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沈栀栀被裴沅祯斷了財路,敢怒不敢言。
灰溜溜地回小院,路上碰見阮烏就逮着訴苦了一通。
阮烏也聽不懂,搖着尾巴任她摸狗頭。
“你家主子怎麽這樣?犯得着跟我一個小婢女過不去麽?我就賣賣帕子也礙不着他什麽,是吧?”
阮烏:嗷嗚~
“他什麽意思呢?把着我的錢不放,還拆我的臺,這讓我沈栀栀以後在府上怎麽混?”
阮烏:嗷嗚~
“我雖然是個婢女,但也要顏面啊。尤其做小買賣最講究的就是口碑,現在好了,侍衛大哥們都不信我了,以後我再賣什麽也沒人買了,他斷我財路,你說缺不缺德?”
阮烏:嗷嗚~嗷嗚~
“你也是這麽認為的?”沈栀栀心裏舒坦了點,把阮烏往角落又帶了帶,然後坐下來繼續叨叨。
“實在太欺負人了。”沈栀栀氣:“我掙點錢容易嗎?再沒幾個月我就得離開了,到時候若還讨不回錢,我這趟進裴府簡直就是虧本的買賣。”
“不行!”沈栀栀越想越不甘,倏地站起:“我不能就這麽放棄,錢一定要掙,還得多多地掙。”
裴府的下人這麽有錢,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沈栀栀重新打起精神,不過再給侍衛們賣帕子是不可能了,但一時半會也沒好主意,便只有先老老實實伺候裴沅祯。
這日中午,沈栀栀候在明輝堂門口,飯菜已經擺好了,就等裴沅祯過來。
裴沅祯正在渺得堂跟幾個官員議事,約莫過了一刻鐘,他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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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低頭規規矩矩。
裴沅祯隔着長長的天井,瞧見她一身淺紫薄衫娉婷立在廊下。
他緩緩擡腳過去,進了明輝堂飯廳,徑直在桌邊坐下來。
沈栀栀跟着,默不吭聲在一旁服侍。
過了會,裴沅祯開口:“你近日為何不說話?”
沈栀栀心想,我為何不說話你心裏沒個卯數麽?
但她不敢這麽說,強顏歡笑地解釋:“大人,奴婢最近喉嚨疼。”
“唔....”
裴沅祯默了會,突然問:“桂花還有嗎?”
“?”
沈栀栀不解。
裴沅祯矜持道:“上次去別院采的桂花,做成糕點确實比旁的桂花有滋味。”
沈栀栀恍然,原來他是想吃桂花糕了。
可她不想做!
上次費那麽大勁兒做桂花糕讨好他,最後也只是賞了一筐荔枝。
沈栀栀恭恭敬敬回道:“大人,上次采摘的不多,已經用完了。”
“無礙,”裴沅祯慢條斯理嚼飯:“回頭讓人再去采些來。”
“......”
沈栀栀憋屈地伺候完這頓飯,原是想回小院來着,結果出門時又被陳管事喊住了。
“收拾收拾,”她說:“一會大人出門,你随行伺候。”
“大人去哪?”
“大人的行蹤也是你一個婢女能過問的?”陳管事斜眼。
“......哦。”
沈栀栀一路胡思亂想,還以為裴沅祯要帶她去殺什麽人,畢竟上次湖畔畫舫的事還心有餘悸。
結果過半個時辰後,馬車在一條寬敞的大街停下來。
沈栀栀跟着下馬車,擡頭見門頭上“凝香館”三個大字,頓時傻眼。
她轉頭去看裴沅祯。
青天白日的,就來狎妓?
雖然他是首輔,位高權重,但......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凝香館門口早就有人恭候着了,老鸨并一群姑娘熱情地等在那。
老鸨說:“得知大人要來,小的把閑雜人等都清理了,連昨夜留宿的客人都攆了,大人放心。”
裴沅祯腳步不停。
那老鸨被忽視了個幹淨也沒惱,仍舊笑盈盈地跟着。她轉頭見沈栀栀随行,面色詫異了下。
裴沅祯進了大廳,裏頭果真安安靜靜。
這時,樓上傳來一陣笑聲:“裴大人來了?先坐下聽曲吧。”
沈栀栀擡頭望去,就見二樓欄杆處倚着個風情萬種的美人,她慵懶地扇着扇子,吩咐人去取琵琶。
沒多久,空寂的大廳裏響起琵琶聲。
琵琶抱懷,美人明豔。素手輕彈,袅袅之音如珠落玉盤。
沈栀栀聽得如癡如醉。
少頃,她悄悄看向裴沅祯。
不得不感慨,裴首輔就是裴首輔,連逛青樓都這麽有品位。
一曲結束後,大廳內又安靜下來,那女子問裴沅祯:“大人可還覺得不錯?這是我近日新譜的曲。”
裴沅淡漠喝茶,沒應。
女子随即笑着下樓,一襲大紅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綽約多姿。來到跟前時,還拂過一陣香風。
她注意到沈栀栀,訝異地“喲”了聲:“你身邊還有婢女?”
“你不認得?”裴沅瑾反問。
“你的婢女為何我認得?”
裴沅祯道:“名動京城的凝香館花魁,連我府上的婢女都熟稔,你本事不小。”
沈栀栀:“......”
裴沅祯這是暗戳戳笑話她呢!
沈栀栀尴尬,原來這位就是凝香館的花魁娘子。正主就在眼前,此時此刻,難免心虛。
她趕緊低頭,上前去倒茶。
那廂,裴沅祯問:“你邀我來此,有何事?”
“我還奇怪呢,”花魁娘子說:“我邀了你許多次,為何獨獨今日來了?”
裴沅祯又道:“你整日這麽無所事事,二叔就沒說你?”
聽得此,花魁娘子正色,聲音也變了。
“罰也罰了,罵也罵了,還能如何?你也清楚,我無心入仕,反倒是閑雲野鶴得趣。”
他話音一落,沈栀栀錯愕,目不轉睛打量花魁娘子。
察覺她的視線,那人扭頭,輕佻而優雅地問:“丫頭,好奇?”
沈栀栀咽了咽喉嚨,點頭,随後又搖頭。
原來......凝香館的花魁娘子是個男的?
怎麽能是男的呢?不是說京城的貴公子們都争相追逐嗎?她還賣過花魁娘子的帕子呢。
沈栀栀懵在原地,都忘了回話。
凝香館花魁娘子的真實身份,鮮為人知。此人正是裴沅祯的堂弟裴沅瑾,也是裴家族長裴望的第三子。
裴沅瑾慣來閑散安逸、潇灑不羁,不喜入仕,卻熱心經營行當。而且所經營的買賣大多是煙花場所。
整個大曌的青樓,他占了一半,連京城這家凝香館也是他的。
他與裴沅祯一起長大,兩人私下關系要好。平日常邀裴沅祯來玩樂,只不過裴沅祯對狎妓沒興趣,幾乎沒踏足過此地。
“我還以為你今日不會赴約。”裴沅瑾說:“到底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閑風。”裴沅祯道。
裴沅瑾笑,呷了口茶,“實不相瞞,我這次邀你來是受我父親之意。”
“明日就是家宴,他怕你不去,所以托我來請。”他無奈道:“父命難違。”
裴沅瑾又說:“我聽說了你跟四叔的事,常侍郎和楊佥事還真不像是他指使的。說句不中聽的,四叔那腦子能做出這麽周密的計劃?你就算給他十個腦子也不可能。”
裴沅祯動作停下,濃郁的長眉微斜:“聽口氣,你這有消息?”
裴沅瑾笑:“秦樓楚館這種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消息。”
“不過......”裴沅瑾停了下,又道:“我好像摸到點蛛絲馬跡,但背後那人十分狡猾,來這的官員很警覺。”
“但你放心,假以時日我定會幫你查出來。”他拍拍裴沅祯肩膀:“屆時,你要如何謝我?”
“你想要什麽?”
裴沅瑾扭頭去看沈栀栀,眼神恣意又勾人:“你這婢女很有趣,我見第一眼就喜歡,不如送我了。”
沈栀栀瞪大眼睛,緊張地看向裴沅祯。
她不想去,不想跟旁人走。
先不說人生地不熟的,就說她在裴沅祯那還有錢沒讨回來呢。若是走了,她向誰讨去?
裴沅祯沒說話,面上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
沈栀栀見他半天也不吭聲,越來越急。
急上心頭,忙上前行了一禮,道:“多謝公子厚愛,可奴婢是大人的奴婢。奴婢進府時曾暗暗發過誓要好生伺候大人的,若是就這麽跟您走了,奴婢心下難安。”
裴沅瑾一怔,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婢女可太有意思了!”
裴沅祯也淺淺勾了勾唇。
接下來,兩人又談了些別的。沒多久,裴沅祯起身告辭。
沈栀栀服侍裴沅祯上馬車時,見他意味不明地瞥過來,不由得臉熱尴尬。
“發過誓?”他聲音懶懶的:“唔....忠心可嘉。”
“......”
次日,裴望操辦家宴,邀請了裴家德高望重的長輩前來。
此次家宴意在促成裴沅祯和裴彥的關系緩和。
說來挺有意思,裴沅祯是大房裴瑺的兒子,而裴瑺與裴彥是同胞親兄弟。裴望是二房,乃庶出,衆人調侃他為了嫡出叔侄的關系操碎了心。
裴望呵呵笑:“都是一家人嘛,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裴望這人老實,又拎得清身份。裴家嫡出皆在朝中當值,而他甘願退居幕後打理裴家生意,為其他兄弟做襯。
這人還熱衷當和事佬,且沒什麽脾氣,雖是族長身份,卻常受人輕慢。
衆人此次前來參加家宴,不是給裴望面子,而主要是等裴沅祯。畢竟平時沒什麽機會跟裴沅祯套近乎,也就靠年節家宴的日子。
是以,今日的家宴,裴家族人來得很整齊。
裴沅祯到的時候,衆人都在堂屋迎了。
只不過有一人姍姍來遲,便是裴彥。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入座,三杯酒下肚後,便開始發飙。
“裴沅祯,我裴彥敢做敢當!常侍郎抄家的事不是我指使的,楊佥事純屬誣蔑。不論你信否,我沒做就是沒做!”
裴沅祯兀自品酒,沒說話。
裴望笑着出來打圓場:“今日是家宴,此事四弟改日再提可好?咱們難得跟沅祯坐下來吃酒,有話好好說。”
“我跟他有什麽好說?”裴彥當場甩袖:“他害死我大哥,害死我嫂子,這筆賬我一輩子跟他沒完!”
“四弟,”裴望正色:“外頭的風言風語怎麽你也信?我說多少遍了,沅祯不是那樣的人。再說了,咱們一家人互相猜忌豈不讓人看笑話?”
“二哥,你想跟他做一家人你去,別拉上我,我裴彥沒那樣狼心狗肺的侄子。”
“再有.....”裴彥道:“你別再假借我的名義去跟他說好話,我裴彥就是死也不會向他服軟!”
“好好好......”家宴才開始就鬧成這樣,裴望嘆氣:“先吃飯吧。”
“不吃了!”
裴彥站起身:“我今日來,不是來吃飯的,是來辦事。”
“把人帶上來。”他吩咐。
很快,有兩個侍衛押着個人進廳。
被押進來的,正是戶部清吏司覃侍郎,他一進門就朝裴沅祯跪下:“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大理寺的人後腳也跟了進來。
“打攪了。”大理寺卿孟子靖抱拳道:“本不該今日前來打攪大家的興致,但裴公有請,難以推卻。”
他轉身對裴沅祯行了一禮,然後奉上了本賬冊。
禀報道:“首輔大人,這是裴公從覃侍郎府上找到的賬冊。上頭記錄覃侍郎與朝廷官員的賄賂往來,其中一筆數額龐大,且還是來自岱梁。”
提到岱梁,廳內衆人安靜下來。
原因無他。
去年,裴沅祯從內閣頒布了條“改農種桑”的政令,其中岱梁就是頭一個實驗州。
政令固然好,但實施了快一年,卻成效甚微。在今年年初裴沅祯意在重新整改,卻遭到了常侍郎等人的反對,皇上也跟着反駁了這條政令。
是以,就有了裴沅祯罷官在家不上朝的事。
孟子靖繼續道:“除此之外,下官在常侍郎家中也找到了私賬,裏頭同樣記錄了從岱梁得來的賄賂。下官覺得可疑,便前來請示。”
裴沅祯不徐不疾地翻看賬本,上頭的賄賂數額令人震驚。僅從去年下旬短短幾個月,賄賂就達到了數百兩。
“裴沅祯!”這時,裴彥出聲道:“今日大理寺孟大人也在此作證,我裴彥是受人冤枉,你最好堂堂正正地查,免得将莫須有罪名扣我頭上。”
裴沅祯冷冷掀眼:“四叔何意?”
“我随便說說而已,難道是聽者有心?”裴彥嗤道:“除非你心裏有鬼,賊喊捉賊。”
“四弟!”裴望忙站出來斥責:“你怎能說這種話?沅祯也曾受人陷害,豈會是始作俑者。”
裴彥哼了聲:“這可說不定,有些人從小就會演,明明是白眼狼卻裝作無害的狗。”
“裴公無禮!”
裴沅祯的侍衛抽刀上前怒斥。
“放肆!”
裴彥那邊的侍衛也抽刀相護。
兩撥人在大廳裏拔刀對峙,勢同水火。
裴望頭疼不已,好言勸道:“快把刀收回去,今日是家宴,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兩撥侍衛沒人聽他的。
裴望又讪讪看向裴沅祯:“賢侄,你看......”
須臾,裴沅祯開口:“都退下吧。”
侍衛這才收刀。
沈栀栀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
那些長刀明晃晃的,還泛着寒光。若是在狹小的廳內打起來,她還真怕被不小心砍死。
有了這麽個開頭,家宴自然是吃不下去了。
裴沅祯很快起身走人,他走後沒多久,裴彥也走了。
當晚,裴沅祯在裴望府邸留宿,而沈栀栀作為随行伺候的丫鬟,被安排住在耳房。
伺候裴沅祯用完晚膳後,她就回自己的屋子了。
裴望府上辦事妥帖周到,連帶着她這個随行丫鬟也得了份夜宵。夜宵是牛乳和紅豆做的,酸酸甜甜好喝,沈栀栀連喝了兩碗。
到了半夜,沈栀栀被尿憋醒,她掙紮了會,還是決定起身。
裴沅祯住的院子雅致且寬敞,但就是太寬敞了,以至于如廁得走好長一段路。
沈栀栀提燈沿着夾道去恭房。
突然,一道黑影從眼前掠過。那黑影劃過牆頭的瓦片,窣窣輕響。
沈栀栀吓得喊出聲,下一刻,嘴就被人捂住了。
她驚恐掙紮:“嗚嗚嗚......”
“別出聲,是我。”
清潤低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人分明就是裴沅祯。
沈栀栀頓時停下來,松了口氣。
“大人怎麽在這?”她說:“奴婢還以為遇到采花賊了。”
“......”
裴沅祯沒時間解釋,二話不說,提起她就往屋檐上飛。
沈栀栀一口氣沒換上來,又吓得差點昏過去。
“大人要帶奴婢去哪?”
“閉嘴!”
沈栀栀趕緊捂住嘴巴。看着自己懸在半空、被人擰着跳來跳去,心也跟着跳來跳去。
就怕裴沅祯一個不高興,把她丢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裴沅祯總算停下來。
沈栀栀腳落地,然而踩到什麽,猛地一滑。
但很快,胳膊被人拉住了。
她心有餘悸地站穩,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屋頂上。
沈栀栀愁死了。
大晚上的,裴沅祯帶她來屋頂做什麽?
“蹲下。”裴沅祯低聲命令。
沈栀栀緩緩蹲下,但她重心不穩,怕摔下去,索性就整個人趴着。
不敢動彈,姿勢滑稽。
裴沅祯蹲着等了會,然後掀起瓦片,看進去。
沈栀栀悄悄探眼,屋子裏燭火昏暗,她什麽都沒看到。
就這麽,她安安靜靜地陪裴沅祯等了會,發現他居然什麽動作都沒有。
“大人......”她小聲問:“我們還要等多久?”
裴沅祯視線從屋子裏收回,平靜轉向她。
沈栀栀難以啓齒,支吾了會,委屈道:“奴婢.....奴婢原本是要出門如廁來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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