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天将明未明的時分, 一頂不起眼的轎子停在了黎記食鋪的後門。轎簾輕輕掀動,露出一只烏圓的發頂來,黎安安轉了兩下腦袋, 确認四周的鄰居都還未起, 街上暫時沒人,這才貓着腰輕手輕腳地下了轎子。
她向車夫大哥道了謝,低聲囑咐他快些回去。
馬蹄聲嘚嘚, 黎安安看着那馬車出了巷子口,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昨夜她實在是昏了頭,仗着自己沒有父母在家,竟自作主張在丞相府宿了一夜。半夢半醒間才忽然想起來, 這行為似乎太出格了些,要是自己被人瞧見了從丞相府回去,不知會有多少流言蜚語。
人言可畏,黎安安想了想, 還是決定趁着大家都還沒醒, 先悄悄回食鋪來。
第二日她起得早,卻不知裴故起了沒有, 正踟蹰着該如何跟他說, 一婢子卻敲了她門。待她洗漱完畢出去,就瞧見裴故早就等在了前廳——這人起得比她還早。
還未開口回去的事,便發現裴故已經将送她回去的馬車備好了。她很詫異,問他怎麽知道她要回去。裴故說了一句令她現在想來仍有些驚訝的話:“我囑咐下人備了兩趟馬車,一是清晨, 二是傍晚。”
待她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不免感嘆裴故心細。
為什麽要準備兩趟?
若是她沒有想到要早起趕回黎記食鋪, 那另一個最合适的時間便是傍晚了。
但是, 她可不能傍晚回去呀,昨夜消失了一宿,小七和慕清還有可能沒有發覺,可若是白天也不曾出現,那這倆人一定會發現她不見了的。
黎安安這般想着,悄悄地推開了食鋪的後門。
“呦,黎大掌櫃回來了呀?”
半只腳還沒探進去,黎安安就先聽見了許慕清的聲音,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擡眼一瞧,人就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坐着呢!
視線往旁邊一挪,黎安安脊背一僵,笑道:“小七……你也在呀……”
好一個守株待兔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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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打了個呵欠道:“安安,我跟慕清姐姐,都……都在這兒等了你大半宿了。你再不回來,慕清姐姐就打算去報官了。”
“對不起,我錯了。”
黎安安趕緊低頭賣乖,昨夜是她考慮欠妥,沒能告訴她們她宿在丞相府,換做是她,要是發現許慕清或是小七一夜未歸,肯定也是又氣又擔心。
“昨夜是我不對,再不會有下次了!”
她關好門跑過去抱住小七和許慕清的手臂,讨好地笑道:“別生氣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為了表達我的歉意,今天,我做飯請兩位漂亮姑娘吃好不好?”
許慕清鼻子裏“哼”了一聲,把手臂抽了出來,一副“不吃這套”的架勢。
“少來這套,”
她翹着指甲,挑了下眉,露出個輕輕巧巧的笑,只是這笑落在黎安安眼裏,卻頗有笑裏藏刀的意味,“黎安安,老實交代,昨晚,幹什麽去了?”
小七也把手臂抽了出來,将她扶到對面石凳上坐了下來,還頗為貼心地給她倒了杯茶。
黎安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生出了一種“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錯覺。
她決定如實招來。
“我昨夜,是在、是在裴故府上。”
話音落下,黎安安擡眼觑着兩位好友的神情,卻一時看不出什麽。許慕清波瀾不驚地擡眼問她:“這麽說來,裴故就是如今那位丞相了?”
黎安安點頭,複又猛地驚醒,她們怎麽知道這個?她好像沒告訴過她們啊?
小七像是瞧出了她的疑惑,适時接話道:“其實昨夜有個自稱是丞相府的仆人,來給我們遞口信了,說黎姑娘今夜先暫住丞相府一晚,讓我們不必擔心。”
“你你你、你們……”
黎安安不敢置信地望着坐在她面前的兩人,“這麽說你們早就知道了,那你們、那你們還……你們詐我!”
許慕清詐她她不驚訝,可小七竟然也聯合起來詐她,小七從前分明是一個溫良實誠的孩子!她有一種“自家白菜被外來的狼外婆帶壞了”的感覺。
“詐你怎麽了?”許慕清睨她一眼,“若不是丞相府的派人來告訴我們,我跟小七還在屋裏急得團團轉呢!你知不知道我們發現你不見了的時候,有多擔心?”她沒好氣地奪過黎安安面前的茶一口喝了。
小七在一邊搭腔:“是啊,安安,你下回可別再一聲不吭地就出去了,這京城這麽大,我們又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是真不見了,我跟慕清姐姐去哪兒找你啊?”
黎安安聽着她們的話語,慢慢感受到一絲溫暖。
自從黎老爹死後,很少有這種感覺了。她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
是家人般的牽挂。
她安靜下來,真誠道:“對不起,我下次一定不這樣做了。”
許慕清輕“哼”了一聲,勉勉強強接受了這個答案,“說說吧,你跟裴故的事瞞了我們這麽久,現在總該說說了吧?”
“而且,”
許慕清漫不經心地提起,“我雖覺得愛一個人不需在乎身份地位,可卻也怕你受到傷害。四年前你與裴故身份地位相同,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可如今他成了丞相……”
許慕清偏過頭來看她,“你知道這樣的差距許是有些大的嗎?”
黎安安自然知道許慕清的擔憂不無道理,可她從不覺得這會是她和裴故之間的阻礙。
她笑着點了點頭,看着自己的兩位好友,想了想,将她和裴故的事挑挑揀揀地說了。現在兩人之間的關系定了下來,接下來的時間便是好好對付前世的那些麻煩事。許慕清和小七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她不想瞞着她們。
太師府。
總管趙伯邁着急匆匆的步子走進大廳,見了座上的兩位主子便行禮禀道:“老爺,夫人,小少爺回來了。”
龐雲端了杯茶,用杯蓋慢慢撥着茶葉,“回來便回來了,他又不是第一天回來,專門禀報作甚?讓他自覺回房溫書去!”
龐夫人嗔怪地看了龐雲一眼,看向趙伯道:“怎麽了,他來讓你禀報,可是有什麽事想說?”
趙伯還未開口,龐雲倒先譏諷了兩句:“他能有什麽事?不去給我惹事就算好的!這回莫不是又是為了什麽美姬小妾來的?要真是這樣,我看你就不用禀報了!”
“老爺!”
龐夫人半怨半嬌地喊了一聲,“你好歹讓趙伯先說完嘛。”
龐雲“哼”了一聲不開口了。
于是趙伯這時才抹着汗顫巍巍地答道:“回老爺,這回小少爺不曾惹事,他是被刑部打了三十大板擡回來的!現在正往前廳這面趕呢!”
“什麽?!”
龐夫人一聽便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哭嚎起來,“你說、你說連弋被刑部打了三十大板?三十大板,這板子打下去,我的連兒還有命活嗎?!我苦命的連兒!”
龐雲面色陰沉,重重地将茶杯砸在桌面上,“誰幹的?連弋怎麽會被送去刑部打了三十大板,他可是我龐雲的兒子!誰敢打他?”
趙伯正要回答,一陣鬼哭狼嚎的叫喚就從廳外漸漸傳進來了。
聲随人至,那聲音正是被打得皮開肉綻的龐連弋,這會兒被仆人放在擔架上擡着進了廳中。龐夫人一見到那趴伏在擔架上的身影,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邊跑邊哭,“連弋,連兒!我的兒,出去一趟怎麽成了這副模樣?誰打的?到底是誰!這麽狠心,”她看着龐連弋臀部的傷口,又忍不住咒罵,“竟将你打的一塊好肉都沒留下,是哪個殺千刀的如此狠心?!”
“娘,娘,”龐連弋疼得直抽抽,“你可得為我做主啊娘!都是那姓裴的,孩兒倒黴遇上了他,被他罰了三十大板,娘,孩兒什麽都沒做,就被打成這樣,娘您得給孩兒做主啊!”
“做主、娘給你做主……”
龐夫人回身看向龐雲,“老爺,京中誰人不知連兒是您的兒子,那人卻還敢将連兒打成這樣,他、他打的不是連兒,是老爺您的面子啊,是不把太師府放在眼裏,還請老爺做主,為連兒、為太師府讨一個公道!”
龐雲冷眼看向受傷的龐連弋,“是哪個姓裴的敢打你?”
龐連弋眼裏閃過一絲算計,忙不疊地答道:“爹,是當朝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丞相裴故!”
裴故?
廳中的各種聲音霎時一頓,龐夫人抹盡了眼淚,問道:“連兒,你方才說,是誰?”
“是裴故,”龐連弋趴伏在擔架上,咬牙切齒地念出這三個字,“爹,娘,你們一定要幫我報仇,我可是太師府的小兒子,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我!把太師府置于何地,又把爹您,當朝太師!置于何地?”
龐雲的情緒卻沒被這番話調起來,他神色莫測地問道:“你是說,是裴故罰你被刑部打了三十大板的?你在外面做了什麽事?”
“我能做什麽事?!”
龐連弋梗着脖子嚷道,絲毫不承認他調戲黎安安一事,“無非就是鬥雞走狗,我沒做什麽事,是裴故看我不順眼,故意罰我的!就仗着陛下給了他這個權力!”
龐雲的臉徹底黑了下來。
他走到龐連弋面前,擡手給了他一巴掌,“混賬!”
“還不給我從實招來,你是想害死龐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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