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裴沅祯站在她面前,臉上辨不清情緒,但沈栀栀總覺得他帶着點瞧熱鬧的意思。

他問哭夠了嗎。

原本是哭得差不多了,可這會兒見着他,沈栀栀頓時有種無法擺脫命運的絕望。

她都還沒開始逃,他就追來了。

那她是不是......回去就要死了?

“嗚哇——”沈栀栀又哭起來:“我就要死了嗎?”

可她不甘心啊,她還有很多願望沒實現,還有很多事想做。

她哭着爬過去,一把抱住裴沅祯的腿。

“大人行行好,能不能看在奴婢就要死的份上,允奴婢兩件事?”

裴沅祯猝不及防被她抱住,愣了下。

他掙開,而沈栀栀抱得更緊。整張臉貼在他大腿上,眼淚透過布料幾乎沾到了他的皮膚。

“大人求求你了,奴婢就要死了,奴婢只有兩個小小的願望。”沈栀栀怕他不答應,飛快地說:“奴婢有一些積蓄埋在小院樹下,能不能交給奴婢的朋友時菊?”

“哦,時菊不是前院婢女,是後院廚房燒火的。她家窮,等着錢......”

“說第二條。”裴沅祯耐着性子。

“第二就是....就是......”沈栀栀湧出一大包眼淚,傷心欲絕:“能不能讓奴婢好好地死?奴婢不想被砍成八塊喂狗,太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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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沅祯靜默。

周圍的侍衛也跟着無言地靜默。

“允你!”裴沅祯不自在擡腳:“松開!”

沈栀栀得了承諾,趕緊放開手。

但凡接受了死亡後,莫名地,心裏只剩巨大的空寂。

她不再哭,安安靜靜坐在地上,聽那邊侍衛給裴沅祯禀報。

“大人,霍秉已被捉,要如何處置?”

“先帶回去。”

沈栀栀被侍衛牽馬駝了回來,然後徑直丢在明輝堂後罩樓。

“何意?”沈栀栀不解問:“我不用死在牢裏嗎?”

這侍衛是全程目睹過沈栀栀“慘狀”的,從沈栀栀在小樹林痛哭,到抱着裴沅祯大腿交代遺言,他都清楚。

這會兒見這姑娘頭發淩亂,哭得臉如花貓,也不忍再騙她。

“你不用死了。”他說。

沈栀栀懵。

“你以為今日霍秉帶你出逃的事,大人不知情?”侍衛道:“我跟你明說吧,這一切都是大人的計策。原本是想看你們出去與何人接頭,但是......”

但是沒想到,看到的是那種情況。

侍衛搖搖頭,礙于姑娘家顏面,不想把小樹林的事再複述一遍。

“總之,”侍衛說:“沒有證據證明你與他們是一夥的,你興許是被霍秉利用了。”

如此一聽,沈栀栀大喜:“大人相信我是清白的?”

“不然呢?大人還帶你回府,就是網開一面。”

“嗚哇——”沈栀栀哭起來。

“哎......你怎麽還哭?”

“我太高興了!”

“......”

沈栀栀回到小院,方月早就在那等着她了。

方月笑盈盈,指着火盆說:“姐姐快跨過去,從此以後無災無難,順風順水。”

沈栀栀提起裙擺猛地跨了一大步,還跨了個趔趄。

“姐姐小心。”方月忙扶住她:“熱水已經備好了,姐姐先去沐浴,一會我把飯菜端來。”

經歷過生死逃亡,大起大落,沈栀栀身心被折磨得十分脆弱,這會兒整個人像踩在雲端,飄忽忽不真實。

“方月,”她拉着方月的手:“你快掐我。”

“掐你做什麽?”

“讓我知道不是在做夢。”

方月笑:“姐姐沒做夢,姐姐從牢裏出來了,大人沒罰姐姐。”

方月還不知道沈栀栀逃出城的事,她說:“地牢那地方陰森晦氣,姐姐快去沐浴吧。”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沈栀栀堅信這一點。

她悶頭酣睡了一整天,将之前在牢裏的那些擔驚受怕睡眠不足全都補回來。

醒來後,已是次日傍晚。

她坐在榻邊,望着窗外那抹淺白天光,發呆了一小會。

見方月端飯進來,這才趿拉鞋子下床。

“我不在這幾日,沒什麽事吧?”她問。

方月正要擺飯,聞言頓了頓。

“怎麽,你遇到事情了?”沈栀栀問。

“不是我,是姐姐你。”

“我有事?”沈栀栀疑惑:“我除了坐牢還有什麽事?”

方月曾見過沈栀栀半夜數錢越數越興奮的樣子,很清楚她珍視那些積蓄,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告知。

沈栀栀見她為難,一把接過她手上的食盒,在桌邊坐下。

她邊擺飯,邊無所謂道:“有什麽事你就直說,我連生死大難都扛過來了,還有什麽是聽不得的?”

“也對。”方月松口氣,說:“姐姐入牢沒多久,咱們小院來了一群侍衛。”

沈栀栀拿碗喝湯。

“那些侍衛進門什麽都不說,到處翻找,連外頭樹下都沒放過。”

沈栀栀一頓,預感不祥地擡眼。

方月同情地點頭:“姐姐,他們從你床頭、床下、樹下、牆角這些地方搜了許多銀錢出來。”

“然、然後呢?”

“然後就帶走了。”

“帶走了?”沈栀栀把碗一撂:“那是我的錢,他們帶走做什麽?”

“說是查姐姐與細作勾結的罪證。”

“那是錢啊,白花花的錢,跟罪證有什麽關系?”

沈栀栀悲憤,飯都吃不下了,起身跑出門。

她來到樹下埋錢的地方,這裏的土果真被動過。此前為以防萬一被全部偷走,她把錢分成好幾吊埋得隐秘。

她按着标記一處一處地找,找到最後,心灰意冷地坐在地上。

方月追出來,勸她:“姐姐先吃飯吧,那些錢既然不是罪證,興許會還回來的。再說了,姐姐已經清清白白從牢裏出來,更說明你跟細作沒有任何關系,說不定,明天侍衛就把錢還過來了。”

方月這話好歹安慰了沈栀栀。

她找回了點冷靜:“你說得對,我一個燒火丫頭,存點錢不容易。況且那些錢對他們來說不多,犯不着貪沒我的去。”

她拍拍屁股起身,繼續回去吃晚飯。

不過吃完晚飯後,就等不及了,直接去了明輝堂。

沈栀栀去找陳管事,希望陳管事能幫她說說話。但陳管事沒在,不知去忙了什麽,她只好又回小院。

就這麽,煎熬了一宿,日次天蒙蒙亮她就起身。

方月端水進來:“姐姐怎麽起這麽早?”

“我睡不着,早飯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沈栀栀飛快穿衣,洗漱過後就出了門。

她又來到明輝堂,站在臺階上等了會,正好遇到一隊侍衛經過,便殷切問:“侍衛小哥,向您打聽件事。”

那侍衛停下來:“何事?”

“你可知......”她頓了下,擺手:“算了。”

此前她聽大壯說過,裴府的侍衛很多,且各司其職,巡邏的和查案的根本不是一夥人,或許問了他們也不清楚。

沈栀栀索性去找大壯打聽。

大壯見到她很高興。

“栀栀妹妹平安回來太好了,但那些錢就別去要了吧,破財消災!”

“怎麽能不要?”沈栀栀不舍:“那可是我的血汗錢,比命都重要。”

思忖了會,大壯說:“那這樣,栀栀妹妹去問問曹侍衛,我聽說那天是曹侍衛帶人去你院子挖的,他應該清楚。”

沈栀栀心喜,謝過大壯後,就去找曹侍衛。

曹侍衛在清風閣,正在跟其他人商讨事情。

等商讨結束,聽旁人說沈栀栀在外頭等他,他心裏詫異了下。

出來後,見沈栀栀鬼鬼祟祟躲在廊柱後跟他招手,他無奈走過去。

“沈姑娘找在下有何事?”

“你就是曹侍衛吧?”沈栀栀問。

曹侍衛點頭。

“那個......有件事想問問您。”沈栀栀斟酌了下,說:“聽說是你帶人去挖我銀錢的?”

曹侍衛尴尬地咳了咳:“正是。”

“那......錢在哪裏?能還給我嗎?”

“沈姑娘的錢在大人的書房,這事屬下做不了主。”

“在他書房?”沈栀栀奇怪:“為何放在他書房?”

“沒有大人的吩咐,屬下不能擅自挪動,因此只能放那。”

“......”

沈栀栀郁悶了會,又問:“那我能要回我的錢嗎?”

“這......”曹侍衛提議:“沈姑娘不若去問問大人?”

沈栀栀垂頭往回走,心裏糾結得很。

她才從裴沅祯手下撿回一條命,又要去跟他讨銀子嗎?

萬一他不肯給呢?

雖說銀錢不多,可一個奴婢跟主子讨錢,這事怎麽說都有點大逆不道。

沈栀栀去後廚找時菊訴苦。

時菊很同情,但除了陪她坐在門檻發呆,別無他法。

她問:“你想要回你的錢嗎?”

沈栀栀點頭:“當然想,只是不知怎麽去要。”

“唉!”時菊遞了個烤得焦熟的地瓜給她。

少頃,她湊過去小聲說:“栀栀,現在府上到處都在傳你的事。”

“傳什麽?”

“傳大人喜歡你......是真的假的?”

沈栀栀心想,她的錢都被裴奸臣挖走了,喜歡她個屁!

“你怎麽也相信這個?”

“我當然不信。”時菊忙搖頭:“大人是誰?那是天上的月亮,咱們只是地上的癞.蛤.蟆,可不敢肖想。”

“......能換個比喻嗎?我不想當癞.蛤.蟆。”

時菊自顧道:“大家都在私下議論,說細作這麽大的事大人都能饒你一命,定然是很喜歡你。還有人說,親眼瞧見大人的侍衛把你送回明輝堂的。”

“......”

“栀栀,”時菊道:“我雖不信那些傳言,但我想大人興許也沒旁人說的那麽可怕,不如等他心情好了你再去讨回來?”

沈栀栀吃着地瓜,動作緩緩停下來。

時菊這話倒是提醒她了。

——等裴奸臣心情好了,說不定她開口讨,他就給了呢。

辭別時菊,沈栀栀立即跑回小院,從雜物房扛了根竹篙,往蓮池去。

她想好了,她不能坐以待斃。等裴奸臣心情好不知要等到何時,不如自己主動點。

讨!好!他!

她風風火火跑到蓮池邊,望着滿池子的荷花,幹勁十足。

雖說六月采蓮子還有點早,但心意宜早不宜遲,回頭親手做一份蓮子羹給裴奸臣。

想來,他應該會領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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