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見鬼
聶梵收好短刃後,店小二沒說幾句話就走了。
白寧回過身,瞧見聶梵抱着短刃,不知何時趴在小桌上,側着腦袋,扁着嘴,眸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忿忿的,可神色瞧着卻又有些沮喪。
這神情白寧可太熟悉了。
之前在斜雨竹林,聶梵一見着季言便是這個表情。
白寧只覺得好笑,這小孩兒年紀不大,但小腦袋裏的情緒倒是挺多。
白寧走到他身邊,點了點桌面,問他:“怎麽了?”
聶梵擡頭,有氣無力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移開的眸子,看向別處。
很顯然,在生悶氣。
白寧了然,并未再說話,慢慢走到他對面坐下。
雖然不知道他在氣些什麽,但是……小孩子嘛,偶爾有些小脾氣,還是要哄的。
她用餘光觀察他的反應,指尖微動,一抹溫潤的白光凝化作靈蝶,悠悠然落在他鼻尖。
感覺到鼻子上一涼,聶梵頓了下,鼻尖的蝴蝶扇了扇翅膀,卻并未飛走,好似不怕他。
那靈蝶生得極為漂亮,觸須纖長,蝶翼流光溢彩。
小孩兒對蝴蝶總有種天然的喜歡,聶梵伸手想抓它,小靈蝶扇了扇翅膀又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纖長的觸須點了點他的手背。
細嫩的觸感,有些涼。
聶梵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在了靈蝶上,伸出手小心翼翼觸了觸靈蝶的翅膀。
這一次,靈蝶沒有逃,只是扇了扇翅膀,像是在與他炫耀自己的華美衣袍。
聶梵覺得有趣,又碰了碰它。
小靈蝶還是沒動,只是往旁邊挪了個地方。
聶梵繼續碰它。
這回靈蝶終于嫌他煩,扇着翅膀飛到別處去了。
白寧撐着下巴,看小孩兒興致勃勃的逗弄靈蝶,半點也不見方才的沮喪。
——小孩子,果然好哄。
白寧對自己的小伎倆很是滿意,于是撐着下巴,看小孩兒小心翼翼的逗弄靈蝶。
少年魔神如今還是個玩心重的小孩兒,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靈蝶,眼裏映着靈蝶周遭的流光。
他看起來和尋常的人間少年沒什麽兩樣。
白寧眉眼忍不住軟了幾分。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哪怕生來為魔,只要後來有足夠的善良和溫暖,日後未必會走上那條路。
聶梵此時正順着靈蝶飛走的方向看,回過頭時,一眼便瞧見眉間眼梢滿是笑意的白寧,他頓了頓,反應過來這靈蝶,是白寧幻化出來哄他的。
他微微紅了臉,然後別開眸子,動了動唇,卻什麽也沒有說,瞧着有些別扭。
白寧見狀知道小孩兒不生悶氣了,想着乘勝追擊,于是輕輕打了個響指,掌心凝就一個白玉做的方匣。
白寧将它遞給聶梵,“打開它。”
聶梵狐疑,但仍舊照做了。
匣子被打開,無數只靈蝶飛舞着翅膀自其中飛出,仿佛一場綻放在夜空的絢麗的煙火。
黑的夜,白的蝶,交疊在一起,宛如一幅畫卷。
聶梵一時愣住了,滿屋的靈蝶蹁跹在眼前,淺淡的光華将整個屋子照得格外亮堂。
白寧挑着眉,在蝶海中對他笑,眉間眼梢裏是他熟悉的溫和:
“好看嗎。”
靈蝶的光輝落在她肩上,有一只靈蝶頑皮的從她發間穿梭,飛到他面前,像是帶來了她身上的香氣。
聶梵一時臉更紅了,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慢慢道:“嗯,好看。”
聶梵打心眼裏覺得自己沒骨氣。
真是一點骨氣也沒有,丢人。
這個店小二他氣了很久,打從一進客棧的門便迎了過來,跟着他們,直到到了房間。
師父也是過分,居然那樣溫和的同他講話,兩人還聊了一路。
聶梵被白寧牽着手,聽他們一句連一句,他成了局外人,看她與旁人相談甚歡。
心都沉到了地上。
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他的師父。
他原本都想好要如何悶着聲氣一會兒,讓師父多關心會兒他。
結果卻被這一場宛如煙花的蝴蝶雨給攪得全沒了——她眉眼梢裏都是淺笑,這讓他半點怨氣都提不起來。
聶梵忿忿的躺在床上,愈發覺得自己沒骨氣。
白寧在床邊守着他,小房間只有一個軟榻,白寧将床榻留給小孩兒,自己在一旁坐着修煉。
屋中沒有燭光,濃墨般的寂靜在屋中暈染開來。
周遭靈氣飛速向她聚集,她周身萦繞着一層淺淡的白霧,空氣中蕩漾着一點淡淡的竹香,是她身上時常有的那種味道。
聶梵左右睡不着,最後選擇坐起身看向白寧。
反正他師父生得貌美,讓他坐這兒看一夜都不會膩。
他靠着牆壁,正打算仔仔細細看一看白寧修煉,原本凝神修煉的女子突然睜眼,神色一變,旋即周身靈光大起,青鸾劍霎時出鞘。
只聽“叮——”的一聲,兵刃相撞的聲音。
白寧轉身飛快給聶梵周圍落了一個結界,青鸾劍飛回到她手中,黑暗處傳來一聲悶哼。
是誰。
聶梵試圖想要看清和白寧交手的人,然而周遭不知何時陷入黑暗,一片濃墨般的黑包裹在視線裏,伸手不見五指,顯然是被人刻意動過手腳。
血腥味漸漸在屋中蔓延開來。
白寧看不見那人究竟在何處,但憑借血腥味兒依稀能判斷對方的方向,一揮手,青鸾劍化作十把短刃,直直向窗邊飛去。
一陣陰風忽起,電光火石之間,十把短刃沒入牆壁。
那人逃了。
至此,濃墨漸漸消散,黑暗被短刃劃開,外頭的月光漸漸落了進來。
聶梵依稀看見,窗臺邊留了一灘血跡。
窗外明月高高挂起。
白寧凝神,周遭再也探尋不到半點東西。
“沒事吧。”白寧撤了結界,問他。
那人來得極快,去的也快,身形詭異,好在修為不高,暫且傷不了她。
聶梵皺眉,結界撤了後空氣中殘留着一些奇怪的氣息,聶梵感覺心頭有什麽東西被慢慢勾了出來。
他頓了頓,忍着心下的不适,回答道:“沒事。”
白寧的結界将他護得極好,他甚至都感受不到兵器對峙時産生的殺意。
聶梵看向窗臺,想到方才店小二口中的鬧鬼,道:“剛才那便是作亂的鬼怪嗎。”
白寧收回青鸾,點了點頭,道:“想來應當是的,只是說來蹊跷,不知他是何來歷,我與他交手時竟什麽都感受不到。”
魔氣,鬼氣,妖氣,或是修士的靈氣,什麽氣息都在他身上尋不見蹤跡。
哪怕兩人呆在一個屋子裏,她依舊什麽都沒感受到。
那他到底是什麽東西。
凡人不可能有那樣的身手。
白寧釋放神識借着那攤血氣探尋,感覺到裏頭的鬼氣,夾雜了些許魔氣。
魔氣。
白寧一愣,下意識燃了一縷燭火,去看聶梵。
聶梵如今臉色有些白,不知是被吓得,還是被魔氣影響。
白寧坐到聶梵身邊牽起他的手,仔細探入他的靈海與丹田。
還好,都沒什麽異動。
白寧心下松了一口氣。
“是我疏忽了。”白寧放下他的手,側頭看他:“早該在周圍布下結界,免得吓到你。”
聶梵終歸是個小孩子,白寧下意識不願讓他看到血。
聶梵搖頭,并不在意,只是道:“剛才那是什麽,身形竟然如此之快。”
白寧解釋道:“是個鬼修,鬼修大多是厲鬼所化,沒有肉身限制自然敏捷,不過不知道他用的什麽法子,藏住了氣息,身體還沾染了魔氣。”
那攤血裏的魔氣很微弱,一看便知不是那人的,應當是身上常年佩戴了哪件魔器,這才沾染上。
那鬼修初初現身時并未露出殺招,似乎只是想将她擄走。
方才店小二說,這作亂的東西近來喜歡擄走來此的異鄉人。
白寧理了理思緒,依稀覺得,那人應當便是在城中作亂的妖魔。
聶梵也想到這裏,臉色微變,“師父,他是來抓你的嗎。”
白寧點頭,她修道多年靈體純粹,那鬼修将目标落在她身上倒也正常。
只不過……
白寧看向那攤血,笑了下:“他大概沒想到,遇上的人是我。”
月色皎潔,一抹黑影在叢林中穿梭,停在一個巨大石碑之下。
石碑旁站了一個黑袍男子,黑影停下時步履踉跄,險些跌落在地上。
“主君。”見着黑袍男子,黑影跪下,右臂處黑色的血跡蜿蜒而下。
月光将黑袍男子的身影拉得極長,中間穿插着樹影婆娑,長風起,樹林輕晃。
他瞥過黑影的右臂,嗤笑一聲,“我同你說過,她招惹不得。”
黑影未曾回話,只是跪着,垂首,他的身形有些佝偻,像是早已沒了人形。
“她的靈骨确然可起死回生,但以你我如今之力都肖想不得。”黑袍自他身邊走過,慢慢向最深處的黑暗走去:“若想剔她靈骨,這世上只有一人能做到。”
黑影停頓了一下,他的聲音異常沙啞,可在聽到起死回生之時,卻好像突然看見了希望:
“誰。”
黑袍慢慢轉身,露出巨大鬥篷下的一雙銀色瞳孔:
“不計代價,把她身邊那個小孩抓來。”
月光透過窗棂落在屋子裏,白寧吸取教訓在房間周圍設下結界,聶梵依舊在床榻上躺着,輾轉難眠。
他不敢閉上眼,方才無意中竄入身體的氣息讓他渾身經脈難受不已。
像是血脈裏有什麽東西在試圖沖破封印。
渾身灼熱,難以入睡。
白寧在一旁守着,将他半天沒有閉上眼,以為他年紀小受了驚吓,安撫性的拍了拍他。
“別怕,有師父在。”
聶梵轉身,白寧如今正在看他,輕輕淺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聶梵微微晃了神,感覺到她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明明只是簡單的觸碰,卻讓他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涼意。
“師父,我不舒服。”他下意識握住她的手,聲音已經有些沙啞,“您陪陪我。”
白寧聽他說不舒服,凝神替他把脈,卻見脈象正常,沒什麽問題。
“哪裏不舒服。”白寧坐在床邊,輕輕撫過他的額頭,溫度也正常。
“全身上下,哪裏,都不舒服。”聶梵額上已經沁出了汗水,他覺得身體裏好像有什麽在不斷翻騰,想要沖破身體。
他甚至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要死了。
巨大的恐懼襲來,他下意識往白寧身邊挪了挪,全身上下每一寸經脈都灼燒着,只有被她握住的手,有溫潤的觸感,不那麽疼。
“師父。”他喃喃的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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