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互鬥

景萬裏深覺自己多餘，只好找借口去洗手間。王明陽也趕緊跟着一起去。

“明仔呀明仔，你真是能給自己制造難題。”

王明陽苦着一張臉，“誰能想到。”

“你到底為什麽事情跟彥山鬧上差館。”

王明陽大嘆一口氣，“有一晚我跟cici出去，結果遇到他跟拍。我當時也是心情不好，摔爛他的相機，警告他不準再跟。結果彥山也是脾氣大的，直接鬧到差館，說我故意損壞他的財物。”

“然後史sir來接他，你們就認識？”

王明陽點點頭。

景萬裏嘲笑，“那史sir還跟你做朋友，你都該覺得好運。”

王明陽輕笑一下，語氣裏充滿自嘲，“你覺得雲橋拿我做朋友？我連彥山不是他的親生弟弟，也是今晚才得知。”

景萬裏嘆氣，“你中意他，不也是中意他這點？”又拍拍他的肩膀，“你若是真的中意他，那就不要畏難，好好改掉你的壞毛病。表現真心。”

“我現在在他們兄弟倆中間，簡直負分，”王明陽道，“我已經好久不出去玩，日日只想跟緊雲橋。可是在他們心裏我也還是會夜晚約會嫩模，還摔爛人家相機的纨绔子弟。”

景萬裏寬慰他，“那是在彥山心裏。我看史sir對你還是和氣。”

“是很和氣，和氣到客氣。”

“只要你付出真心，別人也會拿真心待你。”說完，景萬裏又覺得自己好似沒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自己同張家生就是血淋淋的反面教材。但是王明陽到這個年紀，才覓得一人打算真心以待，他也說不出什麽潑冷水的話。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王明陽說要先回席。景萬裏讓他先回去，自己把煙抽完再出去。

王明陽剛走，史雲橋就進來了。

景萬裏作勢要掐滅，史雲橋擺擺手，表示不礙事。

史雲橋解手，景萬裏有些尴尬，對平常男人來說，這其實是最普通不過的事情，不過一想到史雲橋是王明陽喜歡的人，反而覺得有些不自在。他轉身想出去，被史雲橋叫住。

“那天的事情，真的謝謝你。”

“不客氣。”

史雲橋低着頭洗手，景萬裏修長的身體靠在旁邊的牆上。一條腿伸直支撐身體重量，另一條腿稍微彎曲往後，只盯着自己的腳尖，看着很疲累。手指上的煙徐徐的冒着白霧，又很快飄散。

“我是說那天你讓明陽送車鑰匙給我的事。”史雲橋通過鏡子看他。

景萬裏醒悟過來，他應該是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都聽到了，只好站直身體，跟史雲橋在鏡子裏對視，回答道，“明陽是我最好的朋友。”

史雲橋雙手抱胸，轉個身也靠在牆上，他沒用烘幹機，濕漉漉的手把他的白襯衫暈了一塊塊，透出底下的膚色。“我知道，你幫我也不過是看在明陽的面子上。”

“明陽是真心的喜歡你。”

史雲橋避開話題，用手點點他的指尖，“能給我一根嗎？”

景萬裏遞過煙盒和打火機。史雲橋手勢熟練，一看就知也是很有經驗的。景萬裏有點驚訝。史雲橋給他留下的印象總是跟煙酒之類扯不上太大關系。

史雲橋笑道，“沒想到？”他用拇指和食指指尖捏煙，用力吸了一口，兩頰有些凹下去，是老煙槍的吸煙方式。“太久沒抽了，有點暈。”随後把煙放在水龍頭下沾濕，扔在了垃圾桶裏。

景萬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本就是外人，跟史雲橋也不熟悉，說多只顯得逾越。

史雲橋捧一汪水漱漱口，又吐掉，“明陽肯定也想不到。”

景萬裏道歉，“對不起，是我多事。”

“沒關系。我先回去，彥山跟明陽單獨待在包間裏，我怕他們打起來。”

王明陽努力想找話題，親近一下史彥山。問他工作，又問學習。還道歉摔爛他的相機，直說要賠他一個，再另送幾個鏡頭給他。但是因為沒了史雲橋在底下踹他小腿，史彥山根本就油鹽不進，任憑王明陽說什麽，也不答話。

王明陽哀嘆，小舅子真的是很麻煩。他用手順着桌布上的花紋慢慢滑動，單刀直入，“彥山，我是真心中意你哥哥。”

這一句話就像魚雷投入淺水，掀起一片風浪。“你也配說喜歡我哥！你不過是個沒有本事又花心的二世祖！靠家裏給的錢在外面花天酒地！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你憑什麽喜歡我哥！”

他氣急了用B城話，王明陽不能全部聽懂，但是能明白個大概意思。“我以前是很不好，但是我對你哥哥是真心的。我肯定會努力，會對你哥哥好的。”

“我哥根本不喜歡你！努力有什麽用！你努力我哥也不會喜歡你！如果努力的人我哥都喜歡，我的嫂子都能組個聯合國了！我警告你你不要再接近我哥！”

史彥山怒瞪着眼睛，說話像連環炮。王明陽雖然在本家不受重視，過得也是如履薄冰，但是那都是在家裏。在外面人人叫他一聲二少，還沒被人這麽指着鼻子罵過。要不是因為這是史雲橋的弟弟，他早已一拳揍過去。想說什麽，又不能完全聽懂史彥山的話，只覺得一團郁氣堵在胸口。

史彥山卻越說越激動，仿佛要把從那晚到現在這兩三個月的怨氣都一起散發出來，“我最讨厭你們這種人！以為自己有什麽了不起。其實最無能的就是你們這種。如果不是你家有錢，你根本就是個廢物！連你家裏也不重視你！我哥在我們家都是最受寵的！長輩人人都把他當做驕傲！你這種廢物還想喜歡我哥？你不配！”

“彥山，”王明陽喉頭都發酸，史彥山的話可以稱得上是字字誅心，直往王明陽痛處戳。他也不再陪笑，冷硬着一張臉，“你只是弟弟，你又憑什麽管你哥哥的生活！你不要這麽幼稚，如果雲橋喜歡我，你反對也沒有用。”

本來以為按照史彥山的個性，可能是要火冒三丈，直接掀翻桌子都未可知，結果史彥山反正鎮定下來，嘴裏嗤笑一下，語氣嘲諷用港話對他說，“哼，若要我哥哥喜歡你，你等到下一世都不可能。”

王明陽不怒反笑，只在心裏嘆，史彥山到底是個孩子，還是太年輕了。他重新坐好，理了下自己的衣領，為自己倒杯茶，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一舉一動盡顯大家優雅風範。語調斯文，聲音低緩，卻說出最殘酷的話。

“我未知我這世，或者下世有無可能。但是，你這一世，是絕沒希望了。”

史彥山猛地站起來，拿起手裏的茶杯就砸過去，王明陽偏頭躲開。杯子砸在門上又掉在地上，徹底碎了。他回頭只看到史彥山站在那裏，喘着粗氣，一雙眼睛可能是因為情緒激動，眼白都充血了，血紅的一雙眼睛瞪着他，一下也不眨。雙手握成拳頭捏得死緊。整個人都微微發着抖。

“這是怎麽了？”

史彥山一看到史雲橋進來，全身就卸了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話也不說，只一個勁兒的掉眼淚。史雲橋看看史彥山又看看王明陽，王明陽勉強笑了一下，看史彥山坐在那裏哭的一抽一抽的，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他早已被衆人嘲笑的沒臉沒皮，在家裏父親當着衆人的面罵他，他也是嬉皮笑臉，全無所謂，如今卻對一個小孩子動氣，戳別人的心肝。這孩子還是史雲橋的弟弟。

史雲橋過去輕拍下弟弟的頭，“怎麽了這是？”

史彥山感覺到哥哥手心的溫度，只哭得更厲害，簡直有肝腸寸斷的架勢。如果是往常，他肯定要抱上哥哥的腰狠狠撒嬌，如今被一個外人刺中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只一個人強撐着身體，用手捂住眼睛。簡直不想再見人。

景萬裏一進來，就看到自己的好友坐旁邊揪着桌布一下下的玩，史雲橋站在一邊安慰哭得撕心裂肺的史彥山。他愣住了，心想，難道王明陽真忍不住把史彥山給打了？

幾個人都不說話，只有史彥山的哭聲和史雲橋的低聲安慰充斥在房間裏。

景萬裏拉起王明陽出了包間，“你真把彥山給打了？”

王明陽抹一把臉，“算了，不提了。我去結賬，你去跟他們說一聲吧。”

景萬裏進了包間，走到史雲橋身邊，“彥山怎麽了？”史雲橋搖搖頭示意不知。

“我同明陽先走了。我把司機留下給你們。”

“不用，”史雲橋拒絕，“我開車來的。”

“那好，你們路上小心。”

兩人點頭告別。景萬裏出去的時候，王明陽一個人坐在路邊的花壇上吸煙。景萬裏抽走他的煙蒂，按到垃圾桶裏，“你不知，港城有禁煙令？”

王明陽嘆氣，“萬裏，我是否真的很差？”

景萬裏也在路邊陪他坐下，“怎麽突然這麽說？”

“連史小弟也指着我鼻子罵一通，說我配不上他哥哥。”

景萬裏故意調笑，“所以二少氣不過，就把人家打了一頓？”

“我哪裏會這樣？”王明陽配合着笑了一下，“不過我也不好，跟他置氣，也故意戳他。”

“你怎麽戳他了？”

“我……”王明陽站起來，“算了，不說了。沒意思，回家了。”

景萬裏也跟着站起來，“不去喝一杯？”他笑眯眯的看着王明陽，原本的單眼皮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他本來是有點深刻冷峻的五官，因為這一笑，面部弧度全都融化重新組合，變成溫柔的模樣。

“啧啧啧，”王明陽咋舌，“萬裏，我沒發現過，你這樣好看。”

“還說我眼盲，港城誰不知我景萬裏相貌英俊，年輕有為，你居然沒發現過。”

“哈哈哈哈哈哈哈，萬裏，如果我與雲橋不能成，我就追你，可好？”

景萬裏立馬收斂笑容，故意擺出冷酷無情的表情，“你配不上史雲橋，就來配我？我可不要。”

“算啦，算啦，我若與你一起，只怕要被全港城人罵死，說我帶壞你。何文慧小姐定要追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