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亂世塵湮（下）/冰釋前嫌

第三十八章：亂世塵湮（下）/冰釋前嫌

蓋聶一聲長嘯，綿延數十裏，回聲渺渺，長久未曾斷絕。樹林中，鳥兒皆盡驚飛而起，惶恐的離去。

在場之人，肝膽無不顫了三顫。

蓋聶仰頭的姿勢維持了半晌，方才緩緩低下。一陣疾風吹過，劍鞘飛起，正套在劍上。他以劍挑起行李，然後抱穩了端木蓉，站起身，緩緩接近了包圍圈。

他身上帶着一股攝人的氣勢，宛如地獄裏的閻王，雖然什麽都沒做，可大家的生死好像都在他手裏握着。

他的眼睛猶如一灘死水，見者心驚。他的衣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他的腳步很輕，可就是給人一種巨石落地的錯覺。

所有人噤聲，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蓋聶所接近的地方，衆人慢慢後退，散出一條通路。

沒有人阻止，蓋聶一步步，揚長而去。

直到他走出老遠，再無聲息，衆人才長長出一口氣，踏進鬼門關的一只腳小心的挪了回來。

書生站在正中，無奈的看着這一切，苦笑。

真要拼的話，他們不一定——不，是根本不可能會輸，可蓋聶的氣勢将他們完全震懾住，他們連動手都不敢。

大家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他緩緩的搖了搖頭。

這種時候，即便追又有何用呢？

忽然，有一人從樹上跳了下來。那人也是一身青色勁裝，面容剛毅，棱角分明。他擺了擺手，衆人皆悄聲退去。不過片刻，林中就僅剩了兩人。

書生俯首深深一揖，沉聲道：“在下，有負殿下所托。”

“不怪懷之。”被稱為殿下的男子擡手扶起他，然後深深一嘆：“這次，不是輸給了少俠蓋聶，而是輸給了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儒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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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也就是懷之微微蹙眉：“殿下是說……”

青衣男子負手而立，嘆息道：“端木姑娘這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用得好，用得妙啊。”

懷之也是一點即通：“殿下既然看出真相，怎不出來阻止，反而任由他們離去？”他有些不解。

“懷之你不習武，所以不懂。”青衣男子搖搖頭：“在場的都是高手，大家都知道她氣息已絕。即便本……少爺站出來，沒有任何證據，如何取信于人？”

見懷之低頭思索，青衣男子苦笑着補道：“恐怕反會被認為是強詞奪理，不通人情了。” 頓了頓，又道：“再者，以蓋聶當時的情況，怕是必會和我們拼個兩敗俱傷，于我們又有何益呢？”

懷之委屈的撇了撇嘴：“民間只道蓋聶俠肝義膽，不想這種人演起戲來也是一等一的。”

“這你可就錯了，懷之。”青衣男子笑了起來：“端木姑娘首要騙過的人就是他，我們不論信與不信，只要他信，那姑娘的目的就達到了。”

懷之疑惑道：“蓋聶并非愚鈍之人……”

“他将那女娃放進了心裏，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其實也挺正常的。”他伸手拍拍懷中的肩膀，大笑道：“倒是懷之你，年紀輕輕的，還是偶爾失誤一下，才看起來比較像人類。”

不要十萬軍，寧要蘇懷之。這位将來名滿天下的謀臣，對着将要效忠一生的主子，露出了少見的懵懵懂懂的模樣。

蓋聶完全是下意識在飛奔着，他大腦一片空白，分不清今夕何夕。

好像自相識以來，他就在不斷的失去她。梅村、沙鎮、漠鎮、骁虎山、小聖賢莊，平涼，一次又一次，她把自己的自信心全部磨沒了。

一次比一次更加痛恨自己無能，而今竟然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死去。

她總覺得連累了他，可是從一開始，就是他的錯。若不是他帶她踏入這亂世，何來這些無妄之災？

現在該去找誰，念端，麗姬，或者許老神醫？他完全不知道這些人的去向，可她一刻都耽擱不了。

她根本就……沒有時間了啊。

可是她怎麽會死呢？上一刻還對着他擠眉弄眼，下一刻就倒在地上毫無生機。

該去哪裏，該做什麽，他一點頭緒都沒有。好像只有抱着她飛奔着，才能感覺到最後一絲希望。

他腦子裏亂哄哄的，耳邊也嗡嗡的。在這一片混沌中，他卻忽然聽到一個深深的吐氣聲。

他愣愣的低頭，懷裏的人也愣愣的看着他。

端木蓉很迷茫，當她環視四周，發現他們在半空中時，就更迷茫了。

她睜着眼睛，她的胸膛在起伏，她還活着！蓋聶心中只剩了這麽一個念頭。

他們在飛速下落，端木蓉迷茫了一會兒，終于反應過來，一把摟住蓋聶的脖子，大叫一聲：“啊！你在幹什麽，輕功，輕功呢！？”

蓋聶還在愣神，所以他們就在端木蓉的尖叫中墜落在地。她是真的沒想到，逃出絕境之後，她竟然要被蓋聶這麽摔死……

好在蓋聶下意識的動了動身體，擋在了她的身下。墜地聲很大，揚起一陣灰塵。端木蓉窩在蓋聶懷裏，聽着四周安靜下來，急忙連滾帶爬的離開蓋聶的身子。

“喂，蓋聶，你別吓我啊？”她輕輕搖了他幾下，又拍拍他的臉，見他毫無反應，以為他摔殘了，趕緊俯身去尋他手腕。

她平靜下心思将兩指搭在他手腕上，還什麽都沒探到，他就忽然坐了起來。

端木蓉一驚，剛擡頭說了個“你……”，就止住了嘴。

蓋聶傾身擁住了她。

不是以往那般安穩的懷抱，因為他整個人都在顫抖，不是以往那般輕柔小心，因為他手下力氣很大，顯然有些失控。

端木蓉其實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他現在這個情況着實令人擔心。她想了想，終于緩緩伸出了手，有些笨拙的拍了兩下，權做安撫。

“蓉兒，你還活着。”蓋聶聲音很低，異常的沙啞，接近哽咽。

端木蓉滿頭黑線的答：“從來也沒死。”那麽破綻滿出的招數，他也信……

蓋聶松開一些，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低頭看她。

端木蓉只能無奈的任他看。

她生命中第一次從生死關頭醒過來時，他冷言冷語冷暴力，上來就說要走。可沒想到，這樣一次假死，竟意外的見識到了他的真性情。

這樣想着，她愣愣的問了出來：“你在骁虎山抛下我，是有什麽苦衷麽？”

蓋聶手微微一抖，垂眸道：“對不起。”

端木蓉不太滿意，接着問道：“你及時趕到桑海，是因為一直與韓申通信，你很擔心我的情況是不是？”

蓋聶沉默良久，憋出一句：“他不是個好信差。”

有很多事明明應該早點告訴他的。

端木蓉撲哧一笑，眼睛轉了轉，忽然調侃道：“你的錢還夠用嗎？”

“離開桑海前，韓兄給了不少。”他順口一答，擡頭見她滿臉笑意，又面無表情的補道：“你可以随便花。”

端木蓉一噎，瞬間呆掉了。

這次換蓋聶眼中溢滿笑意。

平靜下來之後，他終于可以冷靜的思考了。蓉兒當時“死”的莫名其妙，對那夥人來說，這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些人組織分明，特別是那個書生，看起來深不可測，不至于做出這等蠢事。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出是她自己搞的。而這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确成功助他們逃脫了。

與在水裏暫時性的閉氣不同，當時四周全是高手，她有一絲一毫的異狀都可能前功盡棄。所以，必須封閉全部感官。只有不感知外界狀況，才能做到全無反應。她在他們跑出這麽遠才敢大口喘氣，正是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呼吸，心跳，脈搏暫時停止，之後全部降到最低，在她瞬間倒下的沖擊下，心中惶惶的所有人都沒能察覺她還活着。

這麽多條件湊齊了，她的計策才能管用。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她這招裝死的本事。

他覺得有些好笑：“你到底從哪裏學來的？”

端木蓉不解：“什麽？”

“嗯，裝死大法？”蓋聶挑挑眉，說得煞有介事。

端木蓉汗顏：“……是顏師兄教的。因為我總是孤身進深山采藥，又不會武功，他怕我被野獸襲擊，所以教了我這麽一招。”

是顏路？不過這位二師兄有點不靠譜吧，又不是所有的野獸都不吃死肉的……不過，這次也許真得多謝他。

這樣說了半晌話，端木蓉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坐在他的腿上，慌忙下來。蓋聶也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打算起身。

端木蓉忽然按住他的肩膀，跑到他身後。

他白色的衣服上全是土，端木蓉輕輕把土拍掉，問他：“摔疼了沒？”

他搖頭：“沒有。”

端木蓉猛力拍了幾下。

蓋聶：“呃……”

她的手停在了他的背上，忽然沒了動作沒了言語。蓋聶拉着她手腕，把她拽到面前，“沒事了，別擔心。”

他拍拍身子站起來，把劍和包袱都拿好，又向她投了個疑問的目光。

端木蓉站在原地對他勾了勾手指，蓋聶乖乖走過去蹲好。不想她忽然雙手抱住他脖子，在他臉上輕輕的親了一口。

蓋聶瞬間石化。

在松開手臂前，她靠近他耳邊，低低的道了一聲：“謝謝。”

謝謝他的重視，謝謝他的信任，謝謝他的陪伴，謝謝這一路的一切，最後——謝謝上天安排他們相遇。

可惜石化中的蓋聶沒有聽清。

陽光透過密林，在空氣中留下美麗的光影。白衣的少年石像般半蹲在地，素衣的少女已經歡笑着走遠。

這是他們第二次一起出行，在即将接近目的地的時候，他們終于冰釋前嫌，和好如初。

最後的考驗，就在眼前。

===============================亂世塵湮完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