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花樓

清晨。

破曉的曦光打散了薄霧,湖面倒映藍白色,天地至清。

一連喝了好幾日湯藥,滿室遮不住的苦澀。

錦虞本是個貪睡的,但睡夢迷糊間一嗅到這味兒,她便難受得再入眠不了,于是煩躁地起了身。

紅秀伺候她梳妝後,端來早膳,邊上放着碗溫熱的藥。

湯藥濃重的氣味着實失人胃口,錦虞嫌惡推走,皺着眉頭出了屋。

紅秀勸不動,也不敢多勸,便将窗都打了開來散散味,而後跟随她去了園中。

庭園梅香四溢,微風嬌和,朝陽照耀下來,天也暖了幾分。

錦虞舒絡着筋骨,信步湖邊鵝石路上,呼吸到了新鮮的氣兒,人就舒坦了。

想到什麽,她捏頸的動作略微一頓,步子也緩了緩。

聽着是極不在意的語氣,“……我哥哥昨夜幾時回的?”

紅秀跟在她身後,乖巧答道:“約莫是亥時那會兒。”

聽罷,錦虞撇撇粉嫩的唇瓣。

江邊夜風刺骨的冷,他還逗留這般久……

想想又覺不對勁,自己多管他的閑事做什麽?

沿着湖邊一路行過木橋水榭,許是水光碧色惹人惬意,走着走着,錦虞不知不覺便出了汀蘭苑。

“快一些,別叫人瞧見了。”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前方竊竊傳來。

錦虞正慢吞吞閑步,聞聲,黛眉不由蹙起,目光斜斜瞟了過去。

下一刻,便見方汐容從盤踞的常青老樹後拐了出來。

兩人就這麽直直撞見了。

似乎是沒想到此處有人,方汐容臉色驟變,下意識退後半步。

看清來人,她飛快斂了面上情緒,勉強笑道:“表、表姑娘今日起得好生早啊。”

錦虞不接這客套話,清澈的眸中多了一份探究,上下将她打量。

她一身錦緞直裰,長發皆盤束腦後,竟是一副男子扮相,連身後的丫鬟亦是僞裝成了小厮。

且她們大清早的行色匆匆,顯然是要出府的。

一看就沒懷好心思。

淡睨她一眼,錦虞直截了當:“做什麽去?”

方汐容眼神略有些飄忽,語塞少頃,随後若無其事一笑:“金吾衛今日離城,汐容是要去一趟,替家父代為相送。”

離城?

謝懷安昨兒個還追她到宴席,這麽輕易就走了?

錦虞愣了一愣,心中有念頭輕閃,但她也不及細究,總歸謝懷安走了是好事一樁。

一瞬後,錦虞揚睫凝眸:“穿成這樣去?你是見不得人嗎?”

知道她不好糊弄,方汐容難掩虛膽,眼珠低轉了下,遲疑着說道:“只是為了出行方便些……”

錦虞低嘁一聲,語氣無不諷刺:“真夠上心的。”

方氏父女攀權附貴的小心機錦虞也見怪不怪了,她覺得無趣,正想走,忽又發覺眼前之人一改往日模樣,始終低着頭,目光逃避。

錦虞秀眉蹙起,目露狐疑:“見着我就慌兮兮的,做什麽虧心事了?”

被她這麽明銳一追問,方汐容一顫,忙擺擺手:“不是的,只是沒想到會巧遇表姑娘,有些驚訝罷了。”

錦虞并無興趣關心她如何,滿不在乎地“哦”了聲,便提步越過了她。

“表姑娘慢走。”

待她的身影從視野中消失,方汐容終于長籲了口氣。

她還未開口,邊上的丫鬟先埋怨道:“這表姑娘空有一副皮囊,性子傲慢又驕縱,也不曉得池将軍看上她什麽了。”

方汐容收回視線,眼中的謹慎早已消失不見。

想到昨夜,她眉頭緊擰三分:“我就知道,她不單純只是表妹那麽簡單。”

那丫鬟替她抱不平:“要奴婢說,她私底下保不準是個狐媚的,二姑娘可比她端雅得體多了。”

方汐容眉眼舒了舒,此言她愛聽,但不解,“這話如何說?”

“二姑娘你想,軍中清一色的男人,就她一女兒家,都不知道會多少勾人的手段呢,否則怎麽連池将軍這般人物都陷了進去,和她在大庭廣衆下卿卿我我。”

聞言,方汐容眸中的怨憤和不滿漸深,細思片刻,她斂回思緒:“怡之,那邊可都安排妥了?”

喚作怡之的丫鬟點點頭,壓了聲:“二姑娘放心,那種地方只認銀子,奴婢也交代了車夫,到時将馬車停靠在後院,絕對無人看到。”

方汐容抿出滿意的笑,有些迫不及待:“嗯,快過去吧。”

園中靜雅。

日頭又升了些,清輝四射,水波碧葉泛耀色澤,一片暖光流轉。

然而錦虞此時卻沒了賞悅湖光的心思。

她長睫輕斂,步履愈來愈緩,兀自思索着方汐容那幾句漏洞百出的話。

說是要送金吾衛出城,但方汐晟都回來了,這事輪得到她一個閨中女子去嗎?

何況就方世堯那德行,不搖着尾巴送行千裏都說不過去。

錦虞本是沒想多管的,她來浔陽有自己的目的,不願搭理,也犯不着和叛徒周旋。

不過她思來想去也忖不明白,到底是為何事,讓方汐容又是改穿男裝,又是擔心被人瞧見。

思此,終究抵不過好奇。

錦虞倏地頓步,陡然轉身原路返了回去,想要一探究竟。

她身子輕盈,連步走得極快,擦肩而過時帶着一陣含香的清風。

紅秀措手不及,忙喚道:“表姑娘去哪兒?”

錦虞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快備馬車。”

……

街道店肆鱗次栉比,薄薄的陽光傾灑在樓閣飛檐之上。

不過辰時,城中便已成一派熙攘之景。

吟花巷,相對清淨。

一輛馬車低調拐入胡同。

不多時,另一輛也駛出轉角,緊随其後,卻被管事的攔了下來。

突然停滞不前,錦虞凝眉,拂起簾帳一邊往外探了眼。

正欲質問,便聽車夫解釋說,往那處是紅袖招的後院,閑雜人等是不讓進的。

錦虞微惱,怎的方汐容去得,她就去不得了?

方要啓唇說什麽,轉念一想,以她今時的處境,不好太過招搖,遂未深究。

眼看着前方的馬車轉了個向,而後便不見了蹤影。

錦虞郁結一嘆,略一思忖後問道:“紅袖招是什麽地方?”

車夫是個老實的,支支吾吾地回答:“那是……那是……”

見他扭捏半晌說不出話,錦虞沒什麽耐心,提起裙裾,不假思索下了車。

“你就在這兒等吧。”

她撂下一句,折身向胡同外走去。

不多時,紅秀後趕到,才得知她去了紅袖招。

城中校場,號角連天。

赤雲騎訓兵從來風雨無阻,一日不落,總在第一縷晨曦破色前,便就開始了一天的訓練。

高高的城頭,漫天金光穿透薄雲,耀爍那襲雲紋銀铠。

池衍撐手勁腰兩側,精湛的雙眸微眯,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的沙場。

一身桀骜的光芒,盡斂淩雲傲氣。

這時,元青突然跑上前來,大口喘着氣:“将軍,在表姑娘屋裏伺候的丫鬟過來了,說是表姑娘去了紅袖招,她不敢攔着。”

池衍徐徐斂眸,帶着疑問的目光,斜睨他一眼。

“咳,”元青臉上泛起尴尬之色,撓撓耳後根,“紅袖招……就是浔陽的勾欄院。”

勾欄院春宵帳暖,是王孫公子尋樂歡會之所。

誰都知道進了花街柳巷的女子,從來都只有供男人消解的份。

池衍不由自主輕攏眉眼:“她上那兒做什麽?”

回想了下紅秀所言,元青如實轉達:“不知,似乎是偷跟着方二姑娘去的……”

池衍微默一瞬,“就她一人?”

元青點頭應答,略一琢磨,又道:“不然……屬下過去一趟?”

眉間蹙痕深了幾許,搭在腰封的指尖敲叩了兩下虎頭玉扣後,池衍當即轉身,徑直步下城頭。

作者有話要說:  池狗:回來,勾欄院的床,哪有哥哥的床舒服●—●

池狗:不過你喜歡這種情趣,哥哥也可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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