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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至林外不遠處。依次是幽難求、曹胄、寧微、程浮、米辭、彭古意、歐若吟、衛淩、顏戈。
翻身下馬,衆人疾步趕來。見此刻情景,歐若吟與衛淩不覺同時踏步向前,驚呼出聲:“夫人,不可。”
沒料到他們趕來,她神情一怔。這時,一陣細微的風聲破空而來,秦嫣還未反應過來,只覺膝上劇痛,足下一軟,向前倒去,猛地倒入他懷中。
“嘶”一道清晰的刀刃入肉聲。鋒利的彎刀刺入他心口,沒至刀柄才堪堪停住。血汩汩而出,染得那襲明紫錦袍大片大片地暗下去。
她吓呆了,片晌才回神,一點點松開刀柄。滿手都是血,滿目都是血紅,她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唇角幾不可見地揚起,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猿臂一伸,環抱住她。眉眼間顯現出一絲疲憊,唇畔蜿蜒出血痕,他緩聲道:“我負了你。”
她擡頭望他,四目相視。她猶如一瞬墜入九尺寒冰,直愣愣地凝着他那雙眼睛,腦中轟得炸裂開。
只見那雙宛如翡翠的幽深碧眸不知何時已蒙了一層灰白,沒有任何生氣的灰白。
她說,擡頭看我。
他固執地不肯擡頭,不肯看她。因為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鮮血汩汩而出,他的懷抱一點點冷下去,冷得毫無溫度。
眼中再沒有淚,眼中流出蜿蜒的血,視野中覆了一層紅霧,看什麽都是殷紅一片。一顆心絞得碎成千萬片,她撲過去抱住他,絕望道:“楚江——”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認為是誰要借女主的手殺教主~~~本章字數有點少了,争取下午再加一更。本文不會太長,将近尾聲了吧~~~
☆、重收十夫
蒼白的臉,蒼白的手,蒼白的衣袍一塵不染,連松松束着的長發都是銀色的蒼白,唯有那雙眼眸是近乎純粹的黑。
轉動輪椅,夏漠遲緩緩駛近她身側,輕聲道:“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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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嫣自呆愣中回神,忙笑着招呼道:“漠遲,你來了。”
夏漠遲點點頭,于她身旁停下,擡手輕撫上她的秀發,一寸寸地感受着,黑瞳中情緒浮動。
秦嫣以手支額頭,咧嘴一笑:“這下好了,以後我們兩人作伴。”
撫着那三千銀白發絲,夏漠遲只覺心中堵得慌,張了張口,叫出的依舊只是那兩個字:“夫人。”他本來就不是健談的人。
一刀穿心而過,若不是有彭古意及時救治,楚江恐怕就真的永遠成為過去。只是西戎王的佩刀鋒利異常,自前胸入透背而出,他的傷勢終究太重,以彭古意的醫術也只能留住他的性命,至于是否可以醒來,只能聽天由命。
她等了三日三夜,最終等來這樣一個結果。彭古意合上醫藥箱,退身出去。秦嫣怔了片刻,這才緩步行入。她在他床邊守了一夜,然後一夜白頭。
夏漠遲陪着她在那觀梅亭裏坐了許久,沉默了許久,正欲開口說話,說點開心的事。正在他百般思索之時,聽得一陣腳步聲行近。
九位夫侍行入梅林,向亭中走來。所有人的神情都是嚴肅而鄭重。依照次序,圍着正中長桌相繼落座。
幽難求為長,是以他首先開口。幽難求冷着一張黑臉,環顧衆人道:“楚江情況趨于穩定,暫無性命之憂。今日大家都在,夫人也在,那麽我們來說說這件事。”頓了頓,他一拳砸上桌子,震得杯盤跳動不已,怒聲道,“究竟是誰下的手?自己站出來!”
撫上幽冷面具,曹胄道:“自己站出來最好,若是被查出,別怪我們不講兄弟情義。”
衛淩冷哼一聲:“曹公子這話說得好聽,好像跟我們很有情義一般。”
寧微看了一眼秦嫣,輕嘆一聲,沒有說話。
額發散落遮住左目,眉眼之間盡是頹廢自棄之意,程浮道:“怎麽查?查出來又能如何?”他轉向寧微曹胄等人,又道,“之前寧公子和曹公子不是還想着殺掉我們,掃清道路嗎?唯一不同的只是,他做到了,你們沒做到而已。”
米辭勾唇笑了笑,眼底卻無一絲笑意:“別把對方說得多肮髒,別把自己看得多高尚。程公子外圍埋伏弓箭手多出一倍,衛公子所帶人手多出兩倍,而我和崔焱不也是私下調換了武器嗎?大家彼此彼此。”
彭古意長嘆一聲:“那怎麽辦?”
歐若吟亦嘆:“楚江傷成這般,總不能沒有個說法吧。”
衛淩眼色沉下去:“一個個地查,就不相信他能做得天衣無縫。”
夏漠遲垂眼望向自己蒼白的雙手,沉默以對。
顏戈正欲開口。
這時秦嫣忽然起身,望向遠處的天空,目光渙散茫然。片刻,目光聚集,眼中清明,她轉眼看衆人道:“這事到此為止,不許查,今後亦不許再提半句。”
眼眸微眯,她神色堅定,緩聲道:“誰若違背,家法伺候。”
衆人皆神色微動,似乎沒料到她會這般處理。
吸了吸鼻子,她苦澀道:“無論是誰下的手,究其根源,錯都在我。如果我沒有拿刀抵在他心口,如果我沒有口口聲聲說要殺他,又怎麽會被人有機可乘?錯都在我,是我太任性,随心行事,害了他也連累了你們。錯都在我,如果當初我正視現實,我認真對待你們對待整個事情,而不是一味不負責任地逃避,又怎會出現今天這個局面?”
寧微錯步向前,輕聲道:“憐兒……”
搖搖頭打斷他的話,秦嫣繼續道:“這些天守在他床前,我想了很多事情。從小九她們離開到現在,完完全全地想了一遍。我這才明白過來,我錯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然後一直錯下去,直到造成今天這種無可挽回的局面。”
她眨了眨眼睛,壓下眼底湧出來的濕意:“為維持未東的繼續,我作為門主有責任為未東誕下子嗣。只是未東門主生育子嗣難之又難,所以阿月她們出未東,最終為我尋到諸位。我不能接受這種現實,但又因對她們的承諾以及對未東的責任,不得不讓諸位入未東。”
“我沒有正視現實,我沒有認真對待這件事情,所以我帶一衆屬下出去,然後強搶來難求和米辭。之後我雖然意識到不對,轉換了方式,但并沒有認真去想一個解決辦法,天真地認為只要把你們留在身邊,滿足你們的任何要求,就是對未東盡了責任,對阿月她們盡了承諾,就是對你們好。但我從來沒有站在你們的立場上想過你們究竟要什麽,也沒有認真去體味你們每個人的心思,對你們不過是敷衍了事。”
她拍拍了額頭,繼續道:“我一味逃避現實,我敷衍地對待這件事情,我不告訴你們真相,我去千裏之外尋來楚江,然後把所有事情推給他,讓他無條件地站在我身前遮擋風雨。随後更是自私地跟楚江離開未東,抛下你們一衆人不管不問。”
“沒能誕下子嗣,我和楚江重回未東。我明知道他對那事介懷,或許有過激反應,卻沒有做任何挽留他的安排,一味聽天由命,以致他只身出未東。我明知道你們幾位背景不同常人,卻沒有認真去調查,沒有真正為你們着想,沒有去想一個讓大家和平相處的辦法,一味消極對待,任事情發展,以致你們彼此對峙,生死拼殺。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手握成拳,她咬牙道:“最蠢的是,再活一世,我非但沒有醒悟,反而以為自己死過一次對未東盡了責,對阿月她們盡了承諾,對你們再無責任,可以一個人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我遇見了米辭,遇見了衛淩,我知道了他們對當年我的死不能釋懷,卻是選擇逃離,棄他們于不顧。”
“我欠了寧微,我選擇嫁他,但心裏卻仍念着楚江,認為答應寧微留下來就已經很對得住他了。以為自己是女人,是需要保護的弱者,有什麽事就都能理所當然地讓寧微一人扛着。”
“我不去想你們怎麽辦,不去想逃婚之後寧微怎麽辦,不去想放下之後楚江怎麽辦,只是耍小性子,仗着你們喜歡我,仗着他寵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眼角流下淚,她咽聲道:“我自認為死過一次,過去的事情就能讓它過去,我不承認自己是未東門主秦嫣,我逃避對未東的責任,我逃避對你們的責任,我一錯再錯,我愚不可及。”
“再這般下去,今日傷的是楚江,明日不知又會怎樣?不能再逃避下去,我想回頭,我想彌補,我想來承擔自己所應承擔的責任。我希望這一切都還來得及。”
眼中閃着淚光,她環視衆人,一字一句道,“自今日起,我是秦嫣,我接任未東門主一位,我将流盡最後一滴血來守護未東,守護小九她們殒身也要留住的家園。”
“自今日起,我是秦嫣,我是諸位的夫人,我給大家再一次選擇的機會。想走的人現在就可以離開,以後與未東與我秦嫣再無瓜葛,想留的人就要與我一同面對現實,不管是貧窮還是富有,不管是疾病還是健康,不管是年輕還是衰老,不管遇到何種艱難險阻,都願永遠愛護彼此,陪伴彼此,共同承擔,不離不棄。”
轉向寧微,她笑了笑,笑容落寞而苦澀:“寧微,我這輩子欠了很多人,以致怎麽還都還不完。而我欠你的,恐怕這輩子也還不了了。只能等到來世,秦嫣結草銜環以報。”
擡手抹去眼角淚水,她盡量讓自己露出笑容:“要說的話,我秦嫣已經說完。何去何從,還請諸位自行選擇。”
取來一支香,燃了放于那長桌之上,她道:“給諸位一炷香時間做決定,想走的人就此離開即可。”她轉身,背對衆人,“一炷香之後,我再來。”爾後拾步,緩緩出了觀梅亭,離開梅園。
第一個有了動作的是彭古意。他慢慢起身,斂衣賠笑道:“本少爺覺得吧,這件事情跟我關系不大。大家慢慢考慮,我就不多待了。”語畢,小心地瞅向曹胄,生怕對方一個不喜一拳揍過來。
幸好曹胄正在皺眉思考,似乎并沒注意他。彭古意捧着一顆忐忑的小心肝觑眼環顧一圈,驚訝地發現,這次別說沒人攔他,大家好像連看也懶得看他一眼,只有歐若吟颔首微笑,以示送行。
彭古意退身,走出兩步,情況不對,他相當不放心。于是,又停住向曹胄試探性地笑道:“二哥,我走了?”
曹胄橫他一眼,吐出兩個字:“快滾。”
彭古意惶得心一跳,忙又退開一步,沖自己的冤家對頭衛淩道:“衛公子,我走了?”
衛淩煩不勝煩:“你再羅嗦小心我揍你。”
事有反常必妖,這般情景下彭古意反而不敢輕易離開,于是站住不動,靜觀事情發展。
他這一停,反而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程浮轉眼過來,呵呵笑勸道:“古意公子怎麽不走了?這可是脫離組織的最佳時機,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米辭點點頭,态度意外地友好,對程浮笑道:“程公子,我覺得你留下來很不合适,以你的身份地位,回瀛國皇宮有佳麗三千。為一棵樹木而放棄一片森林,得不償失。”
衛淩點頭如雞啄米,态度更好,更誠懇:“米公子說得對。我覺得像曹公子、程公子、米公子、若吟公子以及崔公子這般煌煌帝皇重臣,根本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你們又不缺女人,何必委屈自己湊這個熱鬧?再者,你們也有治理國家的正事在身,不是要上朝就是要聽政,留在未東還怎麽主持政務?”
米辭相當幹脆,轉身向顏戈:“皇上,臣本山野之人,臣不慣朝堂之事,臣請辭。”
顏戈、衛淩:“……”
曹胄斜睨衛淩一眼:“我跟她孩子都有了,曹某雖然不是正人君子,但還做不來這抛妻棄子的勾當。”
程浮摩挲過那兩撇小胡子:“衛公子,你覺得這些借口對我有效嗎?”
衛淩被噎得一滞,只得轉向歐若吟,側身向前勾肩搭背:“若吟公子,西戎距未東是不是有點遠呢?何況你們內憂外患,你不去坐鎮真的很危險啊。”
歐若吟點點頭,若有所思:“衛公子說得道理。”只是下一秒,他露齒溫柔一笑道,“可是如果能傍上夫人這棵大樹,與曹公子寧公子等人成為手足,西戎外患自然就不存在,他們再借我點兵力,平定內憂指日可待呀。”
衛淩:“……”
幽難求霍地站起,正欲開口。
衛淩身形一轉,豎起大拇指,朗聲道:“好!果然是兄長,為衆兄弟做出表率。”傾身做出請的姿勢,“難求兄長,一路走好。”
衆人會意,立刻跟上,熱烈歡送:“難求兄長走好,不送,不送哈。”
幽難求:“……”
彭古意終于明白過來,夫侍衆多,夫人只有一個。這次是來真的,不是之前的假鳳虛凰,所以他們別說留他,甚至巴不得其他人走光,只剩自己一個,然後獨占美人。
眼見一炷香燃去大半,幽難求拍上桌子,皺眉道:“夠了。”
大官人發威,衆人立刻不作聲了。
幽難求轉向寧微道:“寧公子,你與夫人認識時間最久,感情最深,最有發言的權利。我們這些人是走是留,你站出來說句話。”
緩緩起身,環視衆人,寧微道:“既然兄長有令,我說說自己的想法。當然,我不想你們留下來,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她。”
衆人臉色立刻變了。
寧微笑了笑,笑得無奈:“當年九位死士出未東,為未東門主尋世上優秀男子以備誕下子嗣。這些男子需要滿足兩個條件,其一是至陽之人,其二是命局顯貴。陽氣重,能抵住反噬一二,增加受孕可能性。命局顯貴,能助未東門主避開些許反噬,為她延命。未東一度有門主活不過而立之年一說,這話并不是空穴來風。只是後來未東尋到了解決辦法,即尋命中極度貴氣之人守護,方有可能讓門主安然地活下去。”
寧微道:“眼下她以普通人的身體入未東,接任門主一位,沒有了未東特異的血統,再沒有諸位相護,她一個人根本撐不了多少日子。”
寧微的聲音低啞下去:“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常想一二。我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其他無關緊要吧。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諸位都能留下來,能同我一起守護她。”躬身,深深作禮,他哽聲道,“算是我寧微求你們。”
有風自梅林間穿梭而過,刮得枝桠嘩啦啦作響。沉默,久久的沉默,一時沒有人再說話。
半晌,寧微轉向那即将燃盡的一炷香,溫聲道:“我的話說完了,大家決定吧。”
彭古意走出兩步,又返身回來,輕咳一聲道:“那個,我覺得吧,未東其實也不錯。”頓了頓,他加重聲音道,“不過咱先說下,我留下來可以,但不許強迫我侍寝。”
衆人眼睛瞬間亮了,唰地湧過來。
“古意公子,真是好兄弟,來談論下我替你侍寝之事。”
“古意公子放心,以後輪到你侍寝交給我就好。”
“古意公子,我倒貼,一次一千兩銀子。”
“古意公子,我出兩千兩。”
“吾靠,五千兩。”
……
彭古意:“……”留下來真是個明智的選擇,能賺好多銀子,數錢數到手抽筋。
一炷香燃盡,沒有一個人離開。
這時幽難求拍桌以示安靜,正色道:“既然大家都留下來,那麽咱們就要定些規矩。我是大官人,今天我把話挑明了說,諸位今後必須做到以下三點,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第一,嚴禁背後使陰招;第二,和平相處,同心協助夫人,你們幾個有疆土争議的,我們衆人商議劃定,只要夫人在一日,不許再起幹戈;第三……”他忽然打住,臉龐漫上淡淡暈紅,半晌,輕咳一聲道,“第三,夫人身子不太好,大家,咳咳,悠着點。”
語畢,人群中驟起一陣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說話之間,秦嫣已返身而至,轉過層層梅林,向觀梅亭行來。她垂眼行路,控制着不讓自己不看前方。
有誰會留下來呢?她不知道。她與其他女人似乎并無不同,根本沒理由讓他們這般委屈吧。不過若有人留下來,自己一定全心全意對他好,對他們好,做舉案齊眉的夫妻,和和□□地過日子。若沒有人留下來,這樣也好,她就能一心一意地照顧他,一心一意地等奇跡出現,等他醒來。
埋頭行路,只盯着腳下。心中忐忑,行得也慢,好一會兒,她才挪至觀梅亭外,深吸一口氣,爾後擡眼看去……
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她忽然點頭哈腰賠笑道:“不好意思,我看錯了時間,我馬上出去等着。”對,一定是她來早了,他們還沒來得及作出決定,所以才會全在這裏。
翻身輕躍,落在她面前擋住去路,衛淩揚眉笑道:“夫人,幹嘛急着走,來安排一下侍寝的事,什麽時候輪到我呀。”
停下腳步,看一眼衛淩,秦嫣又轉頭掃視過亭中一衆人等,目光落在只餘一撮灰燼的香爐上,當即驚得目瞪口呆:“你、你們……”
程浮緩步行下,輕笑道:“我們都決定留下來,夫人,你看如何侍寝好呢?”
轟隆一道驚雷,秦嫣當即外焦裏嫩,兩眼一翻吓暈過去。
衛淩忙接住她:“夫人,夫人你怎麽了?”
彭古意忙向前把脈,颔首微笑:“無妨無妨,夫人只是太高興了,一時激動。”
你他喵的才高興?十個夫君,嘤,這是在玩我嗎?嘤,過猶不及,要死要死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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