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過去

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一分一秒都變得緩慢。

好在此刻只有床頭的一盞臺燈亮着,将溫晚眼底閃過的震顫完美掩蓋。

她沒有讓他看太久,幾秒後扔下一句“随便你”,便匆匆提步去了洗手間。

關上門,溫晚靠在冰冷的金屬制板上,對着滿室的黑暗看了好一會,才堪堪将過速的心跳聲壓下,随後擰開水龍頭,用涼水撲了把臉。

等她換好衣服出來,梁馭已經不在房內。

只在經過沙發的時候,看見他放在扶手上的西裝外套。

溫晚站在原地環顧四周,還是将床上多餘的一床毛毯扯下,又找到遙控器把空調打開,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她才掀開被子上床。

折騰了一晚上的疲憊在此刻愈發濃重,可是她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溫晚睜開眼睛翻了個身,然後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梁馭剛從外頭進來就感覺到室內充斥的暖意。

他去洗手間簡單沖洗了下,出來時發現沙發上多出來的一疊的毛毯,往對面看,床上的人睡顏安穩,呼吸平緩,似乎已經進入夢鄉。

梁馭扯過毛毯蓋在身上,也跟着躺下來。

奈何沙發着實太小,躺了一會就覺得哪哪都局限着,他索性坐起來,環胸倚着沙發靠背,阖上眼,沒一會就睡着了。

直到身側沒了大幅度的響動,溫晚才側頭去看沙發那側的人。

結果沒幾秒,就被對方抓了個正着。

梁馭掀起眸子,輕擰眉心,“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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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摻着濃濃倦意,比剛才故意捉弄她時還要低啞幾分。

溫晚面不改色地收回視線,“沒有,我只是覺得你那邊燈太亮了,有點刺眼。”

梁馭笑了聲,而後長臂一伸撥動開關。

“啪——”燈光應聲而滅。

整個室內陡然暗下來,只餘窗臺邊的一抹月色泛着冷光。

梁馭調整坐姿,“現在可以了?”

黑暗能夠将人的情緒完美隐匿,溫晚靜默幾秒才開口:“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

她瞪着天花板看了會,覺得現在重提舊事真的很傻,但這個問題實在擱在心頭太久,又怕以後找不到時機再問,于是沒多想便直言道:“當初,你為什麽會同意跟我結婚?”

無聲暗處,梁馭順着話音重新睜開眼,“後悔了?”

溫晚未置可否,“只是問問。”

說完,那邊再沒接話,房間裏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連綿交彙在一起。

就在溫晚以為梁馭睡着了,不會回答她的問題時,身後的人卻再次開口:“沒什麽特殊理由,湊巧而已。加上各有難題,倒也算般配。”

般配嗎?

溫晚将那個字眼在舌尖繞了兩圈,也許吧。

但于她而言,更多的是覺得慶幸。

而這種慶幸的緣由,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說給梁馭聽。

得到回答,溫晚側身用手肘枕住腦袋,努力讓自己進入夢鄉。

跟她的釋然和妥協截然相反,說完那些話,梁馭思緒仿佛一下子被拽回到幾個月前。

想起那段時間,他正被魏淑雲催着相親的手段弄得焦頭爛額,在他幾次三番明言推拒之後,魏淑雲甚至直接将相親地點定在了梁家老宅。

梁馭記得當天是魏淑雲打電話說奶奶病了,讓他抓緊時間回家一趟。

卻不想到家時,老太太正好端端地坐在沙發邊喝茶。

也是那時候,他留意到人群中有一位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姑娘。

身姿娉婷,端麗清婉。

有人說,人和人的遇見其實都要依靠緣分和時機。

梁馭之前不信,現在想想,魏淑雲為他安排的這麽多人,他被都用三言兩語打發推拒了,甚至連人家的面都沒見過。

唯獨溫晚。

哪怕不是出于本心,也仍然在他生命中留下了痕跡。

自那之後,再無他人。

溫晚醒來時,梁馭已經不在房間裏。

她一早去辦理了出院手續之後,馬不停蹄地回到拍攝現場。

一整天的重頭戲份,接近淩晨12點才收工。

在回酒店的路上溫晚接到魏淑雲的電話,說已經讓于渺将她的行李拿到了城南梁馭常住的公寓裏,叫她晚上直接去那住。

魏淑雲大概早就料到了溫晚會推辭,這樣一來,她連找借口的機會都沒有了。

去城南的路途肯定比回酒店要遠,但勝在安全舒适。

各類日用品魏淑雲已經安排人買好,冰箱裏都是新鮮采購的蔬菜瓜果,又考慮到溫晚平常不規律的飲食,還特意叫了一個阿姨來做飯。

每日三餐,都讓于渺從家裏帶過去。

就這樣補養了幾周,溫晚覺得自己的臉都圓潤了不少。

未免長胖不接戲,她跟阿姨囑咐菜要少油少鹽,最好是簡單焯一下水就能吃的那種,補湯也不用熬了,平日收工後晚上還加了半個小時的瑜伽。

基于上次的事,魏淑雲一開始的本意是讓梁馭放下工作,過來好好陪溫晚幾天。

但礙于兩人的真實婚姻狀況,梁馭直言手頭事情太多實在走不開,溫晚也在自己婆婆面前裝了一回賢惠,強烈建議梁馭去處理工作,不然兩頭都不顧好就成了她的罪過了。

魏淑雲聽溫晚這麽懂事,就更心疼她了。

每當周末有空的時候都會花幾個小時的時間過來看看,溫晚跟魏淑雲相處久了,關系也比從前親近很多。

這周,恰逢溫晚有個拍攝要回海城,工作結束後,她去老宅看了趟魏淑雲。

臨走前,魏淑雲又塞了不少新買的保健品到她車上,甚至旁敲側擊地問起她有沒有懷孕的打算。

溫晚應付幾句,心虛地上了車。

回程的時候她莫名覺得有點虧欠魏淑雲,如果不是她和梁馭這樣的婚姻,說不定她本可以在現在這個年紀抱上孫子的。

因為這件事惦記在心裏,後面幾天溫晚都沒什麽胃口,整個人有點恹恹的。

許是魏淑雲同樣跟梁馭說了這些,這兩周他來看她的次數也變得頻繁,有時候梁馭會在景園過夜,不過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回避掉有關孩子的話題。

就好像有些事只要不提起,就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部戲拍到12月末,已經進入收尾階段。

午飯後難得的空閑時間,溫晚套上羽絨服坐在古亭的臺階上休息。

正閉眼小憩,手機上進來一條微信。

梁馭:[什麽時候收工?]

溫晚回複過去:[大概6點。]

梁馭:[行,到時候來接你。]

溫晚:[好。]

明天是陽歷的新年,今晚在梁家有一個跨年宴,是提前兩周魏淑雲就和她約好的。

交流完畢,梁馭沒再說別的。

溫晚順勢将聊天界面往上翻了翻,發現他們的對話形式大都是這樣,除了偶爾做戲冒出來的幾句情話,其他時候幾乎都是單一到像合作夥伴間的工作交接。

倒是很符合他們現在的關系。

不親不疏,不遠不近,有在外人面前假裝恩愛的默契,也能在私下裏做到互不幹擾,這種狀态,其實已經超出她一開始對于這段婚姻生活的預期。

溫晚有時候想,要是能一直這樣相安無事下去,也挺好的。

可偏偏,她還是會忍不住對未來抱有期待。

涼亭離正在拍戲的地方還有段距離,身邊坐了幾個同組的演員也在等戲,他們或聚在一起交談或獨自在看手機,其中還有位年紀較輕的小姑娘正在擺弄她的相機。

溫晚看了一會便将手機放進衣袋裏,準備繼續補眠。

這時忽然從右前方傳來一道喊聲——“溫晚姐,看我!”

那同組的小姑娘将攝像頭對準了她,溫晚循聲望去,纏在發髻上的絲帶迎風而動,碧玉串珠式樣的耳墜随之擺向一側,柳葉彎眉,杏眼靈巧,是累贅厚重的羽絨服都擋不住的貌美。

連拍照的人也覺得驚豔,沖她晃了晃手機,“溫晚姐,我等下把照片發給你呀。”

溫晚彎眸應聲:“好,謝謝你。”

傍晚收工後沒多久,溫晚手機上就收到了那張照片。

換好衣服出來,她順着梁馭發來的定位去找,卻在走出影視城門口時被人叫住:“溫晚。”

回過頭發現,竟然是沈随。

溫晚:“很少見你不穿白大褂的樣子,還真有點不習慣。”

沈随看她的穿着,不像簡單回家的樣子,唇角僵了下,“去和家人吃飯?”

“嗯,跨年夜嘛。”溫晚說,“你今天下班還挺早。”

“順路而已。”沈随問,“你身體好點了嗎?”

溫晚點頭,随口打趣道:“好多了,大概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去麻煩你了。”

聞言,沈随喉口立時泛上一陣澀意,“不見也好,醫院這種地方是不能總去。”

“我開個玩笑,你別當真,下次找個時間我請你吃飯。”

“好。”沈随頓了頓,臨走前将手裏的一個袋子遞給她,“對了,這是我媽從老家帶回來的酥餅,你嘗嘗。”

溫晚沖他笑了下,“謝謝你,也替我謝謝阿姨。”

“別客氣。”沈随說,“那我不耽誤你了。”

“沈随。”溫晚想想還是叫住他。

沈随回頭站定,不同于其他時候,這次見她深思許久才開口:“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希望,你能幫我守口如瓶。”

那話裏的意思沈随聽懂了,他沉默着看她幾秒,“他還不知情?”

溫晚:“他不必知情。”

見她這麽堅定,沈随終是松了口,“好,我答應你。”

“謝謝。”溫晚緊繃的神情總算松懈下來,朝他晃了晃袋子,彎起唇角,“也祝你新年快樂。”

她的笑容那樣美好,沈随不免有一瞬恍神,好半晌才重新找到自己的聲音:“新年快樂。”

他掉頭離去,溫晚站在原地目送他走遠。

而相互道別的兩人并未留意,這一切,都被街那頭坐在車內的男人收入眼底。

馬路對面,溫晚重新掏出手機查找正确的定位。

見狀,副駕駛的秦聞從後視鏡裏詢問:“要去接夫人過來嗎?”

梁馭關上車窗,忽然覺得手邊提前為這頓飯準備的那束紅玫瑰有些紮眼,他無奈笑了聲,“你去吧。”

此時才近傍晚,天色卻沉得像是又要下雨的樣子,刺骨的寒風如孔不入。

溫晚因為晚上要赴宴就沒穿羽絨服,才出來站了沒一會,握着手機的指尖都凍得通紅。

就在她為了手機定位打不開而一籌莫展時,随後便看見秦聞從對面走來。

很快,溫晚跟随秦聞的指引拐小道走到車前,偏偏上車的時候沒留意,高跟鞋踩在積水的臺階邊沿滑了一下,她倒吸口涼氣,急于想抓住什麽。

下一秒,手被人握住。

炙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溫晚指尖下意識瑟縮了下。

梁馭沒放開,複又往前挪,直至手掌将她的完全包裹,手臂随之往上擡,讓溫晚得以借力坐進車內。

“謝謝。”虛驚一場後,溫晚輕聲說。

梁馭:“手太涼,下次出門記得多穿點。”

“嗯。”

回海城大概需要三個小時的車程,溫晚借機睡了一會,醒來後發現梁馭正在打電話。她獨自看了會手機,正好刷到幾個吃播視頻,也開始覺得有點餓了。

她午飯吃的少,現在身上暖和過來,就感覺肚子空空如也。

好在,上車前沈随給她送了一袋酥餅。

溫晚彎腰扯過身邊的紙袋,從裏面拿出兩塊單獨包裝好的。

千層酥皮纖薄香脆,裏頭的玫瑰餡甜而不膩,比外頭店裏賣的要好吃很多。

梁馭挂斷電話的時候,溫晚已經把手裏的那塊吃了一半,她把腿上那塊沒拆的遞給他,“你餓嗎?要不要嘗嘗。”

梁馭看了看她,又将視線下移,“這是?”

“一個朋友送的點心。”溫晚說,“你要是餓的話可以墊墊肚子。”

梁馭接過來,沒來由地問了句:“男朋友女朋友?”

溫晚糾正道:“男性朋友。”

梁馭:“我認識?”

溫晚吃完一塊,垂眸把殘渣收拾好扔進袋子裏,聲音輕而淺:“不認識。”

作者有話說:

梁馭:老婆為了別的男人撒謊騙我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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