燕霁,你當初書裏說的萬道之空是什麽意思?”
“萬道之空,指的是所有空間各有不同,無論是左右的颠倒,或者是時間流逝倍速的規則不同,但是萬道皆有基準,如若中了別人的空間陣法,比如說別人的領域,不知別人法門,只需知道所有空間的共同準則,便可由此破局。”
雲棠聽這說的是人話呀!
比《時空志》上艱澀難懂的話不知道好到哪兒去了,她想到魔域裏空間術士的領域,眼睛亮了亮,将那些領域給燕霁一說,末了,軟語哀求:“燕霁,這種領域厲害嗎?需要怎麽破解?”
雲棠每次破解,都會選擇殺了那個空間術士,但是一些大成的空間術士會有保命手段,他們怕對方殺死他,所以會選擇設置他們死後,此領域堅不可破的設定。
雲棠每到這時,只能用十獄劍意強行破局。
燕霁聽完,道:“他們既然大多将陣眼藏在身上,一個空間不能只有死地,沒有生路,天道不仁,尚且留一線生機,一個完全為死地的空間無法成形,故而,以他們的修為,空間裏還有一個別的陣眼,或許是一棵樹、一塊石頭,一片雲,只用毀了他,此局自破。”
雲棠茅塞頓開,她覺得燕霁講課真不錯,不免又央着他講了些其他的。
而燕霁雖然覺得雲棠今天晚上話多,但是看她眼睛亮晶晶,不免也繼續說了些。他刻意說得聲色并茂,偶爾用靈力在自己面前畫些線路圖,雲棠好奇地湊過來,離燕霁越來越近。
二人手靠着手,身體貼着身體。
燕霁面無表情,心跳加快,不過,這次他并沒有之前那種看雲棠不動心的不甘心的感覺,反而,因為雲棠眼睛發亮,完全沉醉在他所講的東西中,燕霁如一個被捕的獵物,這只獵物優雅高傲,不幸大意,闖入了一個獵人的陷阱。
現在他舔舔爪子,開始反客為主,重新捕獲獵人。
燕霁的《時空志》不愧艱澀難懂之名,到了後面,雲棠原本因為燕霁在旁邊有些興奮的心情也平緩下來,她就這麽睡過去,頭搭在燕霁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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