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藏弓(修改)

二寶的小腦袋瓜不算太靈光,琢磨大喊救命和喉管被切開這兩件事哪一件會先發生。沒等琢磨完,對方就不耐煩了。

“說話!”

二寶一個激靈,答道:“我不是什麽人,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老板,我給你換了顆心髒把你救活了!”

男人并不相信二寶,也不把他的話當回事,問道:“現在是哪年?距離神機被毀多久了?”

二寶說:“一年多了。”

男人又問:“新君是誰?”

二寶說:“你指慧人國新君嗎?”

男人的眉頭倏地皺了起來,手裏的小刀也把二寶的皮膚抵得凹陷,再多用一毫的力氣就能叫二寶見血。

他的聲調添了幾分危險意味,說道:“慧人國?六國早已統一,改國號為族號,哪來的慧人國之說?!”

二寶急得大喊:“說錯了,是慧人族,慧人族!”

話音一落,二寶就察覺到男人稍稍放松了,又聽見他說:“多少将士戰死沙場才換來了六國統一,你等坐享其成之輩反倒随随便便就說錯,把将士們的犧牲置于何處了?”

二寶不吭聲,幾乎認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家夥十拿九穩就是死在某場戰事裏的士兵,保不齊是中央七軍的成員。

衆所周知,中央七軍直屬慧人君主掌管,是統一六國時的中堅力量。且不管士兵們對戰争持有什麽态度,對君主的忠誠度是百分百的。

據說在“誅暴”行動中,幾個護衛暴君的戰士用自己的身體圍成了肉盾,直到被火油槍掃射,燒成了幹屍也還直挺挺站着。

二寶心裏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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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家衛國,忠君愛國,這是戰士的本職。

左右人家都已經為一統天下事業犧牲了,再退回去稱呼六族為六國,可不就磨滅了人家的貢獻麽。擱誰誰不生氣。

既然有情可原,二寶就主動答道:“新任主君是恒文帝。那位淵武帝不是不愛美人專愛打仗麽,膝下也沒個一兒半女的,就只能由弟弟繼位了。”

“恒文帝?”男人的語氣耐人尋味。

二寶說:“對,據說是淵武帝唯一的弟弟,但性格天差地別,一點都不像他哥哥那樣殘暴。咱們現在是六王聯治政策,百姓們擁戴聖主,所以私下裏會喊他‘六國共主’……”

等等。

二寶突然反應過來,這家夥問的是“新君是誰”,也就是說,他知道那個暴君淵武帝已經死了,他不是六國混戰時陣亡的,而是在“誅暴”行動大獲全勝之後死的!

一個擁護六國統一決策的人,一個死在了淵武帝後頭的人,一個複活之後還關心新君是誰的人,他的身份……

不會是暴君……

身邊的親信叭!!

二寶驚恐地望向男人。

果然,對方也在盯着他。

二寶覺得自己的臉皮上被澆了一瓢熱水,滾燙滾燙,然後有一把小刀涼飕飕地落下,嗤啦,嗤啦,把他的豬毛刮得幹幹淨淨。

二寶小心翼翼地吞咽,問道:“你是中央七軍的士兵嗎?你是在‘誅暴’行動中死掉的嗎?那你來自第幾軍?”

吃打不吃記地問完三個問題,二寶把手背到了身後,試圖趁對方不留神時拉開門闩。

這可能是他唯一的逃生機會。

誰知這男人臉色又變了,不僅沒發難,還笑吟吟地答了話:“是,不過我只是第五軍裏的一個火頭軍,負責做飯的。”

火頭軍麽?

那不算親信。

二寶正思索火頭軍的報複心重不重,會不會因為自己罵了淵武帝是暴君而殺人洩憤,眼前倏地一花,後背就從門板上離開了。

“不要殺我!”二寶被推出去幾步,捂着眼睛大喊,“給你換的心髒權當免費送了,手術費你還是得交的,不能殺我!”

“二寶小心!”

“吱!!!”

“啊!!!”

二寶腳底下一軟,把松鼠搓了個兩周半,栽倒後又砸在了黃牛的肚子上。

黃牛當了半天的縮頭烏龜,挨了這下不由哼哧出聲,罵道:“叫你小心還砸我身上,我老牛早上喝的奶都要吐出來了!”

松鼠也罵:“一腳差點踩出屎!”

男人擡腳墊在二寶屁股上,悠了兩下,心想這小屁股還挺圓潤。他低低發笑,“死到臨頭還惦記着收錢,我怎麽不知道進閻羅殿還要過路費的?”

二寶嘴硬,“你說不要肯定就是不要了呗,都來去兩趟了。”

男人觑起眼睛,“你說什麽?”

二寶:“沒說什麽……”

男人的手指靈活地耍着手術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像是絲毫不介意這把小刀掉下來會紮進二寶的屁股裏。

他說:“依你所言,我已經死了一年多了,只是換顆心髒就活了?小老板,你這家店鋪賣的都是什麽東西,你又是什麽人,還不老實交代?”

二寶說:“我做的是正經生意,髒器修複、整形美體,聽過嗎?”

“我看是殺人越貨,販賣器官吧。”

“你胡說八道!我有營業執照的!”

一個小半天被污蔑兩回,二寶氣得不輕,朝松鼠使眼色:咱倆一起上,未必勝不了!

松鼠卻悄悄擺手:不好不好,以多欺少。

二寶又朝黃牛使眼色:我偷襲,你佯攻!

黃牛卻閉上眼睛:你說啥,我不懂。

二寶被這倆牲畜窩囊壞了,餘光瞥見邱冷峻正從後方接近男人,心想着不愧是邱冷峻,關鍵時刻只有它靠譜。

二寶大喊一聲:“邱冷峻,咬他!”

誰知邱冷峻并沒有遵循指令,而是警惕地嗅了嗅男人的褲腳。

二寶張着嘴,“邱冷峻???”

松鼠和黃牛也一同吃驚。

要知道,邱冷峻這狗子雖然不聽旁人的話,但從來不會違逆二寶的意思,二寶就是這世上唯一能制住它的人。

今天真是邪門了。

二寶氣急敗壞,“邱冷峻!你也是個欺軟怕硬的!”

男人聞言大笑起來。他其實已經防備了,手術刀反握着,只要這畜生敢露出兇牙,他就有把握在瞬間割喉取命。

沒想到這畜生挺識相。

“小老板,連畜生都怕我,你還磨蹭什麽?”

二寶啞口無言,眼睜睜瞧着邱冷峻攀上桌沿不停嗅着,最後停在了男人的胸口處。那裏正是更換過心髒的地方,雖然血跡擦幹淨了,還是免不了留有血腥氣。

二寶是這樣以為的,男人也恰好想到了一處。

邱冷峻卻不似他們所想,貪圖那一點不大新鮮的血腥氣,而是仰起頭來嗚咽了一聲,仿佛一種久別重逢的悲鳴。

二寶絕望了。

邱冷峻不給力,倆牲畜不配合,憑他自己又打不過這個身強體健的當兵的。農夫與蛇的戲碼怕是即将在他身上上演。

應景似地,男人揚起了手術刀。

二寶撲抱住黃牛和松鼠,打算再來一次生死與共。

誰知下一瞬,嘣地一聲輕響,手術刀紮進了門框裏。

“小刀不錯。”男人輕描淡寫。

二寶擡起頭來,“你不殺我了?”

男人說:“既然不是壞人,又算是恩人,殺你合适麽?小老板,你說你這一條命值多少錢?”

二寶說:“值不少錢,起碼兩間這樣的鋪子,因為我馬上就攢夠開分店的錢了。”

男人又問:“加上你的黃牛、松鼠和狼……狗呢?”

二寶說:“那還得再抵一間鋪子!”

男人笑了。

他打量着邱冷峻,認出這根本不是一條狗,而是貨真價實的野狼,心情于是愈發愉快。

一個能起死回生的小老板,一條冒充狼狗陪伴在側的野狼。

真沒想到剛複活就有這等熱鬧可湊。

“那我留你一條性命,還放了你的黃牛、松鼠和狗,也沒有燒毀你的鋪子,你算筆賬,這能抵我多少食宿費?”男人說道。

二寶“啊”了一聲,沒大明白。

松鼠快他一步答道:“二寶值三間鋪子,我和黃老三、邱冷峻值一間鋪子,加起來一共五間鋪子,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二寶仍然沒反應過來:這賬怎麽算的??

算不出來,松鼠又沖他擠眼,他便也只好默認了,悶呲呲地點頭。

男人撫掌說:“很好。小老板這裏似乎正缺個打雜看店的夥計,我沒工作經驗,但勝在學得快,以後該給多少工錢就給多少,可還行?”

二寶終于明白了,這就算招了個夥計。

他很嫌棄這樣的夥計,尤其對方對自己的生命財産安全還造成了威脅。無奈松鼠用大尾巴掃他,他不考慮自己也得考慮自家的牲畜,委屈巴巴地就應下了。

“我叫藏弓,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二寶,這是灰老大和黃老三,我的狗叫邱冷峻。”

“二寶算是什麽名字。”

“藏弓又算是什麽名字。”

藏弓睨向二寶,臉上仍然挂着笑,卻是一副毫無矯飾的威脅性假笑。

二寶慫了,嘟着嘴說:“我的意思是,藏弓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那個藏弓麽?”

藏弓說:“嗯。”

二寶說:“那為什麽不叫狗烹?”

藏弓:

“……”

松鼠看不下去了。

坦白地說,它并不介意狗二寶自己作死,左右不過是損失三間鋪子,但剩下這兩間能保還是值得一保的。

它嚷了起來:“因為名字長者賜!二寶沒有長者,不能給自己賜名。我和老三也一樣,雖然是被二寶施力開慧的,但也是一個頭磕下來的把兄弟,同輩不能賜名,随便弄幾個稱號喊喊就得了。”

藏弓喔了一聲,“所以邱冷峻有名字。”

二寶點頭,“我賜的。”

藏弓就此賴下了,也不認生,自己走到桌邊倒了杯水。

此地山高水遠,算得上安全。

打今兒起他要學那冬眠的狗熊,蟄伏,忍耐,等待一個春雷炸響的時機。

“啧,什麽水,這麽冷硬。”

“山泉水,愛喝不喝。”

藏弓笑笑。

食指蘸了杯子裏的水,在桌面上輕點了幾下。

一,二,三,呈一個三角。

四,五,六,呈回旋镖狀的曲線。

它們圍繞着中間的圓點。

這個圓點就是矗立在昆侖山巅的神機中樞。

從這裏出發,穿過六翼族,就能到達他的家。

——慧人族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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