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雙生

時間倒回半個時辰前。

初雲和初月不是第一次和那些來逃難的老乞丐走散了。

跟着這些老乞丐南下逃亡的路上，她們倆總是會莫名其妙地被丢下，所以這一次來到永安城，發現又和老乞丐們走散了的時候，倆姐妹表現得很鎮定。

找不到老乞丐，就先原地乞讨養活自己。

但她們沒想到，這一次乞讨，會惹來永安城裏的地頭蛇。

“你們就是新來的？”

為首的黑壯大漢手裏拎了根棍子，“知不知道在永安城乞讨，是要守規矩的？”

初雲面色發白，她和妹妹只有八歲，站在這大漢面前甚至不到他腰高。但她是姐姐，姐姐應該出來保護妹妹，于是她勉力定了定神，抓着妹妹初月的胳膊，道：“這位大哥哥，對不起，我們不知道這裏不可以乞讨……”

她對上黑壯大漢的眼睛，“我們現在就走。”

話音一落，立即引得面前的黑壯大漢哈哈大笑起來，他身後跟着的一群小喽啰亦是止不住地發笑。

“老大，她、她說她現在就走……”

幾個地痞小喽啰笑得捧腹扶牆，“這、這兩個黃毛丫頭是不是不知道規矩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老大。”

初雲一雙眼睛緊張地轉着，抓着妹妹的胳膊慢慢後退。

“我說，”

黑壯大漢笑夠了，單手拄着棍子，“小丫頭，我的地盤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啊？你也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了。”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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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月一雙柳葉眉倒數，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初雲打斷了。

“你們想怎麽樣？”她稚聲稚氣。

“有銀子嗎？”那大漢悠悠道。

初雲抿了抿唇。

她和妹妹本就是一路流浪過來的，身上哪裏會有銀子？若是有，也用不着乞讨了。她的手心微微攥出了汗，“沒有……”

黑壯大漢身後的喽啰裏，登時就有人喊着接上了一句，“老大，這倆小姑娘生得不錯啊，沒有銀子，不如就賣給那青樓的老鸨吧，還能掙幾個錢呢！”這話一落下，就引得一片哈哈大笑。

自诩兩個小姑娘構不成什麽威脅的小混混們，三三兩兩地堵在巷子口，篤定初雲初月跑不掉，倒是不着急抓她們了，開始言語調戲她們。

“小姑娘，要不要和哥哥們去個好地方啊？哥哥啊，帶你們掙大錢！哈哈哈哈”

還有的甚至伸出手想去摸一把初雲的臉。

“瞧瞧，這小臉俊的，這要是長開了……”

污言穢語不絕于耳，初雲站在巷子裏頭，大大的杏眼裏透出惶恐和無措。她、她好像很沒用，不知道該怎麽保護妹妹……

恰在這時，初雲卻覺得自己的手腕被猛扯了一下。

“姐姐，跑！”

初月攥緊她的手腕，趁着這幫地痞流氓嘻嘻哈哈的時間，像顆小炮彈似地瞬間沖了出去！

“他娘的……”那地痞流氓一個不慎，竟真讓這初月撞側了半邊身子，兩個小蘿蔔頭看準時機頓時蹿了出去！

初月拉着初雲，眼睛直盯着巷口。

跑！

“滾開！你們這些壞蛋，滾開！”初月咬牙切齒地大喊，她絲毫不顧面前有幾個人在堵着，只一味橫沖直撞。

那幾個小混混先前被初月的突然爆發整懵了，一時不察竟真讓這小蘿蔔頭溜了半米遠。可他們不是吃素的，只是愣了會兒神而已，要抓這倆小孩兒是輕而易舉。

幾個地痞喽啰人高馬大，三兩步就追上了初雲初月，一把捏住了她們後衣領。

“跑啊，怎麽不跑了？嘿，小小年紀，還挺有心機——”

初月拼命掙紮，趁着那混混伸手來掐她臉時一口咬了上去！初雲眼裏已經蓄滿了淚水，正惶然無措之際，瞧見妹妹的舉動，心裏陡然生氣了莫大的勇氣——伸手去扒、去撓那抓着她後頸的手。

“嘶！你個小賤蹄子……”

兩道叱罵同時響起，但他們話還沒說完，巷口裏卻突然竄出了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很，“嘭、嘭”兩下就用木棍打在了他們手上。兩個小混混驚叫一聲，松開了對初雲初月的桎梏。

腳一落地，初雲初月立時手牽着手往外跑。

閃進巷子的黎安安又趁機用木棍打了那沖在前頭的地痞喽啰好幾下，而後把棍子往混混隊裏一扔。

“跑！”

她扯起倆小孩兒的手就往巷外跑去了。

－

黎安安回想着方才在巷子裏看到的一切，托腮瞧着那倆小孩兒。

“你們倆個，”

她糾結了一下問題，“是如何尋至永安城的？你們的父母呢？”

初雲剛要開口，被初月攔了一下，“我們為何要告訴你？”

那眼神仿若面對天敵龇牙咧嘴的小獸，警惕透亮。

黎安安牽了下嘴角，這名喚初月的妹妹倒是比姐姐有心眼得多，在外生存，多個心眼是好事。

沒得到答案，她也不強求：“行，你們不願說便不說吧。”

黎安安摸了摸身上的銀兩，最後卻只摸出來幾文錢，她對着手裏的幾個銅板默了默，而後将其放到了姐妹倆的身前。

“我也是個乞丐，沒什麽錢，今日你們招惹了那幫小混混，怕是讨不到什麽東西了。這銅板你們拿着。”

她從地上站起來，抻了抻腰，順帶摸了一把初雲初月的頭，“記着，以後要避開方才的那幫人，下次可就不一定能遇上我這樣英雄救美的好人了。”

“好了，”

黎安安看見初月炸毛的表情，有些好笑，“我走了，你們倆小孩兒好自為之吧。”兩個孤兒要想在人生地不熟的永安城生存，她知道有多麽艱難，但如今她自身難保，也只能幫到這裏了。

實際上，方才之所以會出手救下初雲初月，完全是因為，她在她們身上，瞧見了自己的影子。若是放在前世，依自己那個孤僻尖銳的性子，怕是只會繞過不管，畢竟，她那會兒信奉強者為王，要是連這裏的地頭蛇都搞不定，那也沒有存活下來的必要。

想起初雲的怯懦和初月的兇狠，黎安安任由思緒放縱，背着手慢悠悠走了。

現在，她希望她們能好好的。

待到黎安安身影沒入人群，瞧不見了，初雲扯了扯妹妹的袖子，“阿月，我們、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啊？”

初月撿起地上的銅板，板着一張小臉，“去買包子吃。”

－

黎安安在永安城街上游蕩了好幾日。

白日裏，便趁着乞讨空當時刻注意着招人的鋪子；到了傍晚，就收拾收拾東西回自己茅草棚去。

她一連幾日不曾到過醫館，一來，醫館不是她的地方，她一個窮得叮當響的乞兒，沒道理天天往人家醫館跑；二來，趙德全派了人盯着她，好不容易打消了他們的懷疑，若是又天天往醫館跑，裴故是男子的身份遲早瞞不住。根據前世的記憶，裴故這段時間在醫館裏是安全的，她若是貿然行動，怕會改變前世的軌跡，思前想後，黎安安便十分放心地出來了。

只可惜，即便是如此高密度的搜尋下，她仍是沒能找到活兒幹。

這日，黎安安正在路邊乞讨，忽得頭頂上落下了一片黑影。

“安安姑娘，可還記得和幫主的七日之約？”一片藏青色衣袍随即映入她眼簾。

這嗓音令她格外耳熟，黎安安順勢擡頭看去，果不其然瞧見了李青那張臉。随意一瞥，不遠處還站着幾個小喽啰。

七日之約。

這幾日忙着湊銀兩，黎安安幾乎要忘了這件事。

她在心頭默數，發覺竟已過了五日，還剩兩日便到了和趙德全約定的日子。

黎安安站起來，思及自己身上如今空癟的荷包，依舊淡定：“當然記得，”她頓了頓，“離約定的日子還有兩日，李長老有何貴幹？”

“沒什麽，”

李青拿着一把折扇輕輕輕搖着，“不過是幫主托我來瞧瞧安安姑娘如今過得如何罷了，順便，提醒一下安安姑娘，兩日後別忘了赴約。”

如今救回了裴故，黎安安面對李青的面孔沒了一開始的煩躁，但李青身上那股狐假虎威、附庸風雅的氣息仍令她不喜。她分外冷淡：“既是瞧過了，李長老便離開吧。”

她揚了揚手裏的空碗，“安安還沒讨得些什麽，李長老礙着我了。”

啪。

李青一下收起了折扇。

他看了幾眼黎安安，嗤笑一聲，“聽聞姑娘近日救了一位女子？”

黎安安捏着碗的手一緊。

“不錯，”

她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沒成想李長老還有心思關注我這樣的小乞丐，遇上了便順手救了，有什麽問題嗎李長老？”

“當然沒有，”

一把折扇背到了身後，李青上身微微前傾，“不知那姑娘傷得如何？七日時間，可夠她恢複？幫主說，若是那姑娘傷得不重，說不得能将其請來一同觀禮。”

“安安姑娘意下如何？”

“不必，”

黎安安硬邦邦地開口，且不說裴故是個男子，便就真是個女子，他傷得如此之重，七日如何能恢複——

她的思緒凝滞了一秒，在那一剎那間，黎安安被腦海中突然冒出佚?來的問題問住了。裴故傷得如此之重，七日如何能恢複？……是啊，如何……能恢複呢？

黎安安的面色忽然沉了下來。

不能恢複……那前世，他是如何沖進趙府将她救出來的？

在她躲藏的那些日子裏，他又是如何幫她擺平趙德全的？

一連串的問題仿佛被揭開迷霧的洶湧海面，一道一道地接着打過來，教黎安安愣在了當場，只将手裏的碗捏得越緊。

李青見狀，卻以為是自己的話吓到了這位小乞丐。

心下有些輕蔑和好笑，他忽然對兩日後黎安安是否會赴約這件事有了一定把握，這小乞丐，不過是個紙老虎罷了。

提醒的話已經帶到，甚至收獲了意想不到的反應，李青滿意地搖了搖扇子，“安安姑娘自便，李某，就先告辭了。”

話落，領着背後的兩三個跟班大搖大擺地走了。

黎安安立在原地，回神後也顧不上乞讨不乞讨的了。小乞丐沉着一張臉，火急火燎地往醫館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