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黎安安覺得自己平白掉淚實在是丢臉, 當下喊了一聲,便趕緊伸手想把淚擦了。可這心裏酸澀一旦翻起來了,便難以壓下去, 黎安安不但沒把眼淚擦停, 反倒越流越多。

她也不知是怎麽了,瞧見裴故的身影心裏就委屈得很……定是天時地利又受了傷的緣故,否則她怎麽會這麽丢臉?黎安安一面抹着眼淚一面咬着唇想。

借着月光, 裴故清晰地瞧見黎安安如今的模樣。

她挨了板子,只能趴在床板上歇息,兩只手墊在下巴處,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方才見他來,一眨眼便掉了淚。

這小乞丐……替人挨板子倒是挨得爽快。

裴故調整了下呼吸,在她面前單膝蹲下來,很是無奈地問她:“怎麽哭了?”

見黎安安抽噎着不答話, 裴故猶豫了下, 還是從懷裏掏了條帕子出來,笨拙地替她擦着淚。

這是他認清自己的心意後, 第一回 與黎安安這般親密接觸。分明只是擦眼淚的動作, 可他擦着擦着,心裏卻不自覺地微微悸動起來,望着那雙霧蒙蒙似的眼睛,胸腔處便莫名泛上一股柔軟。

黎安安被裴故擦眼淚的動作弄得一懵,她呆呆的, 任由裴故拿着帕子替她擦淚, 連抽噎聲漸漸弱下去都沒反應過來。棉麻的布料拂過她的臉頰, 帶來些微的摩擦感。她就這樣愣愣地瞧着裴故, 大腦一片安靜。

不知是誰先有了動作。

原本對視着的雙眼忽然垂下了眼睫,将視線躲開了去。

裴故靜靜地感受了一會兒心裏流淌的喜悅,而後将擦完眼淚的帕子收了起來。

“傷口疼得厲害?”

他溫聲道。

突如其來的人聲将黎安安驚醒,她視線慌亂地從裴故臉上移開,面上發燒,“還、還好……”她聲如蚊吶,素來豪爽的膽大不知去了哪裏,黎安安只覺得一股羞熱直從腳心蹿上了腦門。

她剛才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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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怎麽就直盯着裴故發愣了呢?

黎安安頂着腦門兒熱騰騰的冒煙氣兒,羞憤地閉了眼,一本正經地轉移話題:“裴故,你怎麽來了?”

“我聽說你受傷了,”

裴故垂眸瞧了一眼她的發旋,唇角翹了一下,“便想來看看你。”

“那你翻窗做什麽?”

黎安安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着,一句話自然而然地便蹦了出來。

“……”

裴故難得教她問得一噎,分明是擔心她,卻又不能明說,少年郎抿着唇憋了一會兒,然後才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我白日裏進不來內院。”

為了防止黎安安再繼續問下去,他連忙從懷裏掏出了自己真正要送的東西,轉移她的注意力:“……我是來給你送金創藥的,”頓了頓,“我聽說你挨板子了。”

一說起這事兒,黎安安的注意力果然被轉走,她顯而易見地蔫了下去,被迫回憶起挨板子的痛苦。她耷拉着一張臉,趴在床板上苦兮兮的,“是啊,被打了好幾板子,疼死我了。”

“要不是挨了板子,我如今也不會睡不着了。”

裴故将手裏的金瘡藥放到黎安安身旁,聲音裏有點心疼,“這金創藥藥效還不錯,你這幾日多擦擦。”停了一會兒,他還是将那句話問出了口,“那道菜似乎并不是你做的,你為何要替旁人受罪?”

裴故覺得自己很矛盾,這件事若是放到他身上,他也會站出來替那老婦人挨了這幾板子;可若是這人成了黎安安,他便有幾分不願,總覺得旁人做的事便該旁人負責,沒有道理牽扯到她。

這顯然與父親自小教他的不同,但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偏向。

“也許,是因為顧大娘年紀太大了吧?”

黎安安腦袋擱在手背上,“我也搞不清楚當時是怎麽想的,就是,看到顧大娘的模樣,想到她家裏的事情,然後一咬牙,我就沖出去了。”

“不過你也不用覺得我善良高尚,”她的臉一瞬間垮了下來,十分後悔的模樣,“我當時不知道挨板子這麽疼,要是知道這麽疼,一定不會沖出去,挨板子疼死我了!”

裴故被她龇牙咧嘴的模樣逗笑。

裴故想了想,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包吃的,放在了黎安安面前,“上回和你出去,見你似乎很喜歡吃梅子糖,我便帶了些過來。我……我不知如何讓你少疼些,若你實在疼得厲害,便吃顆梅子糖吧。”

黎安安先是瞧着他從懷裏拿出了帕子,接着是金創藥,現在又是梅子糖:“裴故,你帶的東西真多呀……”

他小弧度地彎了下唇,又說道:“你還有些什麽想吃的?我明日給你帶來。”

“你明日還來啊?”黎安安想也沒想便順嘴問了出去。

不成想這話卻教裴故一愣,又被黎安安堵得接不上話來,他只覺得怎麽今日這小乞丐問的每一個問題仿佛都帶了深意。

眼看黎安安疑惑的眼神便要瞥向他,裴故有些着急,抿了下唇,頓時急中生智道:“你、你我本就是朋友,如今你受了傷,又還沒好,我自然要來看你。”

他反問道:“你不希望我來看你麽?”

“當然不是。”

黎安安下意識地便反駁回去,兩人這麽一問一答,倒把這問題帶過去了。

裴故松了口氣。

往日裏慣常是黎安安話多些,可今夜也許是受了傷,她顯得有幾分蔫蔫的。她不說話,裴故便更不知如何找話題,一時之間,兩人的氛圍陷入了安靜。

黎安安靜靜地趴在床上,不知是睡了還是醒着。

裴故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想了想,便站起身來,打算離去,“我明日再來看你。”他輕聲道。

臨至窗邊時,床板上忽地傳來一道悶悶的聲音:“裴故,你離開永安的日子,确定了麽?”

裴故慢慢抓緊了窗沿。

“那日與你說的,都是我瞎編的。我一個人去上京找你,也根本沒有那麽簡單,說不定到時候不用你攔我,我自己在路上便遇着點兒什麽去不成了。裴故,”

他聽到身後的姑娘輕聲問他,“你能帶着我一塊去麽,我不會拖後腿的。”

“你為什麽一定要跟着我?”

良久,裴故聽見自己反問她。

黎安安似乎噎了一下,接着便是沉默,很久都沒給出答案。裴故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打算跳窗出去。

此時,身後那姑娘卻開口了。

她說:“我想一直跟着你。”

裴故跳窗的動作差點沒腳滑,他吸了一口氣,“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诶?”

黎安安尾音稍稍往上提了下,只聽這一句,裴故便知道這姑娘還不知道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不知道也好……日後也很容易放手,裴故苦笑了下,就是不知道她為何總是對他有種莫名的執着。

“黎安安,”

這是他少有的,這麽正式地喊她全名,“你好好想想你究竟為何總是想跟着我,又或者,你覺得,一個女子跟着一個男子,是什麽關系。”

又是這樣的話。

黎安安聽着裴故的話,平白就想起了許慕清在馬車裏反問她的那日。

“每一個對你有恩的人,你都這樣?毫不避諱地喚他名字,和他相約上街游玩,甚至會下意識地便去牽他的袖口,低聲和他說話?”

她心裏有些着急,只隐隐約約感覺到,若是這次沒能弄明白這些話的答案,或許她和裴故便當真要漸行漸遠了。一想到這種可能,黎安安心髒處便漫上來一股難過。

她不想要這樣。

可答案究竟是什麽?

“裴故……”

黎安安喊他的聲音裏不自覺帶了點無助,她不明白,她就是想跟着他呀,這不是理由麽?

裴故嘆了口氣,她總是這樣,下意識地便展露出對他的信任和依賴,他沒說話,翻身跳窗走了。

他若是還留在那裏,一定會心軟的。

顧大娘因為黎安安跳出來替她頂罪的事,感到十分愧疚,等黎安安傷一好,便盡心盡力地教她做菜,幾乎是将自己吃飯的本事都教了出去。

黎安安一面攢着銀子,一面學了們手藝,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發展。

可黎安安和裴故的關系卻莫名淡了下來。

表面上瞧着與往常沒什麽不同——裴故還是會悄悄翻窗進來,給她送梅子糖,也不曾跟她紅過臉。可黎安安卻能明顯地感到不同,裴故不愛搭理她了。

說是不愛搭理似乎也不太準确,因為黎安安跟他說些什麽,他還是會應。可她能明顯地感覺出來,裴故不開心。

為什麽不開心?

黎安安一下便想到了那晚兩人的對話。

她試過直接問裴故,那天晚上問她的話是什麽意思,可他總是三言兩語地避開了回答。

在糾結了三天三夜,依然找不到答案之後,黎安安又再一次登門去尋了許慕清。

還有幾日,他們做護衛丫鬟的日子就到期了,屆時就是裴故離開的時候……黎安安咬了咬唇,不是她着急,是時間不等人。

許慕清窩在美人榻上,挑眉聽着黎安安說話。其間有侍女進來了一兩回,像是詢問許慕清什麽事情,黎安安沒注意。

等她終于講完自己的一腔困惑,許慕清挑了挑眉,正要開口。

“不好了!”

小環忽然面色惶急地跑了進來,“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裴、裴護衛去攔截闖進府裏的小賊,受了重傷,大夫說、說裴護衛性命垂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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