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華陽太後差人來邀嬴政與熊義二人赴宴時,那內侍一進門來,便呆滞住了。

熊義臉上的笑容僵硬,嬴政神色漠然,兩人之間的氣氛如何瞧都如何覺得奇怪,內侍小聲地轉告了華陽太後的話,便不敢再多言了,他小心地擡頭瞧了瞧嬴政,感受到男人身上傳遞而來的壓迫之氣後,內侍越加膽戰心驚了,心中直嘀咕什麽事才教王上如此冷酷。

熊義發覺到嬴政早已不是往日的秦王,他不敢與嬴政硬來,何況為了一個趙毅的确是劃不算,遂笑道:“今日有幸能與王上共用飯食。”

嬴政的目光淡淡地從他的身上掃過,帶頭出了大殿。

熊義心中嗤笑一聲,道,果然,他雖然被稱作熊義公子,那又如何?他不過是個昌平君的兒子,他父親沒本事去楚國做個王侯,他在這秦國也不能與秦王的地位相比半分。

同為貴胄,差異卻是如此之大,真叫人心中不甘啊。

嬴政不過是來走個過場,當日給足了華陽太後面子之後,他便率人先一步離開了,跟在身後末尾處的小內侍在見到熊義後,似乎想到了什麽,一直沖着嬴政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來。

嬴政将他叫到面前來,“頻頻望向寡人,可是有事禀報?”

小內侍平時難與嬴政說上一句話,更難以走近他一丈內,如今被叫到跟前去,自然激動得難以自已,臉頰因為激動而泛着紅暈,他忙道:“王上,奴婢有關于熊義公子之事禀報。”

熊義的?

嬴政來了興趣,好整以暇地問道:“何事?”這時他還不知道,不過轉眼間,他就會變了臉色,再難維持半分悠然姿态。

“那熊義公子在奉常寺中對徐太蔔多有糾纏,前兩日奴婢前往奉常寺接徐太蔔時,恰好撞上了,熊義公子竟是不肯放徐太蔔離開。”

聽小內侍如此一說,嬴政的臉色幾乎是瞬間就變得極為陰沉,仿佛被潑了一臉的墨水般,神色黑沉可怖。

嬴政如今已明自身心意,當然如同打開了通往另一條大道的路。嬴政腦子裏立時便生出了這樣的念頭來——他自己尚且會如此,難保其他人也不會如他這樣,對徐福有所心動。

那熊義對徐福說不準便也是心有圖謀。

嬴政骨子裏是個極為霸道之人,嫪毐分走他的母親,企圖拿走他的王座,而呂不韋想要分走他手中的權利,搶走他的女人。瞧一瞧,這些人落了個如何的下場?哦,還有前幾年的嬴成蟜,又得了個什麽下場?他嬴政的所有物,豈是那麽好觊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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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義背後有個昌平君又如何?華陽太後十分疼愛他那又如何?

嬴政陰沉沉地一笑,全然沒将熊義放在眼中。他早就是風雨加身,如此二十餘年,他已然磨砺得威嚴不可侵犯。他想要向別人宣示出自己的主權。

哪怕徐福如今與他還沒有半分關系,但熊義送上門來,那他便拿熊義來做用來宣示的第一道旗子,熊義的鮮血,說不定便是最好的占證明。

那小內侍并不知嬴政心中所想,只覺得自己的背脊不自覺地彎了下去,甚至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想要朝着秦王頂禮膜拜的沖動。

王上氣勢之強盛,想必正處于盛怒之中吧。

他果然沒有做錯,徐太蔔在王上心中的确是不一樣的。

“那趙毅與熊義是……?”嬴政突然想到這一茬,不由得問道。這些小人物之間的關系彎繞,他自然了解不多。

“趙毅與熊義公子曾為好友,常一同在鹹陽街頭作樂。”那內侍答道。

嬴政心中已然有數。之前熊義為了避鋒芒,哪怕在奉常寺中擔了不低的職務,他也很少前往奉常寺,無非是給外人留個懶散形象,如今好端端的回到奉常寺中去了,還特地求到他跟前來,便是為了那趙毅無疑了。若是沒有趙毅這樁子事,那熊義又豈會在見過徐福一面後,便觊觎上徐福?

一想到熊義膽敢用放肆的目光打量徐福,将他細膩白皙的皮膚寸寸梭巡而過,嬴政便覺胸中有一把火在燒。

他冷笑道:“依寡人看,那趙毅德行敗壞,行了劓刑以後,便逐出鹹陽城吧。”

內侍愣了愣,“喏。”

趙毅若是在奉常寺中安安穩穩的,那麽多熬上個幾年,或許什麽時候不小心出個風頭,再加上背後有所依仗,早日升官也并非什麽難事,偏偏他太過急功近利,手中一把好牌也硬生生被玩爛了。當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的那些心機謀算以及精湛的演技,如今半分用場也派不上了。

那內侍口中為趙毅嘆息一聲,便轉身去傳達王令了。

王上一言,已然定下那趙毅的生死。

了結完這邊的事,嬴政便回了寝宮之中,恰好扶蘇抱着書簡來找他,嬴政雖然對孩子欠缺了幾分耐心,但思及自己幼年,還是強忍着不爽快,給扶蘇解了惑。

他的兒子豈會是凡物?因而嬴政倒也沒深思,扶蘇不過五歲稚齡,卻為何當真聰穎得過了頭?

此時那牢獄之中,趙毅也被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行劓刑時人是不能昏厥的,否則便不能達到懲罰之意了。”負責行刑的人,慢悠悠地撫摸着手中的小刀,神色漠然,如此狠毒的話從他口中慢條斯理地出來,無端叫人膽寒。

不過獄卒們常年與這人打交道,便也不覺得有何恐怖之處了。

那些人笑了笑,道:“好歹也曾是奉常寺中堂堂太蔔,敢與太蔔令叫嚣的人物,他又自诩硬氣高潔,如此,咱們便也給這位太蔔一個展現自身風度的機會……”話音剛落下,便有一盆水澆到趙毅的臉上,生生将趙毅潑醒了。

趙毅倒抽了一口氣,喉中咯咯兩聲,咳出了血沫來,随後他才清醒過來。

“你們……你們做什麽?”趙毅的視線有些模糊,他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恍惚了一陣,沒能反應過來此刻自己在行刑房中。

随即他感覺到自己的鼻梁一涼,有什麽冰涼的、鋒利的、還泛着寒光的東西,貼在了那裏,趙毅狠狠打了個冷顫,“你、你們……”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下一刻他就知道那貼着自己鼻子的是什麽玩意兒了。

趙毅慘叫了一聲。

耳邊還伴随着旁人譏笑的聲音,“我還道這太蔔硬氣得一聲不吭呢……原來也不過如此……之前都是裝的吧……”

趙毅曾聽人說起過劓刑,但他死也不會想到,有一天這個刑罰會用到自己身上來。

後悔嗎?劇痛之中,他的視線出現了模糊的跡象,他眼神空茫地望着牢獄上方,那頭有人進來,又傳達了王令,“趙毅行劓刑後,逐出鹹陽城,不得再選為官。”

趙毅雙腿一軟,再度暈了過去。

他想到了曾經家中流傳的一句話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當真是……報應不爽啊!暈過去趙毅臉上還流下了兩行淚來。

奉常寺中聽說趙毅被行了劓刑,已經是第二日的事了,熊義當時便氣得摔了東西,不過很快他又平複了情緒,他就算心中再不滿,也不能表現出來,否則便會被視為對秦王、秦律都有所不滿。

奉常寺上下雖然驚訝又咋舌,但他們并不覺得此舉殘忍,早在竹簡失竊之時,他們就在想,誰會遭酷刑了。衆人都是生活在都城中的人,他們都為秦王做事,他們怎麽會不清楚秦律呢?對于那趙毅的下場,平日便看不慣他故作清高傲骨做派看不慣的人自然心中嘲笑不已,而往日與趙毅紮堆的人,此刻深怕自己也被連坐,整日惶惶,連趙毅的名字都不敢再提,心底甚至隐有埋怨。

徐福聽見之後,怔了怔,什麽也沒說。

古時的刑罰的确夠可怕的,但是趙毅不過咎由自取,他真沒什麽好說的。

之後還有人繪聲繪色地說起,“那趙毅被行了劓刑也就罷了,他家人不再見他,擔憂被牽連,而之後趙毅草草包紮了傷口,便被逐出鹹陽城了,我聽聞從此後,他都不能再回鹹陽城,更不可能做官了……”

“啧……”衆人也頂多就為趙毅嘆息一聲了。

之前何等意氣風發,蹦跶得如此厲害,卻生生被自己那下三濫的手段給阻斷了前途。

徐福心中也啧了一聲,便埋首于手頭的事務了。

沒過多久,衆人便不再議論趙毅,想來要不了幾日,衆人對趙毅的記憶便會徹底消失了。

劉奉常帶着人突然踏進廳來,輕咳一聲,道:“此乃新入奉常寺中的太蔔丞,侯太蔔,侯太蔔擅蔔卦、天象、巫醫之術,爾等日後切要萬分遵從侯太蔔。”

太蔔丞?

徐福估摸了一下,應當比他如今的官兒要大。

徐福不太高興,好不容易他如今是個太蔔令了,都招來王柳和趙毅的嫉妒了,再出來個典事也就罷了,如今還多了個太蔔丞,眼瞧着這便是要壓他一頭了!

劉奉常将人帶到之後便匆匆離開了,不過也足以顯示出他給了這位太蔔丞足夠的尊重。

徐福不由得朝那邊打量過去。

他倒是想看看,擅蔔卦、天象與巫醫之術的人,會是如何模樣。

只見那穿着官服的男子,長得十分不起眼,嘴角還帶着因為常常抿唇而造成的紋路,再觀他雙眼,平淡冷然,倒是與自己有些相像,但徐福覺得,這男子應當比他要更難相處多了。

劉奉常一走,便有人主動與侯太蔔打起了招呼,對比一番當初徐福的待遇,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而此時徐福也耳尖聽到了旁人的低聲議論。

“這位便是韓國那極為出名的方士侯生吧?未曾想到,他竟也會投奔到秦國來,還入了我們奉常寺……”

“早聽聞他本事不錯,又心有抱負,如今來秦國做個太蔔丞,并不奇怪。”

“想來以後說不定也是要升做典事的……”

徐福心中暗自搖頭,他就說這些人怎麽對他的态度全然不同,原來這位侯太蔔早有聲名在外,侯太蔔應當便是屬于有傳承之人吧?在這奉常寺中,有底蘊傳承,又有聲名的人,自然是比他吃得開。

比不上便比不上吧,以後誰的本事大,還要往後看呢。

徐福不急。

反正如今手底下那幾個太蔔看着他的時候,都已經十分畏懼了,他的威信已然初步建立,起碼短期內可以消停下來了。

奉常寺中有一固定占蔔活動,那便是每逢月末時,便會由典事主持,在太史與太祝的輔助之下,由太蔔來蔔算下一個月乃至未來三月的禍福吉兇,盡管人們往往都蔔不出什麽來,但這個環節也仍舊是必不可少的。

如今熊典事回到奉常寺中,又有新的太蔔丞前來,活動自然便被提到了日程上。

轉眼,此時已是新一年的一月末了。

徐福整理了去年各項占蔔事宜的竹簡,然後命人交到了太蔔丞處。

說起來太蔔令這一職也并不輕松,雖無大事,但瑣碎事實在煩人,他如今做個太蔔令說起來風光,而實際上呢,不過是負責平日組織大家蔔卦,彙總衆人竹簡,另作記錄罷了,若說如何有實權,那恐怕至少也得是個太蔔丞才成。而太蔔令之所以受人青睐,也不過因為這是晉升必經途徑罷了。

整理完之後,徐福壓住打呵欠的沖動,心中又升起了想要早退的心思。

想來那內侍應該也在奉常寺外等着了,于是徐福将手邊杯盞一推,便要起身往外走去。奉常寺衆人對于他的舉動早已見怪不怪,也沒多分一點目光給他。只是徐福還沒來得及踏出那門口,便被人叫住了。

“徐太蔔,太蔔丞有請。”那人冷着一張臉,語氣生硬道。

之前徐福見到此人是跟在侯太蔔身後的,應該便是他使喚的人。

徐福并沒有急着過去,而是頓住腳步,神色淡淡,絲毫沒有驚慌地問道:“太蔔丞喚我過去可是有事?”

“自然有事,見了便知。”對方竟然是一句也不肯多透露。

官大一級壓死人,徐福不想在人家新官上任第一天便不給面子,惹怒了上司是會引出更麻煩的事兒來的。徐福也不猶豫,便跟着那人走了。太蔔丞處理事務的地方便要高級得多了,完全劃分在了另外一個等級圈子中。徐福踏進廳中的時候,便有不少人朝他打量過來,這些人的目光十分坦蕩。

他們聽了不少關于徐福傳言,但平時徐福鮮少往這邊而來,所以也少能見到徐福的風采。

衆人對徐福雖然算不上如何友好,但目光總歸是平平淡淡的,臉上的表情也總歸大都是溫和的。等徐福一走近,他便看見,唯侯太蔔一人,面色微冷地坐在位置上,指了指面前的竹簡,朝徐福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拿回去,重新镌刻後交于我。”

什麽?

徐福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可是竹簡之上有何不妥之處?”徐福問道。若是他竹簡有何處出了錯,他便也認了,那是他的錯誤。

侯太蔔冷聲道:“字跡淩亂難辨,身為奉常寺中堂堂太蔔令,怎麽能如此敷衍了事?”

徐福很想告訴他,這不是我敷衍了事,而是我手腕虛浮,勉強能刻出這個模樣來,已經很不錯了,你當誰都能适應每天寫個字還要攥着筆刀辛苦往竹子上刻嗎?徐福的手指頭幾乎天天都疼得發麻。

侯太蔔此言一出,四周鴉雀無聲。

字跡淩亂難辨,此等事還真有些……丢臉。

徐福不得不為自己解釋了一句,“并非我敷衍,而是我字跡便是如此……”

侯太蔔認為他在強辯,直接打斷了他,“若是字跡如此,那便更要将竹簡取回去重新镌刻了。若是次次認為堪堪便可足以,那豈能有進步?多年以後,難道太蔔令仍舊要保持着自己淩亂的字跡不更改絲毫嗎?”

徐福很不喜歡自己心血被否定的感覺,尤其是侯太蔔如此一番話,更令他想起來上輩子令所有學生聞之色變的“老師”。

但侯太蔔說的話乍一聽還特別有道理,徐福怎麽反駁?如何否決?

只能暗自咬牙,認了。

誰、讓、他、字、醜、呢?

徐福将那竹簡拿起來,剛要轉身就走,他卻突然又頓住了,為了小心起見,便又問了那侯太蔔一句,“太蔔丞可還有其它事?”

“将歷年竹簡都整理來交至我處。”

聽見侯太蔔那比自己還要雲淡風輕的口氣,徐福一口血哽在喉嚨口裏。重生在秦國這麽久啊,他就沒體驗過這麽哽得慌的感覺啊!

将歷年竹簡整理出來?

說得輕松。光是如今他抓在手裏的竹簡,便已耗費他不少功夫,更莫說那麽浩大的工程量了。

“旁的事便沒有了,若是有事,我會差人前來喚你。”侯太蔔一邊說着一邊又面無表情地翻開了面前的竹簡,簡直比徐福平日裏在奉常寺裝起逼來還要可怕。

徐福只得生生将這口氣先咽下去了,雖然心頭不快,但是侯太蔔也沒什麽出格之處,那……便先忍了。

他抓着竹簡告了辭,不知不覺便握着竹簡出了奉常寺,那內侍見了他,立馬笑着迎上來,見着徐福的模樣,還笑道:“徐太蔔對事務實在上心……”

徐福怔了下,松開手才發現竹簡還在自己掌中呢。

他撩起車簾坐進去,突然有種帶了被罰抄的家庭作業回家的感覺。

徐福被自己的想法雷了雷,便閉上眼不再琢磨此事。

這一日,昌平君在朝堂之上被秦王親封為右丞相,昌平君在朝堂上的風頭一時又達到了頂峰,而那長信侯嫪毐與相邦呂不韋,再無人會想起。

……

徐福踏進殿內來的時候,嬴政正在假寐。

難得嬴政比他回到寝宮更早,徐福不自覺将腳步放輕了些,看上去模樣更像是翩翩欲仙了一般,說不出一股子出塵味道,旁邊的宮女都看得有些傻了眼。

徐福随手将那竹簡放置一邊,然後便到偏殿去看胡亥了。

胡亥的身體已然痊愈,他是個相當好養的小孩兒,很少哭鬧,有奶萬事足,當然若是有徐福出現,将他抱起來颠一颠,那胡亥應當會更高興。

待到初生的前兩月過去,胡亥一張小臉已經完全褪去新生兒的皺巴巴,顯露出白皙細滑的皮膚來,他的五官還未張開,但一雙眼已經隐有桃花眼的雛形,長大應當是相當勾人的,若是能繼承他那母親的美貌,走出來必然比扶蘇的容貌還易令人驚豔。

在這個宛若好女便更受女子追捧的時代,胡亥很有花花公子的潛質。

徐福順手将胡亥抱了起來,企圖從胡亥的臉上窺見一些嬴政眉眼的痕跡。

不過很可惜,他瞧了半天也什麽都瞧不出來,他更瞧不出胡亥日後的半點命格。若是如同扶蘇這般,生為嬴政之子,命格應當也是透着清貴之氣的,偏偏胡亥就是什麽都沒有。

徐福心中感嘆。

看來胡亥是沒能繼承到秦始皇半分了……

若是能繼承到一兩分,那他就算做了皇帝,也不至于将秦朝敗得那樣快吧。

随意拍了拍胡亥兩下,胡亥倒也很買賬,抓着徐福胸襟前的布料,嘴裏發出清脆的笑聲,不一會兒便響徹了整個偏殿。

不知扶蘇是不是聽見了胡亥的笑聲,沒過多久竟然也跟着進來了,扶蘇走到徐福身邊,身高也就到徐福的腿邊,扶蘇擡起頭,渴望地看着他,“我也想要抱抱……”

徐福點點頭,很大方地将胡亥放到了扶蘇的懷裏。

扶蘇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将胡亥抱得緊緊的,心中默默流淚。诶,他不适合扮軟嗎?他明明是要徐福抱他啊……

另一邊身處寝宮之中的嬴政此時也從假寐中清醒過來,宮女送上了淨面的手巾和溫水,嬴政淨面之後,便瞥見了不遠處桌案上的竹簡,他走過去,抓起那竹簡打開,便看見了徐福那眼熟的字跡。

嬴政不自覺地嘴角翹了翹。

問那宮女:“徐太蔔回來了?”

宮女暗自腹诽,回來,王宮果真是徐太蔔的“家”了。

宮女笑道:“徐太蔔正在偏殿瞧胡亥公子呢。”

嬴政翹起的嘴角登時就收起來了,胡亥又來分走徐福的目光啊……

“去偏殿。”嬴政不放心徐福一人在那邊,便帶着人也跟過去了,他進門的時候,剛好看到扶蘇将胡亥抱在懷中,因為吃力臉上還浮現了淡淡的緋色。

而徐福則像是看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清冷的臉上閃現了淺淡笑意,盡管如同昙花一現,但正是因為這份難得,才更讓嬴政心中波動劇烈起來。

日常瞧一眼的胡亥任務完成後,徐福就丢開胡亥,交給扶蘇慢慢相親相愛去了。他與嬴政出了偏殿,直接前去用晚膳了,小可憐扶蘇又一次被丢過去和胡亥一起用飯食了。

用過膳後,嬴政心中又泛起了小小的漣漪。

他想着該給徐福脖頸上藥了,可以趁機摸一摸,晚上入睡了呢,也可以再摸一摸。

但是徐福拉來桌案,擺下軟墊,跽坐下來,拿着竹簡,拿着筆刀,開始一心一意地镌刻……

原本已經打算洗白白的嬴政呆了呆。

宮人們也驚了驚。

平日裏徐福瞧着都是冷冷淡淡,萬事不沾手的模樣,他們其實心中都難以想象,這般人物,是如何與那些俗人在一起,做個什麽太蔔的。但如今見徐福也要拿出竹簡來刻字,他身上那股高高在上、虛無缥缈的味道陡然散去不少。宮人們才發覺到他們平日裏似是将徐福神化了。

“今日怎麽将竹簡帶到宮中來了?莫非是還有事務未能完成?”嬴政關心地問道。

徐福頭也不擡,淡淡道:“我要将竹簡上的內容,重新撰刻一遍。”

嬴政皺眉,“為何還要從新镌刻?”

徐福閉嘴不言。

哦,他要說因為字醜嗎?

說出來,逼格全掉光了。

嬴政想到之前徐福那雙被筆刀摧殘過的手,眉頭頓時皺得更緊了,他俯下身,将徐福面前的竹簡拉了過來,他看了看,發現剛才一會兒的功夫,徐福才費了老勁兒刻了一個字上去,這樣下去,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嬴政直接奪走了徐福的竹簡。

徐福手裏握着筆刀,擡頭目光冷冷清清地盯着嬴政。

還給我。

徐福的目光默默地透着這麽一個信息。

嬴政卻沒将竹簡給他,不僅如此,他還叫來了趙高,徐福有段日子沒見趙高了,趙高臉上挂着笑容,态度熱情不減,還與徐福說了兩句話。

嬴政直接将竹簡遞給了趙高,“謄抄一遍。”

趙高也沒多問,将竹簡捏在手裏,笑着應了聲“喏”。

徐福的竹簡就這樣被解決了,到趙高都走出宮殿去了,徐福才回過神來,他的麻煩就這樣被解決了?他不用挑燈夜戰了,不用提高刻字技術了。

徐福轉過頭來看着嬴政的目光微微變了。

嬴政鎮定以對。

徐福突然間覺得嬴政這樣的人,若是換在上輩子,一定是那種會幫着孩子作弊的熊家長。

如此想來,扶蘇和胡亥的教育堪憂啊,果然,他重生在這個時代,身上肩負的任務不僅僅是忽悠大秦,還有幫助秦始皇帶孩子嗎?這種為人師表,肩負重任的感覺,真是瞬間提高了他的責任心。

沒了竹簡的困擾,徐福也毫無後顧之憂地去洗漱了,今日嬴政倒是比他休息得更早,徐福更衣來到床榻邊時,嬴政已經躺在床上了,他高大的身形幾乎占據了大部分的位置,徐福暗自在心中比劃了一下,秦始皇就擋在自己的面前,他要怎麽到裏面去躺下呢?

“怎麽?”見徐福半晌都沒有動靜,嬴政睜開了雙眼。

再猶豫下去便顯得矯情了,大不了就是他在爬床的過程中,不小心将秦始皇壓一下,秦始皇寬宏大量,應當不會同他計較的。

徐福撐住床沿,翻身上去,沒等他從嬴政身上蹭過去,嬴政突然一伸手,抓住他的腰往上一帶,寬大炙熱的手掌貼在他的腰側,徐福覺得自己瞬間就像被人點了穴一般,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敏感得讓他有些顫抖的沖動。

有些快。感總是雙向的。

比如徐福仿佛被戳中敏感的穴位。

也比如嬴政感覺到自己的手掌下,似乎感受到了徐福體內流動着的血液的滾燙。

中間不過隔着一層中衣,若是剝開,便能肌膚相親。

嬴政淺淺地吸了一口氣,松開了手。

徐福摔在了床榻上,臉着床。

幸好不是臉着地。

徐福翻了個身,擡手面無表情地揉了揉臉頰,拉上被子閉眼休息。

徐福入睡很快,嬴政過了會兒才想起,他忘記給徐福擦藥了,這點不能漏過,哪怕已經躺在床榻之上,嬴政也還是将內侍叫來,那內侍手中正捧着那藥盒,嬴政揭開盒蓋,大手握住徐福的肩,将他的身子微微偏轉了一下。

嬴政的呼吸不自覺地屏了屏。

也不知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思,他将宮人們都揮退了,殿中頓時就只剩下他與徐福,以及旁邊閃爍着的燭光,給徐福白皙的皮膚披上一層晶瑩暧昧的光紗,吸引着嬴政的大掌觸摸上去。

嬴政不自覺地丢開了藥盒,然後就像是那夜一樣,手掌摩挲着徐福的脖頸,着了魔般地往下摩挲,細滑的觸感讓他不自覺地想要合攏手掌,但今日嬴政好歹知道,不能再像那日那樣不分輕重了,所以他緊緊屏住呼吸,同時也克制住了心中湧動的欲望,他探上前去,吻了吻徐福的脖頸。

如果塗了藥,想必他一定是一親便一嘴的藥味兒了……

幸好還沒有塗。

嬴政輕輕啃咬了兩下,還不自覺地吮吸了一下脖頸上的那點黑痣,半晌,他才慢慢平複下心緒,然後他才重新撿起藥盒,慢慢上藥,又用目光順帶将徐福脖頸間的皮膚,一寸寸都梭巡而過。

不知不覺便是一個時辰。

宮人們看着秦王入夜時分還披着衣袍起身了,秦王聲音嘶啞,吩咐道:“備水。”

宮人們瞬間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來。

……

徐福清晨起床,覺得脖頸後面舒服了許多,清清涼涼的,衣領摩挲着也沒那麽疼了,皮膚也不再有紅腫之象了。徐福松了口氣,這樣才好,至少睡在床上也不會蹭着疼了。

看見徐福在鏡前撥弄着脖子後面垂落的發絲,嬴政做好事要留名地道:“昨夜你入睡後,寡人為你塗了藥。今日可覺得舒服些了?”

徐福照了半天也沒能看出來個什麽鬼,他點頭道:“舒服多了。”他放棄了照鏡子的打算,“多謝王上。”如此體貼的秦始皇實在太稀有,若不是這位是千古第一直男,徐福便要懷疑秦始皇為自己美色所迷了。

徐福從王宮中離開,才剛踏足奉常寺不久,便又有人叫住了他。

只要不是熊義就好。

徐福轉過身,正對上一張熟悉的臉,正是跟在侯太蔔身後的人。

那人今日語氣更為冷硬,道:“太蔔丞請徐太蔔前去。”

徐福想起來那竹簡還在趙高處呢,難道的太蔔丞要得如此之急?他只有過去解釋一番了。

徐福随那人又一次來進了那個大廳。

侯太蔔正在處置手中事務,見徐福來了也沒有要放下的意思,愣是将徐福在一旁冷落了好半天,徐福也相當沉得住氣,他早上食物吃了不少,也不用擔心站久了便頭暈目眩。而且徐福往那裏一站,便自成一處風景,哪怕是被冷落,他也不覺得有何尴尬之處,反倒是因為他淡定的風采,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其中也不乏幾道欣賞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侯太蔔才慢悠悠地擡起頭來,“徐太蔔終于來了。”

徐福心道,我不是一早便到了麽?裝半天瞎子有意思嗎?

侯太蔔将手邊竹簡推開,擺出能帶給人壓迫感的姿勢,低聲道:“徐太蔔昨日似乎很早便離開奉常寺了?”

奉常寺有人早退并不是什麽新鮮事,畢竟這裏就是很多人鍍金之地,也是很多人混日子的地方。徐福也從來都是做完自己的事後,才會早退,如今被侯太蔔鄭重其事地問起,徐福滞了滞,心中還浮現了點兒尴尬。

早退算是他的錯。

徐福點了點頭,也不否認。

侯太蔔陡然将手中竹簡重重一砸,口中聲音卻還是低緩的,“徐太蔔可知奉常寺并非兒戲?身為太蔔令,竟是無法做出好的表率來!昨日我令人前去尋你,竟然連人影也尋不到,我這才知道原來太蔔令還能提前離開奉常寺。”

侯太蔔是個相當聰明的人。

真正能帶給人心裏壓迫的并非那些大聲吼叫咆哮,而是這樣不急不緩的語氣,往往在行為動作形成反差的時候,便能帶給人不自覺的心理壓力。

只是這一招在徐福面前未免太不夠看,在一個騙過的人比走過的路還多的神棍面前,要用這招讓他心裏生出怯意來,可不是個好辦法。

“提前離開是我不對。”徐福馬上表示了自己的錯誤之處。

他沒想到這位上司如此較真。

侯太蔔冷聲道:“以後徐太蔔不要擅自離開,至少保證能讓我随時找到你。”

聽見這句話,徐福心中微微有些不快。意思是,他還得随時準備好,有侯太蔔來叫他怎麽辦?

侯太蔔勾了勾手邊筆刀,又漫不經心地道:“除非徐太蔔對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認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已然不需要接受奉常寺的規矩管轄了。”

徐福沒說話。此時他若是說個“是”,那豈不是會将侯太蔔得罪個結結實實的。

真是麻煩。

徐福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之前他還在想,奉常寺會消停一些了,誰知道這麽快就被打臉了。

趙毅一走,便來了個太蔔丞,走了個官小的,還反而來個難以應付的官大的。

侯太蔔見徐福不言語,以為他心中暗自不服,于是道:“那此次月末占蔔,便由你主占吧。我也想要瞧瞧你的本事如何。”

侯太蔔能夠有盛名在外,本事一定是不低的,徐福只是不喜歡侯太蔔語氣中隐隐流露出的優越感,以及他冷硬不知變通的處置方式。罷了,不管如何,都是上司,或許人家便是如此性格。

徐福心寬地點頭應了。

若今日只是這樣,便也就罷了,或許今日真的不太走運,遠遠的,徐福便聽見一道溫柔的男聲響起,“徐太蔔如何來了這裏?”

那年輕男子穿着一身官服,明顯比在場不少人的氣度要高上許多。

正是熊義!

又來了……

今日難道又要邀他去賞玩歌姬舞姬?熊義這人什麽毛病?非要拉着人同他一起去風花雪月?難不成是個愛好重。口。味的?

熊義到了跟前,侯太蔔站起身喚了聲“熊典事”,便不冷不熱地又坐回去了。

就這一個動作,徐福心中的感官倒是頓時好了不少。

連熊義面子也不給!

幹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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