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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雅·釋天》載:春獵為蒐, 夏獵為苗,秋獵為狝,冬獵為狩。

匈奴使團到了洛陽, 為示歡迎, 當今陛下李炎特意在仲夏之日在皇家圍場舉行了一場狩獵,同時也是為了炫耀武力。

當日劉邺在匈奴勢單力薄,他與李炎約定,只要魏人能助他稱王, 匈奴便向大魏俯首稱臣。

劉邺稱王之後信守諾言,将李炎當做君主對待,自己更是親自前來洛陽為質, 也因此,匈奴之中對他不恥者衆。

至今數年,匈奴之中公然反對劉邺的已被清洗,劉邺羽翼漸豐,自然也不願意繼續在洛陽為質。

這幾個月,他已經數次透露出想要回歸匈奴的想法。

李炎當然不想放他離開, 時至今日, 他對劉邺仍然未曾放下戒心。但他也沒有理由強留劉邺, 作為匈奴大王, 劉邺主動為質是一回事, 李炎強行将他留在洛陽又是另一回事。

匈奴使者浩浩蕩蕩前來, 未嘗沒有施壓的意思。

因着這個緣故,李炎舉行這一場夏獵,希望震懾匈奴。

裴蓁蓁今日身着鵝黃的騎裝騎在馬上,身旁便是裴清行。

前方,李炎玄甲加身, 臉上雖然顯出老态,精神卻是極好,他高聲勉勵衆人幾句,最後一馬當先進了圍場之中。

“蓁蓁,你可要去射幾只野兔?”裴清行笑問。

裴蓁蓁搖頭:“人太多,便失了趣味。”

何況今日夏獵,不知多少少年郎君卯足了勁想多獵幾只獵物,好叫李炎另眼相看,裴蓁蓁實在不必在今日同他們争搶獵物。

“不如大哥多獵幾只獵物,也叫未過門的大嫂瞧瞧你的英姿。”裴蓁蓁輕輕笑了笑。

裴清行的婚事已經定下,待一月後裴舜英出嫁,便該輪到裴清行娶親。

聽她這樣打趣,裴清行無奈搖頭,只道:“你既然不去打獵,若是無趣,便去尋交好的女郎說說話吧。”

“我留在帳篷中看看書便好。”裴蓁蓁答,不見絲毫異樣。

裴清行叮囑了她,這才放心打馬進了圍場。

駕着馬慢慢往回走,裴蓁蓁微垂着頭,眼神沉靜。

若是她沒有記錯,這一次夏獵之中,會發生一場震動朝野上下的刺殺。

太子受傷,太子妃徐氏更是為太子擋刀以致命懸一線,匈奴使者過半殒命,劉邺的心腹石敢重傷,參與夏獵的朝臣與世家子弟也多有死傷。

之前李炎本已接受朝臣進谏,招了頗有名聲的諸侯王世子數人入洛陽考察,似乎有廢太子之意,但猶豫良久,始終未曾下定決心。

但在這場刺殺之後,李炎大發雷霆,而調查線索恰恰又指向自己某個分封在外的兄弟。

這叫他不由心生恐懼,他尚且在世都有人要太子的命,若是将皇位交給兄弟的兒子,待他百年之後,自己的兒子焉能還有命在。

廢太子的事就此又被擱置,無論朝臣再怎麽勸谏,李炎都壓下不提。

這場刺殺中,裴清行、王洵、桓陵等人都未曾有事,是以裴蓁蓁并不擔心,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們。

比起如此,更叫裴蓁蓁在意的,是石敢此番重傷之事。

作為劉邺的心腹,未來的武威将軍,石敢氣力過人,十五歲便能彎弓射雕,有萬夫莫開之勇。

正面相對,裴蓁蓁絕不可能殺他。唯一的法子便是用毒,但石敢作為匈奴使者,若他死在洛陽,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萬無一失的,只要做了便一定會留下痕跡。

裴蓁蓁不擔心自己,卻不想連累舅舅,也不想牽連裴家。

所以這次夏獵,便是很好的機會,否則石敢随劉邺回了匈奴,她便再難找到下手的機會。

翻身下馬,裴蓁蓁将踏雪烏骓交給白芷,吩咐道:“今日起得太早,我看會兒書便要睡了,不要叫旁人來打擾。”

白芷接過缰繩應道:“是。”

帳篷中,裴蓁蓁在桌案前展開圍場地圖,這處,是太子一行人進入圍場的方向,而這處是為匈奴一行人安排的射獵區域。

能讓刺客藏匿的地方只有…推算下來,石敢重傷後會逃往…

裴蓁蓁用朱砂圈出了一片區域,扔下筆,她冷漠地點燃燭火,看着火舌一點點将紙張吞噬。

把床榻僞裝為有人睡下,裴蓁蓁換了一身月白勁裝,身姿如狡狐一般從窗中躍出。

圍場中,裴蓁蓁藏身于茂盛的枝葉中,眼神清冷幽深,樹下的一切盡收眼底。

她背後背着長弓,箭袋中放了數十箭支。

四周很是平靜,她聽見風吹過草葉的沙沙聲,偶有幾聲不成調的鳥叫,枝頭花苞在陽光下舒展開身姿。

日頭偏轉,遠處有陣陣馬蹄聲,随風傳來少年少女的談笑,也有利箭破空,射中毛色駁雜的野兔。

馬蹄聲漸漸遠去,裴蓁蓁并未心急,對于要做的事,她向來最有耐心。

時間已過正午,僅靠陽光,裴蓁蓁并不能準确地判斷時間。

周圍還是那麽安靜,靜得連鳥叫聲都聽不見,但這份安靜卻透着一股讓人不安的意味,風中似乎傳來一絲血腥氣。

馬蹄聲傳來,當日陪在雅其格身邊進城的石敢左臂染血,身上更有大小不一數道傷口,右手緊緊握住缰繩,讓坐騎用最快的速度逃亡。

刺客襲來,石敢與雅其格在混亂中分離,多虧石敢護衛悍不畏死,才讓他從衆多刺客中逃脫,不過在一番拼殺之後,他也傷得不輕。

不确定是否有刺客還追在身後,石敢不能放松,只要再跑一刻,便到了圍場邊緣,屆時他就安全了。

高樹上,裴蓁蓁慢慢抽出一支箭,搭在長弓之上,她眼中是極致的冷靜,并未因為石敢是昔日仇人而亂了心神。

長箭破空而出,正對上石敢心髒要害。

就在箭支将要射中前的一刻,石敢猛地擡頭,眼中映出破風的箭羽。

他雙手一撐馬背,放開缰繩,狼狽地滾落地上,也順利躲開了致命的一箭。

他的坐騎卻被箭支射中,哀鳴着倒下,滴落的鮮血染紅地上草葉。

石敢不由一陣後怕,若非他躲得及時,現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便是他了。

不等他反應過來,第二支箭也破空而來,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閃身躲入樹後,他高聲道:“何方鼠輩,暗箭傷人!”

這不像是那群刺客的手筆,看了一眼馬背上的傷口,出手的人,氣力顯然遜于尋常男子,恐怕也是為此,才從高處放箭。

裴蓁蓁未曾理會他說了什麽,只是冷漠地再次拉動弓弦。

這一箭射中了石敢正好受傷的左臂,他慘叫一聲,冷汗直流。

咬着牙拔下身上箭支,石敢旋身擲了出去,為了躲開這一擊,裴蓁蓁不得不跳下樹枝。

石敢捂住受傷的左臂,看着眼前月白勁裝的少女,扭曲地邪笑一聲:“原來是個小女郎。”

怪不得氣力不足,要藏匿樹上放箭。

“你我素不相識,你為什麽要我的命?”石敢靠住身後大樹,喘着氣問。“你究竟是誰?!”

裴蓁蓁扔下長弓和箭袋,這樣的距離,弓箭便無用了。

她神色平靜無波,并無為石敢解惑的打算:“我是,來取你命的人。”

話音剛落,袖中匕首滑出,指尖翻轉,裴蓁蓁飛身而上。

石敢擡起未曾受傷的右手擋住裴蓁蓁這一擊,轉手用力将她擊退,眼神陰沉。

這個看似嬌生慣養的小女郎,出手甚是狠辣,招招直逼要害,學的竟是殺人術。

石敢的氣力比裴蓁蓁想象中還要驚人,她抿着唇,借着樹騰躍,自高處橫踢,才将他逼退兩步。

她身如靈蛇,絲毫沒有憐憫,對準石敢受傷的左臂出手。

石敢額上全是汗水,因為疼痛暴起青筋,右手握住裴蓁蓁刺來的匕首,氣息沉重。

僵持之際,裴蓁蓁扭身而起,手肘狠狠擊在他背後,石敢身形不穩地向前倒去,瞬息之間,裴蓁蓁反手用匕首斷了他右手經脈。

石敢右手無力垂下,他慘叫着,受傷的左臂不顧疼痛揮出一拳打在裴蓁蓁肩上,将她擊退。随後脫力地摔在地上,右腿傳來輕微的骨折聲。

裴蓁蓁連連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形,抹去嘴角一絲鮮血,她神色冷酷。

石敢的身手,便是當年的□□來,恐怕也讨不了便宜,好在他今日受傷不輕,否則自己根本不可能動得了他。

勉強坐起身的石敢氣喘如牛,他神色陰霾:“你我究竟有什麽恩怨,你為何一定要殺了我?!”

石敢想,他便是死,也該死在戰場上,死在一個小姑娘手上,真是草原勇士的恥辱!

裴蓁蓁冷冷地盯着他,手中匕首滴着血,一步一步上前。

“我乃是匈奴使者,你敢殺我,不怕被查出?!”石敢再次道,眼前的少女,分明是魏人。他生在草原,頭一回來洛陽城,何曾與人結下生死大仇?!

裴蓁蓁卻好像什麽也沒聽到,漠然地走向他。

石敢見自己不管說什麽都不能叫她猶豫,心中也着急起來,難道他今日真要死在這裏?!

不!他怎麽能死得這麽憋屈!

風吹過草地,石敢的耳朵動了動,他忽然看向右側,高聲道:“救命!”

裴蓁蓁不知這是不是他的計謀,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戒備地看向石敢右側。

照夜玉獅子打了個響鼻,緩緩向前,露出馬背上的王洵。逆光中,他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你為什麽在這裏。”裴蓁蓁的聲音有些嘶啞,眼神甚至是戒備的。

似乎她每次做什麽,都會恰好遇見他,這也未免太過巧合。

“我也想問你,為什麽。”王洵騎在馬上,直直地看向她。

石敢并未察覺兩人間的暗潮洶湧,他高聲對王洵道:“王七郎,我乃匈奴使者石敢,你快救我!”

裴蓁蓁手中的匕首還向下滴着血,日光照在刀刃上,反射出耀目的光。

“你要攔我?”裴蓁蓁一邊說,一邊計算如何在王洵要保石敢的情況下取他性命。

王洵右手緊緊握着缰繩,顯示出他心中并不如表面那麽平靜,他看向石敢,眼前忽又出現滿天飄揚的白底狼首旗,屠刀揮起,他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

王洵沉默着,從馬鞍旁的箭袋中取出一支箭。

那支箭呼嘯着從裴蓁蓁眼前飛過,最後準确地插、入石敢心髒要害。

石敢緩緩低下頭,看見緩緩被染紅的衣襟,眼神中還殘餘着不可置信。

裴蓁蓁下意識地看向王洵,四目相對,她怔在原處。

世人只記得王相溫潤如玉,是翩翩君子,卻忘了他也曾浴血長空,以雷霆手段肅清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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