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客棧後面是一條小?河, 如今入秋,河水越發地淺,有些地方還露出了光滑的石頭。

沈栀栀牽着阮烏在河邊漫步, 手裏抓了把小?石子, 偶爾往河裏扔。

“狗大人,你說?咱們得在荷縣待多久啊?”

“說?起來?,我是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呢, 還怪想京城的,也不知道?時菊和大壯他們在做什麽。”

“希望荷縣的事順利才好, 這麽多難民?......唉!”

“我小?時候家裏也曾鬧過饑荒, 那一年蝗災特別嚴重,家裏的米缸見了底整天餓肚子。不過後來?就?好了,官府派人來?發糧了。”

“我永遠記得那天下午,那位年輕的官員一邊分米一邊抹汗的樣子。當時我們村裏人看見他就?像看見救命的菩薩。”

“所以啊, 狗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的記憶作祟,這幾日我見公子也總覺得他長得像菩薩似的,你說?奇不奇怪。”

阮烏:嗷嗚~

沈栀栀百無?聊賴地瞥向?阮烏, 瞥着瞥着,頓時不大高興起來?。

她拍了把狗頭:“我怎麽瞧你近日越發肥了呢?”

“你不是暈船嗎?暈船也不影響你一天吃五頓。我跟你說?,以前是以前, 但?現在來?了荷縣你得省着些, 連公子都粗茶淡飯了, 你可不能?再吃肉了。”

嗷嗚嗚~

阮烏不樂意, 別過頭去。

沈栀栀正想開口跟它講道?理, 那廂有侍衛跑過來?。

“沈姑娘,公子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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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沈栀栀牽着阮烏回客棧, 徑直上了二樓,敲門。

“進來?。”

沈栀栀進去後,見裏頭不止裴沅祯,還有另外幾人。她福了福:“公子,有何事吩咐?”

“有件事想考考你。”裴沅祯喝了盞茶,緩緩道?。

“啊?”沈栀栀懵:“為、為何?”

聽到考校這個詞她就?怕。小?時候在私塾被夫子考校,在家被娘親考校,後來?當了丫鬟又被管事們考校。

沒完沒了。

裴沅祯見她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跟平日不學無?術臨時被抓去考場的人無?異,不禁好笑。

“不為何。”他說?:“你作為我最得力的婢女,自然?得考校一二。”

“......”

沈栀栀吶吶問:“公子要考什麽?”

“假設,你帶了十鬥米去街市上賣,而有一人手上有錢也缺糧卻并不肯買,你當如何?”

“有錢缺糧卻不肯買?”沈栀栀納悶:“為何?他不吃飯的嗎?”

“......是我在問你。”

“哦。”沈栀栀觑了眼兩邊椅子上坐着的人,個個皆認真?地盯着她,惹得她心下緊張起來?。

她說?:“他有錢缺糧卻不肯買,奴婢想肯定是個貪財之人,而且這人極其吝啬摳搜不舍得花錢。”

“但?飯必須吃啊,不吃他會餓死。”沈栀栀繼續道?:“既然?如此?,那就?想個法子,既能?賣給他糧,又能?讓他少花錢甚至不花錢。”

“這話?聽着有意思??”孟欽德來?了興致:“沈姑娘的意思?是虧本賣給他?”

“當然?不是!”沈栀栀搖頭:“虧本的買賣哪能?做?”

“那沈姑娘有何良策?”

“算不得良策,說?起來?這法子奴婢也曾用過呢。”沈栀栀說?:“奴婢以前賣針線,有個人就?是如此?,她有錢且吝啬,既想從奴婢這買針線,又想少花錢撈好處。”

“那奴婢就?想了這麽個法子。”她道?:“拉攏她,把她當成盟友。”

“盟友?”孟欽德不解。

“嗯。”沈栀栀道?:“引誘她成為自己的盟友,那麽她不僅會跟奴婢買東西,還會幫奴婢賣東西。”

孟欽德擰眉問:“沈姑娘可否具體說?說??”

“其實也不難的,比如奴婢賣針線的價錢是三文,那就?提高至五文,最後還是以三文賣給她,她再拿去賣五文。其中所得的兩文差價都歸她所有。這麽一來?,她自己不僅花了最少的錢買針線,而且還能?從裏頭掙不少錢。兩廂核算,說?不準她連買針線的錢都省了呢。”

沈栀栀說?:“如此?一來?,可不就?是不花錢也能?買麽?”

孟欽德一怔,少頃,撫掌笑起來?:“沈姑娘這法子果真?好哇!對方少花錢,甚至不花錢就?能?買糧,他自己還能?從中撈好處,這可是一舉三得之妙計。”

他轉頭對裴沅祯道?:“公子,這可真?是好法子。若我們以此?引誘杜梁志,不僅讓他解了荷縣燃眉之急,還能?讓他從中撈得一筆。眼下除了荷縣,岱梁其他地方同樣需要買糧,杜梁志是這的地頭蛇,讓他去周旋比咱們來?得更方便。況且杜梁志此?人我最是了解,到嘴的好處不要白不要。”

“不止如此?,”奚白璋也高興地說?:“朝廷撥下來?的銀子,還能?回流到我們手上,屆時買藥材建屋舍可就?不用愁了。”

裴沅祯唇角噙着點笑意,目光贊賞地落在沈栀栀身上。

倒是沈栀栀聽孟欽德說?完後才明白過來?,裴沅祯哪是想考她,而是讓她給荷縣出主意。

她頓時有些慌,忐忑道?:“公子,奴婢這法子只是奴婢以前做小?買賣用的。荷縣這麽大的事,奴婢可不敢出主意。”

“有何不敢?”裴沅祯道?:“你只管說?你的主意,成與不成有我給你擔着。”

“......哦。”

另一邊,孟欽德像是心裏落下顆大石似的,整個人輕松起來?,皺了幾天的眉也完全舒展。

他立即起身:“公子,我這就?去杜梁志那走一趟,荷縣的事務必督促他辦好。”

裴沅祯點頭。

這時,奚白璋也起身:“既然?有錢了,那我也去跟寧小?兄弟說?一聲,讓他在采買冊子上再添些東西。”

很快,屋內的人陸陸續續離開,只剩下裴沅祯和沈栀栀兩人。

沈栀栀見天色已暗,便走去桌邊掌燈。

想到什麽,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裴沅祯。

裴沅祯正心情不錯地摩挲玉扳指,感受到她的視線,出聲道?:“有話?就?說?。”

“公子,”沈栀栀問:“奴婢有一事不明白。”

“何事?”

“荷縣縣令這麽壞,公子為何不直接把他抓起來??”

“卸磨殺驢可聽說?過?”

沈栀栀眨巴眨巴眼睛,點頭,又搖頭。

裴沅祯耐心對她解釋:“抓荷縣縣令容易,但?整個荷縣有許多個杜梁志,若全部抓起來?,就?沒人幹活了。非常時期,非常用人手段,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恢複荷縣民?生。現在不是抓杜梁志的時候,還得讓他幹活。”

沈栀栀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問:“但?公子這次帶來?的米糧可不少,若是按奴婢的法子,荷縣縣令能?從中撈不少錢呢?多可惜啊。”

“不可惜。”裴沅祯淡淡道?。

“怎麽不可惜,那麽多錢進了他口袋,他不管百姓死活罷了,公子怎能?助長他貪得無?厭?”

“誰說?要助長他?”裴沅祯道?:“荷縣縣令我遲早要收拾,既如此?,倒不如先把他養肥了。”

“原來?如此?!”沈栀栀恍然?大悟:“殺羊之前先把羊養肥,到時候羊身上的好處全都歸主人了。”

她真?誠贊美:“公子,您可真?狡猾!”

裴沅祯涼涼斜眼:“說?什麽呢。”

沈栀栀趕緊捂住嘴巴,讪讪笑道?:“奴婢說?錯了。”

荷縣縣衙,孟欽德換了身官袍端坐在議事堂。那廂,杜梁志匆匆趕來?。

他這回倒像了點當官的樣子,許是出門查探民?情去了,衣袍下擺和皂靴沾了不少泥。

他上前行了一禮,又猛灌了半壺茶:“讓孟大人久等了,下官慚愧。”

孟欽德見他如此?,勉強給了點好臉色。

“我上次跟你說?的話?可不是開玩笑,我這次來?就?是為了督促你荷縣之事。救災和撫民?一樣不可少。”他指着一旁放着的兩個大箱子,說?:“我行李都搬來?了,你趕緊着人收拾屋子出來?。”

“是是是,幸得孟大人不嫌棄,本縣衙蓬荜生輝。”

“這些官場馬屁你別跟我說?,我問你,買糧的事你如何打算?”

“唉!”杜梁志為難得很:“下官上回也說?過了,心有餘力不足啊。”

“那你到底想不想買糧救百姓?”

“想啊,當然?想,但?錢呢?”

“錢的事好說?。”孟欽德示意他走近坐下,低聲道?:“我得了個消息,咱們這路過一個京城的大糧商,原本是要繼續南下去臨州。”

“臨州水患想必你也聽說?了,朝廷撥了大筆錢過去,許多糧商紛紛趕去尋商機。但?這糧商昨日被我匆匆攔下了,若是都帶糧去臨州了,那咱們岱梁怎麽辦?”

杜梁志點頭。

“所以啊,”孟欽德說?:“你我親自邀這人見一面,無?論用何法子,務必要把這人的糧留在荷縣。不然?,百姓餓死,你我性命不保。”

“孟大人,你怎麽還是不明白下官難處?下官即便現在去見那糧商,可兩手空空,怎麽把人留下來??”

“法子是人想的,你快些準備,我明日就?把人請過來?。”

“好好好,下官掃榻相迎。但?有一點下官先說?好......”杜梁志說?:“下官盡力為之,至于留不留得住,孟大人回頭在知府面前可得為我解釋。”

孟欽德不耐煩擺手:“你快去就?是!”

杜梁志拱手一禮,離開了。等進了內院,他吩咐管家:“你派人去查一查路過的糧商姓甚名誰,家裏什麽來?頭。”

當夜,裴沅祯就?收到了杜梁志派人送來?的帖子,邀他明日去府上做客。

沈栀栀問:“能?成嗎?”

裴沅祯正在寫信,頭也未擡:“杜梁志,巳年進士,能?力和才學皆優異,卻甘願留在岱梁這樣的地方當個小?小?縣令,你猜是為何?”

“為何?”

“天高皇帝遠,土鼈也能?當太歲。一來?荷縣他一人為大,二來?岱梁這個地方富庶繁榮。”

“哦,”沈栀栀像是懂了點:“所以,他不想去京城做官,就?想在這撈油水?”

裴沅祯點頭:“人各有志,若是你你會怎麽做?”

沈栀栀認真?想了下:“若是奴婢,當然?也願留在這撈錢啊。”

“......”

裴沅祯眸子幽幽地擡起。

“奴婢說?的是實話?啊,當然?奴婢才不是杜梁志那樣的大壞蛋,奴婢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是麽?”裴沅祯慢悠悠地拆臺:“賣裴家老三的帕子也是取之有道??”

“......”

這人可真?讨厭!

“你在心裏罵我。”裴沅祯說?。

“沒有。”沈栀栀大眼睛無?辜。

“我聽見了,你罵我小?心眼。”

“奴婢哪有,奴婢只罵了句讨厭。”

“嗯?”裴沅祯似笑非笑。

“......”

沈栀栀憋悶:“公子實在太壞了,居然?詐奴婢。”

裴沅祯勾唇。

次日,裴沅祯喬裝去見杜梁志,而沈栀栀也分得了個任務,那就?是——裝扮成裴沅祯的寵妾。

沈栀栀聽到的時候,難為情得很。

“公子,”她試圖商量:“奴婢可不可以繼續扮作婢女啊?”

“不行。”裴沅瑾冷漠拒絕:“今日杜梁志設了鴻門宴,你得助我。”

沈栀栀不懂:“奴婢只是個小?小?的婢女,能?做什麽?”

奚白璋正在挑揀藥材,聞言,擡頭道?:“你用處大着了,若是有美人上前來?敬酒,你說?公子喝還是不喝?若是你在的話?,便可以幫公子擋酒。”

“可奴婢不會喝酒啊。”

“喝酒不會,撒嬌會不會?”奚白璋說?:“屆時你就?把自己當成公子的寵妾,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只管把那些意圖不軌的美人們收拾就?行。”

“......”

這不就?是讓她當嚣張跋扈的妲己麽?

她猶豫:“奴婢只是個小?小?的婢女,怕萬一做不好......”

裴沅祯正在看書?,不緊不慢開口:“賞三兩銀子。”

“......做不好是不可能?的!”沈栀栀立馬道?:“不就?是扮演拈酸吃醋跋扈嬌蠻的寵妾麽?奴婢在話?本子裏見得多了,懂着呢!”

是以,事情就?這麽定下來?。

但?寵妾要有寵妾的樣子,在裴沅祯的吩咐下,尤冰倩把沈栀栀拖進屋子搗鼓了一通。

大約搗鼓了半個時辰,裴沅祯在門口都等得不耐煩了,才聽見有人緩緩下樓梯。

他轉身。

沈栀栀一襲淺紫煙羅長裙明媚婀娜,俏麗而拘謹地立在晨光中笑。

許是那笑容太耀眼,他恍了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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