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那日在許慕清刻意的設計與詢問下, 黎安安想明白了自己對裴故的感情。
是以,在兩人離開許府那日再度碰面時,黎安安再看裴故的眼神裏就帶了抹緊張。
她只覺得好似一下不知該如何與裴故相處。自己心悅他, 可對方還不一定呢, 上輩子住在一個府裏都不見裴故動心,這一世能嗎?她在心底小小地憂愁了一下。
感情的事歸感情的事,離開許府是早就約好的, 後面也還有一大堆正事兒要做。黎安安定了定神,強壓下心頭的異樣,将注意力扯回來,擡頭問他:“裴故, 你接下來去哪兒?”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試探着問道:“總不會……此刻便打算啓程去上京吧?”
裴故自然沒那麽快,他便是要去上京,也還須得幾日将黎安安的一幹事宜打理幹淨。他說過的, 他希望這個姑娘在他離開之後也能安穩地活下去。
她不願做乞丐, 也不應該繼續做乞丐。若是有了安身立命的資本,這姑娘對跟着他的執念興許會消上許多。
“不走, ”
裴故看着她搖了下頭, “還有些事情沒做完。”
黎安安也不知他指的沒做完的事情是什麽,只想着許是牽扯到他家世的私事,便沒打算過問,輕“哦”了一聲。
轉了話題問道:“那你現在要去哪裏?”
裴故對永安城來說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外來人,沒有落腳的地方, 如今身上也沒什麽銀子, 他能去哪兒呢?
這一問, 把裴故也問住了, 目光裏露出幾分尴尬的窘意。
他竟把這茬給忘了……
黎安安見他這模樣,便知道他沒想過這件事,當下便笑了下,“你若是不介意的話,我有一個很破的茅草棚,嗯……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她有幾分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平日裏不覺得那茅草棚有什麽不好,可如今要邀請裴故過去,卻覺得它實在簡陋地有些丢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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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安抿着唇角等待裴故的答複。
裴故愣了一瞬。
他沒想到小乞丐會說出像是要收留他一陣子的話語,耳朵倏地漫上了一層薄紅。他的眼神緩慢滑過對方的臉頰,像是想驗證她話中的真實性。
小乞丐到底是真的不懂男女大防,還是、還是太過相信他啊……
就算他性情溫和正直,可并不代表,在心儀的姑娘面前能無動于衷。
裴故一雙耳朵熱得通紅,撇開了眼不去看她,“不用。”
聽到他答話的黎安安,眼中滑過一抹黯然,她輕應了一聲。
既然裴故不同她一塊兒回茅草棚,那兩人注定是要分道揚镳的,再站在這兒也沒什麽意思。黎安安收拾好思緒,便向裴故告別:“裴故,那我先回茅草棚了,你……”她停頓,想到這一別日後不知何時才能相見,看了一會兒裴故的眉眼,才垂下眼睛說道:“……你好好保重,我先走了。”
話落,她不再猶豫,轉身朝前走去。
一股小小的拉扯的力量卻輕輕地從她的衣擺處傳來。
黎安安訝異地回頭,目光裏帶了詢問。
“你……”裴故迅速收回了手指,眼睛垂着看向地面,“不用回茅草棚了,你在這裏等我半日,夕陽落山之前我一定回來尋你。”頓了頓,飛速地掠了她一眼,小聲而又快速地接上:“可以嗎?安安。”
黎安安被他這副舉止平白弄得有幾分不自在起來,本來直視着他的目光硬生生偏去了旁處,心裏還湧上了幾分欲蓋彌彰的心虛。
不對啊,她心虛什麽!
她餘光觑着裴故的模樣,恍惚生出幾分錯覺,怎麽感覺裴故有點……羞怯?
黎安安驚悚地剎住了自己的想法,聞言也不敢看裴故的眼睛,只低下頭胡亂地點了兩下。
等她反應過來,裴故已轉身離開了她的視線,不知朝哪裏去了。
她懊惱地咬了咬唇,方才裴故說什麽來着?好像是要她……等在此處?
黎安安尋了個陰涼的牆根坐着,既然裴故要她等他回來,那她便等。
就是不知道裴故是要去做什麽……她百無聊賴地坐在牆根處,看着斑駁的日影開始神游天外。
幸而裴故沒失言。
流金般的夕陽在街道上緩緩鋪開的時候,裴故踩着一地碎金回來了。
他跑得面頰有些紅,呼吸略微急促,看向她的眼睛裏卻是透着興奮的,“黎安安,別回茅草棚了。”
他語調歡欣,眼睛裏的光一閃一閃的,像小勾子一樣勾住了黎安安的目光,“你跟我來。”
“……好。”
黎安安就這麽被蠱惑了,鬼使神差地跟着裴故走了,竟也沒問他要帶她去哪兒。
等到了地方,她才慢慢睜大了一雙眼,驚訝和疑惑傾瀉而出。
裴故帶她來的地方,是一座看起來十分簡樸的小木屋,簡樸到什麽地步呢?約莫與鄉下貧民自己住的屋子沒什麽差別。
可到底比她那茅草棚強多了,不說旁的,只說遮風擋雨這一項,這屋子便比茅草棚不知好上多少倍。
“你、你說我們以後就住這兒?”黎安安怔怔問他。
“嗯。”裴故激動地點頭。
“可我們哪兒來這麽多錢付租金……”黎安安喃喃出聲,下意識就接道。
“不用付租金,”裴故臉頰微紅,視線從黎安安面上繞了一圈又落回到地面上,“我把它買下來了,送……送給你……”
最後那幾個字他簡直是咬着舌頭說出來的,聲音低得跟蚊子叫沒什麽兩樣兒。
黎安安沒聽清:“什麽……”
可裴故抿唇搖了下頭,不再說了,黎安安也只是下意識的一問,沒想追究,他的前兩句話已經教她夠震驚的了。
買下來的……
居然是買下來的……
裴故哪裏來的錢,他什麽時候這麽有錢了,能買一座小木屋了?
黎安安發着怔,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呢喃着就把心裏的想法問出來了。
“沒有很多錢……”
裴故摸了摸鼻尖,“錢是我替人寫字掙的,買完這間小木屋就沒多少錢了。”
他在許府當護衛時,偶有一日叫護衛頭子瞧見了他寫的那一手字,稱贊不已。他心裏一動,便順勢和對方攀談了起來,又說了幾句想要攢錢的想法兒,那護衛大哥便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将這事兒包在了他身上。
後來他便接到了許多抄書、寫對聯等等,諸如此類的活兒。
當然……寫字是攢不了這麽多銀子的,剩下的是他拿身上值錢的東西當了……
“你不進來麽,”
裴故側身,面上顯出一絲笑,“別愣着了。”
黎安安這才像被驚醒了似的,迷迷瞪瞪地跟在裴故身後走了進去。
屋子是很簡陋的屋子,兩間睡人的卧房,前廳、後廚都挨挨擠擠地湊在一處較大的地方裏。屋裏除開兩條板凳,一張桌子,便沒別的東西了。
卧房也很簡單,就一張供人睡覺的床板,一床有些髒的薄被。
裴故瞥了眼那被子,“屋主見我買的爽快,說便把這兩床被子送給我了……”他抿了下唇,“洗一洗就能蓋。”
黎安安莞爾一笑。
當然要洗。
看完了,兩人回到前廳,黎安安還背着她那小包袱,擡起眼睛亮晶晶地問他,“裴故,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裴故悄悄移了下眼睛,心裏想着要找個借口,嘴裏卻不自覺地誠實道:“你,不用住茅草棚了,日後便住這裏吧。”
“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麽?”黎安安的心裏砰砰跳,慢慢地問出來試探着他。她這會兒心裏有鬼,也不敢直望着他了,垂下眼簾捏着自己的小拇指。
“……”
裴故呼吸停頓了下,而後便繃着一張臉,解釋道:“日後不撞見你,便不算授受不親。”
又補了句,“我住東邊卧房,你住西邊,我……”
他想說他住些日子就離開,可這時候說這個勢必會讓小乞丐不開心,便停了下來。
黎安安眼睛俏生生地盯着他。
裴故一路紅進了衣領裏,扔下一句“我先去收拾收拾”便落荒而逃。
黎安安在身後笑出了小虎牙。
分明說好不會撞見的。
可黎安安不知道自己這麽快就破了戒。
她站在東廂房的內室門口,直愣愣地盯着裴故□□的上半身,一時回不過神。
老天爺啊,她發誓她只是想來裴故這裏拿些東西,她還敲了門喊了人,見屋裏沒人應答,以為裴故不在才推門進來的,怎麽、怎麽會撞見裴故出浴的場景啊……
難道方才無人應答,是因為他在沐浴所以才沒聽見嗎?
兩人離得極近,是一掀簾子正好打個照面的近。
真正站在一起,黎安安才發現,裴故整整高了她一個頭。
晶瑩的水滴從裴故烏黑的發梢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沿着他的喉結滑過鎖骨,短暫地停留一會兒又開始向下滑去。冷白皮色調刺激得她緊張地咽了咽喉嚨,黎安安的眼睛不自覺地追逐着那滴水滴,視線落到他的胸肌、他的腹肌……她不自覺地停留,待眼神觸到那明顯的裘褲時,她才猛地反應過來,像是被燙了般匆匆移開了目光。
臉色爆紅。
他應當是剛剛沐浴完,渾身冒着熱乎乎的濕氣,那熱汽熏染到黎安安身上,似乎把她的理智也熏的潮濕泥濘起來。
一股莫名的緊張蔓延開來。
“姑娘還看麽?”
頭頂傳來壓得沉沉的溫和嗓音,黎安安從沒這麽近地聽過裴故的聲音,她不知道原來靠近了聽甚至會讓人感覺到對方胸腔的振動。
像是有一把小刷子在不停地刮磨她的耳際。
癢。
熱氣升騰。
她的心跳“咚、咚、咚”地加速。
“不、不看了!”黎安安吓了一跳,反應極大地從裴故身邊跳開,渾身紅成一只胡蘿蔔。她咬了下舌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不是……對、對不起……我……”
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她低着頭,完全不敢去看裴故的反應,什麽也顧不上了,只好轉身落荒而逃。
空手而來,空手而去。
連自己要拿什麽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東廂房的木門“砰”地一聲撞在門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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