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沈栀栀一慫,下意識就把心裏的話給說出來了。

裴沅祯怔了怔,像是沒聽清。

又或許,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說如此輕佻的話,以至于未能确信。

他又問了遍:“什麽?”

沈栀栀也察覺自己說漏嘴了,忙捂住嘴巴,支吾道:“沒什麽。”

她讪讪地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大人,奴婢給您送桂花糕來了。”

裴沅祯淡淡瞥了眼,繼續轉過頭去撸狗。

沈栀栀繞過玄關,小跑着來到他跟前。

“大人,這桂花糕用的桂花是奴婢在別莊後山摘的,新鮮極了,軟糯香甜,很好吃哦。”

她特地把“甜”字說得又重又長,觀察裴沅祯的反應。

果然,裴沅祯動作矜持地停下,閉着眼道:“放下吧。”

這意思是攆她走?

沈栀栀心想,她這次來就是為了讨錢的,走了還怎麽讨錢?

“怎麽?”裴沅祯問:“還有事?”

“奴婢......”沈栀栀猶猶豫豫道:“奴婢想問......”

裴沅祯掀眼,平淡的目光帶着些上位者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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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那句“我的錢大人何時還”卡在喉中,靈機一動,說:“大人有所不知,奴婢做的桂花糕與旁人的不同,吃的法子也不一樣。”

“哦?”裴沅祯懶懶地應聲:“有何不一樣?”

沈栀栀一本正經地說:“是這樣,這桂花糕需得蘸着蜂蜜吃才有滋味。”

反正都是甜的嘛,無所謂,沈栀栀想。

裴沅祯視線落在食盒中簡簡單單的桂花糕上,那眼神分明是看出了她在胡說八道。

“既如此,為何不帶蜂蜜過來?”

“哎呀——”沈栀栀兩掌一合,故作為難道:“奴婢是想帶來着,但是......奴婢手上沒錢。”

裴沅祯靜默了下,唇角幾不可查地勾了勾。

“帶蜂蜜與你是否有錢有何幹系?”

“大人這就不知道了。”沈栀栀說:“奴婢只是個小小的婢女,蜂蜜如此貴重之物,哪是奴婢能随意得的?自然得花錢買啊。”

沈栀栀暗暗為自己的聰明鼓掌,你看,話頭不就來了嗎?

她盯着裴沅祯的動作,見他擡手捏了塊桂花糕放入口中。

然後慢條斯理地嚼。

吃完一塊,又拿了一塊。

沈栀栀有點急......

你問啊,你繼續問啊。

她就等他下一句話,好提挖錢的事。

然而,裴沅祯壓根兒就沒接招。

眼見他三兩下就要吃光,沈栀栀急上心頭,想也不想就上前攔住。

“大人!”

裴沅祯一頓:“做什麽?”

“奴婢......奴婢覺得大人不妨用蜂蜜蘸着嘗嘗,滋味真的很不錯。”

“是麽?”裴沅祯半信半疑。

少頃,吩咐道:“去,弄一碗蜂蜜過來。”

他話音才落,屋檐下突然就冒出來個人。

沈栀栀納悶地四處看了看,心下奇怪,這些人是從哪蹦出來的?

侍衛去拿蜂蜜了,沈栀栀杵在那幹等,袖中的手指攪啊攪,絞盡腦汁也不知該怎麽開口讨錢。

看裴沅祯這樣子,分明是清楚自己的來意,但他故意裝作不知。

他一個大男人,堂堂大曌首輔,坐擁金山銀山,卻把着她一個婢女的幾兩銀子不放,好意思?

沈栀栀腹诽,面上就不怎麽藏得住。

裴沅祯只需一眼,就能看穿。

也不知為何,他今日心情好,就想逗逗這個小婢女。

“糕點做得不錯。”他說:“該賞。”

“賞?賞......什麽?”沈栀栀眼睛又亮起來。

裴沅祯,堂堂大塑首輔,坐擁金山銀山,随随便便一賞應該有很多錢吧?

想到此,沈栀栀壓着歡喜,忙行了一禮:“多謝大人,奴婢伺候大人是應該的,哪敢邀功讨賞?”

裴沅祯笑了笑,倏而問:“聽你說話,像是讀過些書。”

沈栀栀點頭:“奴婢小時候家中還算寬裕,上過幾年私塾。”

“會認字?”

“認得些。”

“會寫字?”

“也會的。”

“唔....”

問完這些,裴沅祯閑适地向後一靠,又閉上眼。

沈栀栀懵。

遲疑了會,她小聲問:“大人,您說賞奴婢,奴婢可不可以問問賞的是什麽。”

裴沅祯突然悶笑起來。

他閉着眼睛,睫毛一顫一顫的,像蝴蝶的翅膀。

沈栀栀等他笑完,厚着臉皮解釋:“奴婢當了這麽多年丫鬟,還是頭一回被主子賞,當然......很期待。”

“回頭讓人送去給你。”

“嗯。”沈栀栀高興,忙又福身作謝。

過了會,侍衛把蜂蜜端過來,一同來的,還有安俊良。

安俊良是過來禀報事情的,見沈栀栀站在裴沅祯身邊,而裴沅祯眉目舒展。

他心下詫異。

“大人。”他上前行禮。

裴沅祯睜眼,擡手一揮,示意侍衛和沈栀栀退下。

沈栀栀不太想走,但也清楚裴沅祯有正事處理,便福了福,跟着侍衛離開了。

出門後,她腳步輕快。

這一趟倒也不是完全沒收獲,至少裴沅祯說要賞她。

就是不知道他會賞多少錢。

清風堂內,安俊良道:“正如大人所料,楊佥事在家中自缢。”

“常侍郎前腳被我們的人抓走,楊佥事後腳就自缢在書房,還寫了封認罪狀。”

“什麽認罪狀。”

“說自己是受裴公指使,言辭懇切,句句肺腑。既感德裴公對其多年栽培,又愧疚于皇上和百姓。一直良心難安,遂以死謝罪。”

安俊良低嗤:“乍一看,倒真像那麽回事。據說都察院尤大人看完認罪狀後很氣憤,正打算竭力彈劾裴公。”

裴沅祯靜靜聽着,漫不經心地品嘗桂花糕。

“裴公在府上大怒,說此事純屬誣陷。不過這裏頭最有趣的,要數大人的二叔裴望。他似乎比旁人還急,得知事情後,立即為裴公賠禮道歉來了。”

“屬下來的時候,還看見賠禮放在渺德堂,一件瑪瑙金足麒麟獸,還有一筐禦貢的海南荔枝。”

安俊良笑:“屬下嘗了,荔枝挺甜。”

裴沅祯吃完,緩慢擦手。

“大人,這樁抄家案鬧得不小,民間百姓議論紛紛,可要讓大理寺接管?”

“不必了。”裴沅祯懶懶道:“後事就讓裴彥去頭疼,他當了這麽多年太保,總還有些本事。至于百姓口舌,随他們去。”

事情說完,見安俊良杵着不走。

裴沅祯問:“還有事?”

“大人,”安俊良視線落在桂花糕上,戲谑問:“這桂花糕好吃?”

“你想吃?”

裴沅祯已經吃了許多,盤中還剩兩塊,随口道:“你喜歡拿去嘗。”

他拍了拍阮烏,然後起身。

臨走時,還添了句:“蘸蜂蜜吃,滋味好。”

安俊良看他離去,狐疑地拿了塊蘸蜂蜜嘗,但下一刻立馬就吐出來。

搖頭道:“甜得發膩。”

沈栀栀回到小院,閑來無事擺弄她曬在院子裏的牛肉幹。

方月端碗過來:“姐姐遇到什麽事,這麽高興?”

“沒什麽,适才去給大人送桂花糕,大人說要賞我。”她看見碗裏的東西,頓時又皺眉:“怎麽還喝藥?我已經喝好幾天了。”

她原地轉了一圈:“你看,我完全好了,活蹦亂跳。”

“這可是大夫交代的,”方月說:“還得喝上兩天。”

推辭不過,沈栀栀深呼吸,捏住鼻子把藥一口喝盡。

吃過晚飯,沈栀栀坐在門口望眼欲穿。她等啊等,但萬萬沒想到等來的是一筐荔枝。

侍衛們放下東西要走時,她還不敢相信:“侍衛大哥,就沒其他的了?”

侍衛們懵了懵:“還有什麽?大人只吩咐讓屬下把這個送來。”

沈栀栀望着一筐圓咕隆咚的荔枝,不死心地去扒,可扒到底也沒瞧見其他。

“真的只有這個?”她說:“大人分明說好要賞我的。”

“這就是大人賞你的。”侍衛說:“難道大人還說賞了其他?”

“我......”

希望落空,沈栀栀心裏不是滋味。

“姐姐,”方月過來:“大人對你真好,賞了這麽多荔枝。我聽說這些可是禦貢的,尋常買不到。”

沈栀栀難過了會,認真問:“真的買不到?”

“嗯,”方月點頭:“我在府上伺候過這麽久,自然是清楚的。這麽貴重的果子大人都賞了你,說明對姐姐看中呢。”

沈栀栀沒心情理會,胡亂地點頭,然後拿了顆嘗。

禦貢的确實好吃。

“行吧,”沈栀栀又立即打起精神:“天無絕人之路。”

方月不懂她自言自語何意,道:“姐姐,這麽多荔枝可得好好儲藏,不然壞了。”

“方月你提醒得對,這麽多荔枝我一個人可吃不完。”

“走,”她叉腰:“咱們把這些拿去儲玉院。”

一刻鐘後,沈栀栀在儲玉院門口支了個水果攤子,賣荔枝。

她是這麽想的。

儲玉院的姑娘有錢,但有錢卻沒地兒花。而這些荔枝是禦貢水果,賣給這些有錢的姑娘們最合适。

連噱頭她都想好了,就說這些是裴沅祯最愛吃的,她就不信賣不出去。

沈栀栀算盤打得噼啪響,幹勁也十足。

一邊扇扇子,一邊吆喝:“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裴大人最愛吃的荔枝,個個果肉飽滿,不僅滋味好,吃了還能養顏。”

她伸出五根手指:“只要五十文,五十文便可買一斤。”

一開始,儲玉院的姑娘們猶豫,後來有人遣丫鬟買了一斤回去後,就跟炸了鍋似的,皆陸陸續續趕來。

“咱們大人真的愛吃這個?”

“我騙你做什麽?天氣炎熱,這果子潤肺解渴,大人一口一個,可愛吃了。”

也有識貨的,當下買了好幾斤。

這一買,衆人紛紛搶起來。

沒過一會,整筐荔枝一搶而空,供不應求。

沈栀栀帶着一包鼓鼓囊囊的銀錢,喜笑顏開回前院。

方月面色複雜地跟在身後。

“姐姐,大人賞的荔枝你就這麽賣了,萬一大人知道......”

“你也說了,這是大人賞給我的,賞了我的就是我的了,我吃不完賣一些又何妨?”

“......”

方月端詳沈栀栀,暗道,有恩寵就是不一樣。

沈栀栀抱着銀錢回到明輝堂,此時已經掌燈,四下一片寂靜。

她哼着小曲,正要拐過游廊回自己的小院,卻看到什麽猛地躲起來。

方月吓一跳:“姐姐,怎麽了?”

“噓,別出聲。”沈栀栀躲在廊柱後,悄悄探頭觀察。

裴沅祯坐在廳堂中,與人談事。

沈栀栀看見他有點心虛,畢竟半個時辰前她才賣了他一筐荔枝。

她把錢袋攏進懷中,用袖子遮掩,然後鬼鬼祟祟帶着方月從小跨院繞路走了。

這邊的動靜逃不過裴沅祯的眼睛。

他談完事後,招了個侍衛來問:“發生了何事?”

裴府到處都是暗衛,沈栀栀在儲玉院的動靜自然一清二楚。平日這種小事侍衛不會禀報,但裴沅祯主動問起來,就莫名有些忐忑。

他回禀:“大人,您傍晚賞給沈姑娘的一筐荔枝,沈姑娘拿去儲玉院賣了。”

侍衛事無巨細:“沈姑娘宣揚是大人最愛吃的果子,因此賣得特別好,還得了一大包銀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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