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執念
徐生終歸還是沒有跟上去。
他自己也命不久矣。貓身在那晚護她時被人狠狠踢碎內髒,撐到她出嫁這日,徐生已是油盡燈枯。
他不願死在她面前。
箬弦這些年已經為他流過太多眼淚,他不願再因生死讓她傷心。
如今她已出嫁,未來有她的夫君相伴,也許漸漸的,便會忘了他。
只要時間足夠漫長,沒有什麽記憶能不被人淡忘。
徐生并不覺得冤枉。
他甚至覺得,這樣就夠了。
也許未來她會在某個弦月節回想到過去,看着漫天的孔明燈,想到年少時的舊事,但那也只是想起了。
彼時只會淡淡笑笑,像是蜻蜓掠過湖面,帶起淡淡漣漪,而當漣漪散去,湖面依舊寧靜。
這樣也挺好。
徐生這一輩子沒有福氣娶到她,但卻比誰都更加渴望她能安好。
阿婆說,人和人之間的相守,是需要緣分的。
徐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送她出嫁時,心甘情願。
他已經是個死人,陰陽相隔,與她再無緣分,她該去尋找她自己的一生,不能被他這個死人絆住了腳,沉溺于舊事之中無法醒來。
道理他非常明白,可真的到離別的時候,他卻又突然有了很多悲傷。
送箬弦上花轎後,徐生離開隊伍,深深目送着花轎慢慢消失在視野之中,他過了好久,才轉身,尋了個巷尾閉上眼睛,等着死亡降臨。
他已經好好的告過別了。
也許這一次,不再會有不願離去的執念。
徐生這樣想着,蜷着身子,耳邊忽的傳來了聲音,周圍似乎有人。
“安排好了嗎。”
模模糊糊中,徐生聽見了誰的聲音,低低的,帶着幾分冷笑。
“那是自然,已經在路上埋伏着了,放心,這趟迎親隊伍有去無回。”
迎親隊伍。
箬弦剛剛踏上花轎,他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睜開眼睛,撐着最後一口氣,聽見女聲忿忿道:
“那醫女算什麽東西,沒爹沒娘的賤貨,憑什麽嫁給郡守家的五公子。”
郡守家的五公子。
徐生神色一怔,他依稀記得,箬弦此番要嫁的,正是郡守家的五公子。
那人口中說的醫女……是箬弦!
剎那間似有一盆涼水從頭到腳将潑的徹底,徐生拼命掙紮着想要起身,可他方才洩了一口氣,如今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這個貓兒的身體早已殘破不堪,他幾次試圖站起,最後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他們想對箬弦做什麽?
徐生不安的掙紮着,外頭的人又說了些什麽,他已經聽不太清了,意識漸漸抽離身體,五感模糊,這是死亡的前兆。
不行,不能就這麽死了。
徐生抵禦着腦中的混沌,箬弦可能有危險。
當他察覺到這一點時,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去救她。
好不容易盼來了結局,一切經不起再多的變故。
徐生一次一次的站起,又一次一次的摔下,一口腥甜自胸口湧上,他悶哼一聲,吐了口血。
疼,全身都疼。
徐生從未有一天如此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的無能,死于京都辜負了箬弦,痛恨自己的弱小,魂歸故裏,卻只能看着箬弦無數次的哭泣。
他甚至不能去保護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一次又一次身處險境。
他什麽都不能做。
絕望宛如潮水般湧上。
最後一次重重摔倒在地上時,徐生一口心頭血生生迸了出來,他再也沒有力氣去做別的,心裏仿佛被淩遲一般的疼着。
他們要對箬弦做什麽。
徐生虛虛的望着聲音消失的方向,視線已經在不斷的模糊。
不要傷害她了。
徐生聽見心裏的聲音,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痛哭哀求。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箬弦抱着被褥闖入他房裏的那一天,兩人躺在軟榻上,他笨笨的抱着她,一動也不動。
箬弦笑他是榆木腦袋,勾着他的脖子,呼吸相融,故意撩撥。
他被她勾得憋紅了臉,呼吸急促,卻依舊抱着她,只是輕輕抱着,始終不願踏過雷池半步。
溫香軟玉在懷,她似乎不能理解他的固執,輕輕捏了捏他紅成血滴的耳垂,好奇的問他:“小呆子,你在想什麽?”
他沒說話,只是将頭埋在她的肩窩,悶悶的:“我們還沒有辦婚事,我不能委屈了你。”
她笑他迂腐,纖纖玉指點了點他的腦門。
他牽過她的手,虔誠的在她溫熱掌心印下一吻。
——他從未告訴過她,他到底有多愛她。
愛到想給她一個最好的婚禮,讓她風風光光的成為他的妻。愛到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容不得旁人說她半句不是。愛到內心瘋狂的渴望,可身子卻只是輕輕将她攬在懷裏。
諸多愛意暗藏于心,他從未對她訴說過這份深情。他視她為珍寶,視她為心中不曾言說的瘋狂,哪怕如今化而為鬼,卻依舊念念不忘。
可念念不忘——又有什麽用呢。
……
朦胧之中,好像有人站定在了他的面前。
“好強的執念。”
是個男子的聲音,徐生模模糊糊的想要動一動,可身子好似有千斤重。
熟悉的無力感再次浮上心頭。
徐生咬牙,用盡所有力氣,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身漆黑的袍。
“還是不甘心死啊。”那人的容貌被遮在黑袍下,默默的看着他,像是有些唏噓:“生如蝼蟻,真可憐。”
徐生看着他,強撐着精神,不敢眨眼。
那人似乎覺得他的反應有些有趣,俯身看他,露出一張蒼白消瘦的臉:“還想活下去?”
那是一個淡淡的疑問句,飄散在初春微涼的風裏。
他點頭,重重的,用一股近乎瘋狂的執拗,對抗着即将死亡的虛弱。
——他不能死,要去保護箬弦。
“放棄轉生與來世,永生為本座奴仆。”那人輕松的開出了條件:“本座助你躍出輪回,不再受人桎梏。”
他想也沒想的便點了頭。
他得活着,活着,才能去救箬弦,活着,才有希望。
徐生被引入鬼道,以貓身為居所,成為一個鬼修。
他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追尋箬弦的蹤跡,終于在淩絕峰找到了她的氣息。
他一路狂奔,到達時,淩絕峰已是一片狼藉。似乎是不久前的噩夢再次重現,他看到屍橫遍野,在一片鮮血中,箬弦的臉上滿是斑駁的血。
紅的嫁衣,紅的血。
她閉着眼睛,臉色慘白,周身再無生氣。
——她死了。
梵睜眼時,周身鬼氣悄然退散。
仿佛是被震懾住一般。
白寧發覺鬼氣散去,心下正納罕,微微側頭,聶梵正巧睜開了眼睛。
來不及為此感到欣喜,聶梵面上已經滿是淚水,呆呆的看着面前,神色恍惚,顯然依舊沉浸在幻境的悲歡裏。
白寧頓了頓,牽過他的手,“醒了嗎?”
掌心的溫度自她指尖傳入他的手上,聶梵愣了很久,才發覺自己如今已經不是方才的幻境。
但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意,依舊在心口回蕩。
他皺着眉,閉上眼似乎還能看到徐生抱着箬弦冰冷的屍首,跪在地上,又哭又笑,陷入癫狂。
他下意識握住了白寧的手,似乎是要感受真實的觸感,借此驅散心下的不安。
白寧沒說話,溫和的看着他。
“師父。”聶梵知曉方才是被拉入了鬼修的幻境,入境前白寧叮囑過一切皆為虛幻,但他如今還是沒忍住問她,“幻境的一切,都是假的嗎。”
白寧思索了一會兒,“不完全是。”
周遭鬼氣漸漸消散幹淨,林子裏恢複安靜,白寧纖長的手指拂過身邊的草地,草葉上一點露珠滑落在她指尖。
她靜靜看着指尖的寒露,頓了頓,不知該如何開口。
“那鬼修修為約莫不過築基,按理說不過是剛剛摸到鬼道的門,成不了氣候,若我猜得沒錯的話,他當是強行以自身鬼丹為引設立這個幻境,這才困住了我們。”
借由鬼丹設立幻境,一切便與他的本源息息相關。
白寧停頓了片刻,道:“所以,咱們方才在其中瞧見的,應當是他身上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話,徐生,便是這個鬼修。
他以鬼丹為引設立幻境,幻境中一切自然皆以他的視角而見,不過……
白寧頓了頓,有些遺憾,她醒來太早,不曾看到後面的事情。
“也就是說。”聶梵動了動唇,輕輕的開口,像是一聲嘆息:“那一切都是真的。”
白寧微愣,側頭看他,突然想起聶梵比她醒的晚,想來知道的比她更多。
聶梵将幻境中後來的走向簡單與她說了說,白寧聽到最後出現的黑袍男子時,眉頭微微蹙起。
能引鬼魂入鬼道之輩,至少是魔道或是鬼道的煉虛期中階修士。
可鬼道因受冥府掌控,煉虛境鬼修大都在冥府擔任仙職,近年來出現在人間的少之又少,縱使偶爾有出沒于人間的,也都不會貿然現身。
冥府明文禁止煉虛境鬼修現身于世人面前,一旦違背,都會被冥府派人來抓回去,百年不得再入人界。
是故,徐生遇見的那人十有八九是魔修。
“這樣說來,倒是能說的通了。”白寧思索道,“難怪徐生身上有魔氣。”
想來定是引他入道那人予他的。
可是……
白寧神色凝重了些許。
煉虛境魔修已然算是魔修中極為強大的存在,魔修因逆天而行,壽元會比常人更短,若是不能在十年內踏入金丹,便會因魔元衰竭而亡。
也正因此,魔修是所有修士中對力量最為渴望的種族,他們化而為魔,有限的時間裏若是不修出魔丹,便會有性命之憂。
煉虛境中期魔修……按理說應當已是魔界一方霸主,為何會出現在人界?
白寧下意識看向聶梵,心下有些不安。
自從将聶梵帶在身邊後,她對于一切關于魔修的東西都格外敏感。
如果可以,她想讓聶梵離魔修遠遠的,最好永遠不要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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