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貧窮村草

洛葡今天沒上班在家裏做飯，洛家中午吃得比往常早一個小時。

吃完飯才十一點多，她提着東西跟着人家拖拉機來的。那輛拖拉機正好在上梁公社做事，運載那邊學校拆掉的泥土碎石出來，再把水泥磚頭什麽的運進去，來往頻繁，洛葡剛出來就碰上了。

也是那司機跟她說趙小勝沒在村裏幹活兒，現在接了工作給公社拆建房子呢。

工友在邊上喊：“趙小勝，有人找。”

有人調侃：“是個姑娘呢，可漂亮了，你對象啊？”

趙小勝心一下狂跳起來，雙腿跟風火輪似的一下竄出去。

這片工地是還沒拆完的舊學校，不許旁人進去，飛塵滿天，挖掘機和搬石頭的聲音吵鬧得連說句話都得大聲喊。

趙小勝跑出去時，看見他的小姑娘站在已經拆掉的學校院牆外，手上提着布袋子，站得筆直，溫柔淺笑。

他跑到人面前，抹了一把臉，“葡兒……”

洛葡遞給一張手帕，是塊正方形的白色細棉布邊上針腳細密收了邊兒，帕子上沒有多餘的修飾，只有兩條彎彎的黑色線條并排，下方是上翹的唇線，組成了個笑臉。

“擦擦。”

趙小勝這才驚覺自己急着跑出來，人灰頭土臉的什麽都沒收拾，他有些不好意思，“葡兒……我。”

洛葡笑道：“我聽人說你這段時間都忙着在工地上幹活呢，小勝哥，累不累？”

趙小勝心裏酸酸，“不累……”

在小姑娘笑臉盈盈下，誠實地改了口，“挺累的……比種地還累。我以前沒吃過這樣的苦，這幾天肌肉一直酸疼呢，每天下了工回家倒頭就睡，還總覺得吃再多餅子喝再多水都吃不飽。”

洛葡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我做了紅燒肉來的，小勝哥這會兒有時間嗎？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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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剛下午一兩點的樣子，工地上剛吃完飯歇夠了，正在幹活兒。

午飯是粗糧飯，兩菜一湯，湯是飄了幾片菜葉子，一大桶湯裏面估計打了兩三顆雞蛋，放點鹽巴，純清湯，半點油水沒有，菜也都是素菜不見半點葷腥，就是加了豬油炒的，好歹有點味兒。

趙小勝吃了三大碗雜糧飯，幹了一碗清湯，幾筷子菜，沒感覺吃飽，主要油水不夠，吃多少都覺得淡得慌。

這會兒聽見紅燒肉魂都要飛起來了，眼睛亮晶晶的，但是正在上工時間沒法停下來偷懶吃東西，要是被發現了告到隊長那裏，隊長得氣死。

他左右張望了下，“葡兒我嘗兩塊，你帶回去，等我晚上下工回來再吃。”

洛葡把保溫盒打開，拿出筷子給他夾肉。

本來想把筷子拿給他自己用，結果他伸出手比劃比劃自己的手掌，上面全是泥灰，髒得很。大男人可憐兮兮：“葡兒……”

洛葡只好代勞給他夾了塊肉，他生得很高，站在坑裏還半彎着腰，頭微微仰着，長開嘴巴。

洛葡感覺這副樣子很好笑，像是等着投喂的大狗狗似的，要是他身後也長了尾巴，肯定這會兒在左右歡快搖晃呢。

趙小勝嗷的一口把肉掉進嘴裏，大口大口咬巴起來，半眯着眸子，一臉享受。

“太好吃了，葡兒做的紅燒肉還是這麽好吃！”

洛葡跟着又喂了他兩三塊，看邊上有人過來了，才蓋上蓋子，“剩下的我拿去你家裏，米飯我也做好帶來了，小勝哥，你晚上回去熱熱和伯母一起吃。”

洛葡這次做的比上回多，一道爆炒豬肺，一道青菜，一道蘿蔔湯，還有個紅燒肉和米飯。

家裏兩個上下三層的保溫盒都帶來了。

趙小勝看着裝得滿滿當當的保溫盒，心裏滿足又高興，“這麽重，我跟工頭請個假提回去吧，順便送你回家。”

洛葡搖搖頭，“我現在已經鍛煉出來了，能自己騎回去的。小勝哥，自行車你要是還用得上你就用着，現在拖拉機運東西進出一天好幾趟，我搭回去。”

“用不到，每天我都走路過來的，自行車放外面容易讓人偷，你騎回去我也放心。對了葡兒，你面試的事咋樣了，考上沒？”

洛葡笑着點頭，“已經調職了。”她從兜裏拿出工牌給他看。

趙小勝手髒沒伸手接，但看着工牌上面印着洛葡的名字，便比什麽都開心，“我就知道沒問題，葡兒你這麽優秀。”

“我媽知道了肯定也高興。”

他一臉泥灰，笑起來只露出一雙白色的牙齒，像個傻子，洛葡從挎着的小包裏拿出兩張紙巾，幫他把臉上的泥灰污垢擦幹淨了。

她動作突然卻很細膩輕柔，趙小勝站着不敢動，把腰又彎上兩分，方才葡兒給他的手帕，他接了就小心翼翼放口袋裏，不敢拿出來擦臉，那樣潔白的帕子，擦髒了擦壞了怎麽辦？

洛葡把他臉擦幹淨了，看見脖子上也有一塊沾了灰塵，便又往脖子上擦了擦。

那位置靠近喉結，紙巾輕柔地來回擦拭兩下，像撓癢癢似的，不但沒解癢，反倒帶來了幾分癢意。一股熱意從腳底板竄出來，趙小勝喉結滾動，人釘在那裏半點不敢動彈，等葡兒手拿開了，他忽然逃了，跑出去數步遠。

洛葡不解地看過去。

趙小勝臉通紅得像猴屁股，喊道：“葡兒，我先回去上工了你快點回家，別天黑了。”

說完人跑遠了，過了會兒又竄回來，“葡兒這段時間你別來找我了，等我哪天休息了抽出時間去找你和小俊玩。”

等月底發了工資，給葡兒買禮物，帶她去城裏國營飯店吃餃子，吃紅燒肉，吃排骨！

洛葡把東西提回趙家，和馮月春說了幾句話，騎着車就回縣城了。

這段時間廠裏訂單越來越多，三天兩頭開管理層會議，洛葡的任務是幫着廠長記錄會議、傳達指令，跟車間溝通生産任務，她文筆好，還得幫廠長寫寫工作報告什麽的。

有時候代表廠長去做點別的小事，廠長有兩個助理，另外一個助理是男的，年前生了場病，這會兒還休假養病，所以什麽事都落在洛葡身上，任務不輕。

趕鴨子上架什麽都是現學的，沒人帶她，廠長讓幹啥幹啥，還得主動些，能做的都撿起來做，不能做的也得多問多學，挺忙的，過兩天那個宣傳處舉辦的縣裏工農聯合宣傳大會，廠長指派了她和老上司辦公室主任帶着幾個工人代表去參加。

在宣傳大會上，洛葡碰見了報社的記者，脖子上帶着個相機，打扮得年輕時髦，一頭短發往上梳，穿着皮鞋白襯衫，纖塵不染，在縣城裏很少見到這麽幹淨時髦的人。

王蘇伸出手和小姑娘握手，自我介紹：“我叫王蘇，是你的學長。”

洛葡微笑：“學長好？學長也是縣城三高的？”

“嗯，而且早幾年楊老師還是我們的班主任，讓她帶過兩年。”

“上次你寫的兩篇文章我都看了，寫得非常好，敘事清楚，文字功底紮實，立意也很好，有一種返璞歸真的美感。”

洛葡：“王學長謬贊，您現在在縣城報社高就？”

王蘇說自己原本工作是分配到市裏報社的，但因為老家在縣城，他申請調回來，家裏老母親一直催結婚，他也是沒辦法。

“縣裏報社也不錯，晉升機會多，鳳頭雞尾差不多。”

兩人簡單聊了兩句，洛葡代表機械廠上去發表了一篇演講稿，演講稿是廠長口述，她整理了下親自寫下，內容了然于心，她沒看稿件，嗓音軟糯清淡，站在臺上，将稿件內容口語化地講了一遍。

結尾玩了個梗玩笑道：“我們機械廠工人都是螺絲釘，螺絲釘生産螺絲釘，謝謝大家！”

現場響起一片掌聲，機械廠那幾個工人代表拍得最響亮，手掌都拍紅了，臉紅脖子粗，大聲喊：“說得好！我們就是螺絲釘，螺絲釘生産螺絲釘，越産越多！”

王蘇微笑看着臺上的姑娘，手掌輕撫。

縣裏各大工廠代表、生産隊代表都一一上臺發表講話，氣氛非常熱烈，整整開了一天才落下帷幕。

第二天洛葡被廠長叫去，廠長笑得開懷，“主任說你昨天表現不錯啊，給咱們機械廠争臉了，現場那麽多政府科員幹事，工會代表各大工廠代表農民們代表都看着，就屬你演講那場氣氛最好，給你鼓掌的人多，有的人上去還哆哆嗦嗦講不好話，鬧了不少笑話。”

“主任把你誇上天了，說你可穩，從頭到尾沒顫過一個字兒，講得真情流露，激奮人心，沒看出來你爸爸原先那麽木讷的人，生出來的女兒這樣優秀靈活會講話會辦事，廠裏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小洛以後要好好幹。”

洛葡工作越來越順利，漸漸把原先助理的事全攬在身上做順了，成了廠長的左右手，不管幹啥都離不開她，她在廠裏面子也大，上到管理層下到工人階級，都對她熟得很。

洛家親戚機械廠工人大院那些人，見她年輕漂亮，工作這樣好，也漸漸動心了，開始關懷她的終身大事。

上門拜訪洛家的人越來越多，楊秋月明裏暗裏不少被人打聽，她本來也有為女兒張羅觀望的意思，也是來者不拒，資料收集了好幾份，自己對比後把優秀的留下來，準備給女兒選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