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歸舊地
梅長蘇拉開馬車帷帳,靜靜凝望金陵王城。
一別十二載,重歸舊地,昔人已沒。
這座王城仿佛一只盤踞原地的巨大兇獸,冷冷盯着從地獄裏爬出來的自己,進入城門的一瞬間,梅長蘇忽然有種被兇獸張開獠牙巨嘴吞食入腹的錯覺。只是很快,他便噙着一抹淡笑定了心神。
十二年算計籌謀,即便前途艱險難測,但只要能為景禹翻案、為赤焰軍洗清冤屈,這途中的艱苦又算得了什麽?便是當年拔除火寒毒時半身冰冷蝕骨、半身熾熱滾燙的酷刑,不也依舊熬過來了。
他暗暗做了個呼吸,然而下一刻梅長蘇透過帷帳縫隙卻望見了風塵仆仆的霓凰。
彼時青梅竹馬的她眉眼褪去青澀,一身巾帼不讓須眉的英氣可謂令人矚目,只是梅長蘇耳邊似乎仍能聽見舊時霓凰的聲聲呼喚,她在笑着向自己喊“林殊哥哥”。
而在她的身後,戎裝勁甲的景禹也在靜靜望着自己,嘴邊似乎還帶着往日的微笑。
梅長蘇忽然捂住心口,拔除火寒毒的後遺之症忽然湧上全身,仿佛一時間血肉骨骼系數被冰封凍結。
景禹……
馬車外的霓凰郡主同景睿豫津寒暄過後,眼梢帶了一下帷帳緊遮的馬車,“景睿,這是……”
蕭景睿解釋道:“霓凰姐姐,這是我的一位江湖朋友,此次是我邀他前來金陵小住養病。”
霓凰點了點頭,幾句言語後她便領着雲南王府的将士們率先離開。
梅長蘇聽那馬蹄聲漸漸遠去,這才覺得渾身寒意散了一些。
此番前來京城,他名義上是随友入京的江湖散士蘇哲,但只要有心人查證一番便能猜出他江左梅郎的身份。
十餘年前,江湖上最為神秘莫測的琅琊閣評論南北奇人異士,并按不同榜單依次進行排名,而江湖第一大幫江左盟宗主梅長蘇初次登上公子榜便将榜首之位奪入囊中,自此之後的十二年其他名榜來去變動,只有他仍高居榜首。
巨鯨幫幫主好奇之下,将拜帖送入江左盟,初初相見便驚為天人,而後更是吟出“辨識英雄天下路”四句詩來稱贊霁月清風的江左梅郎。江湖上素來不缺成名之輩,但如此聲名遠播卻依舊風雅不受塵染之人可謂寥寥無幾,有心無意地催動之下,江左盟被各路江湖高手明裏暗裏試探,但江左梅郎卻拂袖輕揮妙計橫出,以無雙智計與江湖勢力彰顯江左盟實力。自此,江湖第一大幫之位,便由江左盟牢牢占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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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國侯府大公子蕭景睿每每思及友人身份,都不禁慶幸自己彼時竟機緣巧合之下與其結識,若非如此,又怎能有今日的金陵小住之邀。到達寧國侯府之後,豫津向幾位告辭随即騎馬離去,梅長蘇則細細打量由當今陛下親自題寫的“護國柱石”。蕭景睿笑着走上前,道:“父親戎馬半生,軍功累累,故而才得了陛下這般恩賜。”
梅長蘇心中閃過十二年前梅嶺惡戰時謝玉向自己斬來的那一劍,心中冷笑連連,可他面上卻依舊雲淡風輕地開口道:“是啊,謝侯爺的軍功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梅嶺之戰屠殺赤焰軍,回京之後反誣景禹謀逆,如此累累軍功樁樁件件沾着血跡,又怎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寧國侯謝玉剛剛聽完愛婿卓青遙的彙報,目送他離開心中開始思及慶國公事件的前因後果。
慶國公本為譽王手下重臣,掌理濱州,然而近日卻有濱州一對老夫婦狀告其私吞家産為害平民。謝玉速命有姻親之故的天泉山莊一脈人士趕去保護人證,途中卓青遙歷經艱險,最終逃進江左地界才算将此事敲定。江左盟攔了慶國公一脈的追兵,卓青遙斷去後顧之憂這才能一路高枕無憂地護送老夫婦進金陵王城狀告慶國公。
他記起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江左梅郎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之事,心中忍不住暗暗道了一聲“江左盟”。蕭景睿向梅長蘇引見過二弟謝弼之後,又帶着他前來拜見父親謝玉,謝玉訓他“流連在外”之語說到一半,忽然目光落在了場中那位俊雅的陌生人身上,“有客人?”
梅長蘇緩緩上前,行禮道:“在下蘇哲,見過侯爺。”
飛雪殘卷赤焰,梅嶺火光沖天,自己墜崖染毒,景禹毒酒自盡……一切的一切,都與眼前這位寧國侯脫不了幹系。
謝玉微不可查地緊了緊眼瞳,眼前的年輕人面上溫文從容,可卻讓他忽然有一種被毒針刺中指尖的感受。然而很快,這種無形卻詭異的氣機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位名叫蘇哲的年輕人,心中緩緩生出陰霾。
抵達金陵之前,蕭景睿便提前吩咐侯府中的下人将雪廬整頓起來,梅長蘇見過謝侯爺之後便被他一路送進雪廬之中。一路上無影無蹤的護衛飛流猛地現了身,倒是将蕭景睿吓了一跳,他忍不住笑着說道:“蘇兄,飛流的武功當真極高,單單這份輕功的造詣便不低于我青遙兄長。”
梅長蘇擡手除下飛流鬓角發梢的碎花瓣,笑意溫和道:“飛流心智不全,除了吃玩便是習武,自然要比旁人強得多。”
蕭景睿記起豫津總是自己欺負的身手功夫,忍不住笑了一笑。
梅長蘇又道:“來時途中,我見迎鳳樓處人來人往,那是何故?”
蕭景睿便耐心地向他解釋那是當今陛下親自為霓凰郡主選夫,特意在迎鳳樓前搭了一處比武高臺,各路英傑競相出手來一争郡主夫婿之位。梅長蘇記起城門前帷帳半遮的那驚鴻一瞥,心中百味雜陳,他定了定神,親自為景睿與飛流泡了茶,然後道:“郡主擇婿倒也不是小事,景睿,你自幼由天泉山莊的卓青遙教學武藝,想必拼一拼也能闖進郡主擇婿排名的前十吧……”
蕭景睿哭笑不得:“蘇兄這是哪裏話,霓凰姐姐擇婿,我們這些弟弟妹妹們怎能上臺攪局?”
梅長蘇笑了笑,目光不知怎麽就落在了雪廬院內的那株梅樹上。秋風蕭瑟之際依舊枝葉蒼勁,也不知寒冬雪日會開出怎樣傲然淩寒的梅花……他眼光悄然閃爍,似是想起了那個最喜歡身着黑狐裘賞白雪紅梅的人……
飛流忽然道:“滿了!”
梅長蘇匆匆回神,卻見面前的白瓷茶杯已經被自己倒滿了茶水,還有一些溢了出來。他連忙道了一聲失禮,景睿替他收拾妥當之後,忍不住問道:“我看蘇兄今日神态有些不佳,可是舟車勞頓之故?若是如此,蘇兄還是早些休息為好。”
梅長蘇也覺得有些乏累,蕭景睿便識趣地告辭離去,他離開之後,飛流才看了一眼梅長蘇,說:“想人。”
梅長蘇望着他。
飛流怕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又補充道:“蘇哥哥。”
梅長蘇淡淡笑着點了頭,“是啊,蘇哥哥在想人,而且……很想他。”
翌日風清雲朗,梅長蘇坐在石桌前靜觀書卷,飛流上上下下飛騰了一會兒便落在他的身邊,說:“出去玩。”
梅長蘇頭也不擡道:“去吧。”
飛流沒動,還是看着他。
梅長蘇這才意識到飛流的意思,他笑着揉了揉飛流的頭發,說:“蘇哥哥就不去了,你去玩吧,記得小心一些。”飛流剛答應梅長蘇要小心,結果言豫津與蕭景睿前來讨一杯清茶的功夫,他便與前來侯府的禁軍統領蒙摯交了手。
謝侯爺越看越覺得景睿的這位蘇兄身份非同一般,蒙摯身為禁軍統領武藝堪稱頂尖,放眼天下也只有琅琊高手榜排名第一的大渝玄布才能勝他一籌。沒想到這位年輕蘇兄身邊的小護衛竟能與他交手多時而未露敗跡,這如何不讓他暗自心驚。敲打一番後,梅長蘇表示自此定當約束護衛出行,謝侯爺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才引着蒙大統領前去商議正事。
謝弼匆匆趕來時無意中聽見梅長蘇與兄長豫津交談時自報身份,他眉頭一跳記起譽王殿下禮賢下士想要将麒麟才子奪入囊中的舉動,于是他便急匆匆地轉身離開,準備前去報信。
梅長蘇收回眼角餘光,一點弧度飛快綻在嘴角,但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到了晚間,白日裏還裝作初次相遇素不相識的蒙摯便偷偷繞進了雪廬,梅長蘇似乎早有預料,甚至還為他泡了一杯熱茶。蒙摯牛嚼牡丹一般吃了茶,看見梅長蘇有些心痛的眼神,忍不住爽朗一笑:“小殊,多年不見你還是這樣,好好的将門虎子偏偏跑去黎崇老先生那裏學什麽六經五韬之類的東西,要不然也不會養出這副見不得別人糟蹋風雅之物的毛病。”
梅長蘇懶得糾正他言語裏失誤,只道:“今日情形如何?”
蒙摯正色起來,回道:“譽王選出來的世家子弟武藝一般,唯一稱得上優秀的也只有一個廖亭傑,我記着你的吩咐随謝玉來寧國侯府,同飛流真真假假打了一場好讓他猜出你的身份。”梅長蘇點了點頭,“謝弼那邊也應該把消息傳了過去,這樣一來就看太子與譽王誰先伸出招攬之手了。”
蒙摯心思簡單,眼看這位至交好友就要開始走上運籌帷幄的心機之路,忍不住道:“小殊,你……”
“蒙大哥……”梅長蘇靜靜看着他,“我這十二年來日思夜想的便是為景禹、為赤焰軍洗清冤屈,你若勸我停手,倒不如現在一劍殺了我!”
蒙摯畢竟是當年為數不多的知情人之一,他在心中過了幾遍小殊與祁王殿下的瓜葛之後,忍不住嘆息一聲。
梅長蘇見他有松動之意,忙換了溫聲道:“放心吧蒙大哥,我既然來了金陵城,自然就已經做好了打算。”蒙摯沉默片刻,問道,“小殊,你準備怎麽做?”
梅長蘇眸光暗暗閃爍,道:“我要先為霓凰解決眼前的問題。”
自慶國公一案曝光之後,朝中三省六部便對其無比關注,為安撫民心,梁帝特派懸鏡司掌鏡使夏冬親自前往濱州查案。夏冬領命之後孤身一騎出了城門,未過多久身後便傳來霓凰的聲音,“冬姐留步。”
她二人站在城外山坡上,遙遙眺望天地蒼茫,彼此卻沉默少言。霓凰心知夏冬因當年林燮謀逆一事而牽連至與林殊有婚約的自己身上,她更清楚只要自己一日未放棄與林殊哥哥的約定,夏冬便一日不能将自己視作知心要友。畢竟當年主帥林燮謀逆一事牽扯甚大,如日中天的祁王殿下飲下毒酒慷慨赴死,林殊一家死後還要蒙受叛逆之名,而冬姐的夫婿聶将軍也死在叛亂的林燮手中。
最終,夏冬率先開口告別,她騎上馬準備離開時,忽然遠處一隊人馬飛馳趕來經過身旁。為首之人面容硬朗,正是行軍多年風餐露宿卻依舊沒能磨去棱角的靖王蕭景琰,夏冬側過身不與他交談,霓凰只得開口與之寒暄。
靖王殿下言談幾句後便率衆離開,霓凰望着他遠去的身影,嘆息道:“這麽多年,冬姐你還是不願與他多言。”夏冬道,“林燮謀逆一事是由懸鏡司奉旨查辦,樁樁件件證據确鑿,靖王殿下不信真相又對懸鏡司有所诋毀,這樣的人又何須與之交談!”
說罷,她一甩馬鞭絕塵而去。
霓凰停在山坡上,目送她身影遠去。許是今日見了舊人心中倒生出不少慨嘆,她望着天際流雲,輕聲喚道:“林殊……哥哥……”
寧國侯府。
蕭景睿與梅長蘇外出而歸,謝弼頓時迎上前來,随即對梅長蘇做了個“請”的手勢:“大哥與蘇兄總算回來了,貴人已經等候多時了。”蕭景睿皺了皺眉攔住他的引領,兩三句話便探出了口風,“皇後娘娘與霓凰郡主來府上賞花,母親作陪閑聊說起蘇兄?母親連蘇兄的面都沒見過怎麽會說起蘇兄,謝弼,這莫不是你的功勞吧?”
謝弼臉色一變,又聽得蕭景睿道:“我邀蘇兄來京,便要盡責護他不受打擾,你去回了貴人就說蘇兄身有舊疾不宜見客。”
謝弼道:“大哥,那堂上坐着的可不是凡人,況且皇後娘娘只是想見一見蘇兄,沒別的意思。”
蕭景睿半分不信,“若不是沖着蘇兄江左梅郎的身份,皇後娘娘無緣無故會去見他?”随後,他便言辭犀利地駁了謝弼相邀的念頭,态度強硬地領着梅長蘇回了雪廬。入座後,蕭景睿又代謝弼向梅長蘇道歉,說是他身為侯府世子肩上扛有重擔,還望他能見諒。
梅長蘇淡淡一笑:“沒什麽,倒是景睿你這般維護朋友,倒讓我倍感暖心。”
二人交談一會兒,梅長蘇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這麽說謝弼如今是在為譽王做事?”
蕭景睿點了頭,然後說自己也頗為不解一向中立的父親為什麽對謝弼投身譽王之事不加管束。梅長蘇想起由卓青遙護送的那一對指認譽王左膀右臂的重要老夫婦,心底不免多了一絲嘲笑。
蕭景睿又道:“好在父親能夠持身中正,我也略感欣慰。”
梅長蘇看了他一眼,眸光深處帶着似有若無的嘲諷。
持身中正?
作者有話要說:
【重中之重!!!】:
此文靈感來自B站視頻“【琅琊榜】【胡霍】傷城[時光的背影裏我把年華飲下]——蘇禹(胡霍)視角還原琅琊榜”,鏈接——“”,已得阿婆主授權許可。
強行安利一發視頻,真的很好看啊!!!!!!
另:開坑三更,往後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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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