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裴故, 我回來了。”
黎安安邁着輕快的步子,像往常一樣,回到她和裴故的小屋, 但轉入巷角撞見的一幕卻令她失了聲。
——一群半大少年将裴故圍在角落裏拳打腳踢, 惡意辱罵,而裴故,這個明明有着極好身手的少年, 卻只是沉默地蜷在角落,一語不發地承受着這一切。
裴故在被人欺負。
得到這個認知的黎安安頓時像一只矯健的小豹子般沖了過去,“裴故!”
她用手裏拎着的小菜當作武器徑直砸在那些惡劣的少年身上,做乞丐時的那股兒狠勁兒和蠻勁兒可不是說說的, 她貿然闖入戰局,絲毫不介意用些教人看不上的手段:踹肚子、扯頭發、咬人……
自然是怎麽好下手便怎麽來。
那群半大少年哪裏見過這麽兇惡的女子,試問哪家的閨閣小姐不是溫婉端莊、弱柳扶風的?
“啊,誰偷襲老子!”
“你、你竟敢踹這個地方, 不知羞恥!”
“好個沒臉沒皮的野丫頭!”
……
“滾開, ”
黎安安張開雙臂護在裴故身前,像毛發盡數炸起的小狐貍, “你們這麽多人欺負他一個還有理了?走開!再不走我打死你們。”
她握着手裏買來的菜, 當作棍子一般,揮舞着威脅他們。
還別說,抽人還挺疼,就是……這菜不知道還能不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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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群半大少年本就是見裴故不反抗才敢如此嚣張,眼下來了個要跟他們硬剛到底的少女, 倒失去了繼續糾纏的意思。
“呸, 要靠女人保護的孬種!”
……
一群人罵罵咧咧地吐着污言穢語往外走。
黎安安氣極, 左右看了看, 索性追上去拿着一把菜狠狠地打,邊追邊罵,當然了,她盡可能挑選了些文雅的詞,畢竟裴故還在跟前兒,她可不想徹沒了形象。
那群少年頓時撒丫子四散奔逃了。
要命了,這女人怎麽這麽潑辣。
等人都跑遠了,黎安安才氣喘籲籲地停下,手臂撐着膝蓋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而後才轉身,慢慢折返。
裴故還坐在巷子裏。
聽見腳步聲,擡頭望了她一眼。
她那一身狼狽落入少年眼裏,令他抿了抿唇。
“為什麽不還手?”
黎安安在他身旁坐下,一面檢查着手裏的菜一面問道。
從許府裏搬出來的這些時日,黎安安的日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顧大娘自從知道了她不是來頂替她的位置,并且不久後就要離開許府後,很是愧疚了一陣,并且将自己的手藝都教給了她。出來後,她便用這些學來的手藝支了個小攤子,每日做些小吃上街去賣。一來二去地,銀子也慢慢攢了起來。
小七被她找了過來,不再做乞丐,而是和她一起忙活掙錢。
剛開始時着實艱難,可後來也慢慢好起來了,小七如今雖然還住着茅草棚,可也不用每日上街乞讨,有了自己的收入來源。她很開心,覺得日子有了盼頭,黎安安看見她這樣,也很開心。
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黎安安從沒有覺得自己的日子這麽踏實過。
可眼下裴故卻在她面前出了事。
“裴故,”
黎安安收拾好了手裏的菜,擡頭看他,“我記得你身手很好。”
這是這幾日以來,她和裴故第一次說話。沒辦法,自從那日不小心撞見裴故出浴的場景之後,她便再也不敢亂跑了,兩人平日裏又互相躲着走,竟還不如先前在醫館時見面見得多。
裴故的額發幾捋松散下來,落在他淤青的嘴角,“沒什麽,我們走吧。”
他說完便要起身。
黎安安擰眉看着他扶牆離開。
“又要瞞着我嗎?”她三步并作兩步追上裴故的腳步,橫出一只手臂攔在他跟前。前世這場景也發生過,那時她質問他為什麽不還手,他卻是抿緊了唇沒告訴她答案。
這回,她一定要知道!
黎安安第一次在裴故眼中瞧見這樣的神色,他一雙纖長的睫毛像是被雨打濕了的蝶翼,密密地半遮着,看向她的目光帶着搖搖欲墜的掙紮,“若是我說,方才那些少年,他們的家人,就是被我父親的那樁案子拖累的呢?”
“……”
黎安安愣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扭頭往那群少年們跑走的方向望去,而後又扭回來,視線落回裴故身上,“對不起……”她喃喃道歉。
原來前世他不願說的原因是這個。
她知道,父母一直是裴故心裏的一根刺,自小敬重的父親成了私吞紋銀的貪官,往日裏受人贊譽的家族卻一夕之間妻離子散,人人喊打。這樣的打擊無論放在誰身上,大抵一時都難以接受。
可真相不是這樣的。
四年後的某一日,裴故會親手徹查裴父的案子,然後還他一份清白。
他的父親,是冤枉的。
“裴故,”
黎安安下意識地拉住他的手掌,眼睛看着他,“就算你的父親真的做錯了事,他也已經付出代價了,你……不用拿這個懲罰自己,更不需要背着他的錯誤前行。”
“更何況,你的父親,從頭到尾都是個清正的好官,那個案子……他不會做那樣的事的。”
裴故的眼睛動了一下。
黎安安于是又說道:“我相信他。”為了逗裴故開心,她轉了轉眼珠,又狡黠地笑了一下,一本正經道:“本姑娘可是能洞悉過去以後的人,裴大人的案子是冤枉的,我瞧見了。”
一個臉皮沒繃住,裴故忍不住松了抿直的唇角,眼睛一眨,濃密的睫毛卻染了點水色。
他只當黎安安方才的話是拿來哄他的,沒有當真,可情緒上卻好了很多。
見裴故神情已緩和過來,黎安安松了一口氣,心情快活起來。
她牽着裴故的衣袖,扯着他往屋裏走,“先不說這些了,回家塗些藥膏。”末了,還不忘撈上那把戰功卓著的菜。
她撈上這把菜,便想起方才自己揍人的兇狠模樣,自覺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很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唔……方才我打人,是形勢所迫……”
他的目光終于被她逗得帶上一抹柔和,心裏仿佛有一股溫熱的泉水在咕嚕咕嚕地冒着。裴故伸出手掌,細長的手指繞過衣袖試探着勾住了她的指尖,而後慢慢攥緊。
“回去吧。”
黎安安低頭瞧瞧手掌,又擡頭看看裴故的側臉,腦子懵得厲害。她輕“哦”了一聲,就被人乖乖巧巧地牽了進去。
夜裏,黎安安做起夢來。
她又夢見了前世。
趙德全的事情解決後,裴故沒有去許府做什麽護衛,而她也和從前一樣做着小乞丐。直到某一日,她在山神廟裏又撿到了重傷的裴故。
他比之前傷得還要重。
黎安安在山神廟照顧了他一天一夜,醒來後,見他無處可去,問他願不願意跟她回茅草棚。
裴故點了下頭。
就這樣,她把裴故帶回了茅草棚。兩人平日裏幾乎碰不着面,她去乞讨,少年便不知外出去做些什麽。
也是這樣的某一日下午,黎安安目睹了他被一群少年堵在牆角挨打。她救了他,他向她坦白了家世。那時她還不像如今這般和裴故親近,自然也是第一次聽見他說自己的身世。
可後來,夢境急轉直下。
裴故不見了。
她抱着好不容易弄來的桂花糕回茅草棚找他時,裴故卻不見了。黎安安一開始以為少年只是有事出去了,可她等了一日,兩日,三日,裴故還是沒有出現。
她很慌,萬分着急地找他。
但她找不到。
裴故一句話也沒說,什麽東西也沒留下,就這樣不辭而別了。像是一顆流星,匆忙而又短暫地滑過黎安安的人生。
“不……別走……”
黎安安額頭上布滿了細汗,纖細的眉緊緊蹙着,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夢見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她驟然尖叫一聲,而後睜開了眼睛,大口喘息着。
她的心髒,“砰砰砰”地跳得很快。
黎安安摸黑慢慢坐起來。心口驚慌失措的不安感還未完全散去,她被這一個夢擾得心神不寧。
距離上次裴故說要離開……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便是因為準備行李逗留一陣,也該收拾完了。換句話說,裴故離開的日子,應該就是在這幾日了。
這回,他還會像前世那樣不告而別嗎?
黎安安在黑暗裏靜靜坐了一會兒,半晌,披了衣服下床。她推開房門朝院子裏走去,下意識望了東廂房一眼,沒點燈,屋裏黑着。
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黎安安被夜風吹得有點涼,腦袋也清醒了,站起來準備回屋。東廂房的木門發出一聲輕微的嘎吱聲。
她轉身看去,檐下站了一道颀長身影,有月光朦朦胧胧落在他臉上,半明半暗間,他眼裏安靜平和,和她對視。
“裴故,”
一片寂靜裏,還是她先開了口,“你何時離開永安?”
“大概五日後。”
“五日?”
“嗯。”
“走的時候,若是來不及說就留個紙條,好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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