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只小傑瑞。”◎

憑良心講。

這兩句話挺溫和的。

語氣甚至有那麽一絲逗趣,就像一個老朋友熱情招呼你來家裏竄門。

然而事實是,時柚誤打誤撞進了敵軍內部,還沒開始探索,一擡頭就被抓了個現形。

抓她現形的男人笑裏藏刀,那張頭等基因的臉完全讓人琢磨不透。

時柚當時腦子裏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千萬不能讓時蔓看見她在門口。

時蔓一!定!會!發!瘋!

在腦中快速幻想了下,時柚做出非常明智的舉動——在時蔓看到她的前一秒,閃身先一步跑了。

嗯,沒錯。

就這麽跑了。

快到小身板兒都快晃出一道重影,完美複刻《貓和老鼠》裏小傑瑞逃跑時的誇張畫面。

望着瞬間空蕩蕩的門口,段斯野始料未及地擡了瞬額角,嗤一聲笑了。

時蔓詫異地轉過頭去。

一無所獲後不解地看向段斯野,“你在跟誰說話。”

剛剛那張嬌嫩如剝殼荔枝般漂亮的臉蛋,記憶猶新地徘徊在腦中。

段斯野往後倚了倚,哦了聲,“一只小傑瑞。”

話說得光明磊落。

但也因為太光明磊落,反而有點耍人的意味。

時蔓不可理喻地看着他,“……你不好好聽我說話就算了,還耍我是吧。”

段斯野唇角一勾,突然就覺得挺諷刺。

嘴上說多喜歡他,實際卻連他的一句話都不相信。

也罷。

他抻了抻眉,坦蕩看她,“你覺得是就是。”

時蔓:“……”

段斯野慢條斯理地站直身,疏懶又居高臨下,“現在話說完了,我可以走了?”

男人神色譏诮,看似詢問,要笑不笑的長眸卻沒有一絲耐心。

時蔓頓時哽住。

這才恍然,剛剛厚着臉皮找他要的十分鐘,應該已經到了。

要不是礙于曾經在國外有一些交情,段斯野根本不可能陪她在這浪費這麽長時間。

這男人看着矜貴,實則一路摸爬滾打野蠻生長,渾身的本事,性子卻沒那些條條框框拘着。

在感情裏,沒有虛與委蛇,更沒有裝腔作勢。

高傲的自尊心像摔碎的玻璃制品,時蔓咬住唇,直到空氣中浮起淡淡的木質香尾調。

是雪松和勞丹脂。

若有似無的男性荷爾蒙氣息混在其中,噬人骨髓般讓人上.瘾。

靜默數秒。

在段斯野闊步掠去時,時蔓轉身喊住他,“我是不會放棄的!”

尖銳的聲嗓,既像在宣誓,又像在努力捍衛自己的驕傲。

男人腳步微頓。

但也僅是稍縱即逝的一瞬。

段斯野連頭都懶得回,颀長俊逸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伴随吊兒郎當又無情的兩個字——

“随你。”

從後臺出來,時柚一路逃到禮堂外。

臨近四點的陽光還算充足,空氣裏泛着初春的凜意,吸進肺裏微微刺痛。

跑得太急,時柚靠在大門口的石柱上休息,到現在都沒從驚慌失措中回過神來。

她是真沒想到,送個東西,居然也能撞見時蔓“出軌”,要是單純撞見也就算了,偏偏還被當事男主角逮個正着。

這他媽得多點兒背?

要不是她跑得夠快,估計時蔓現在想殺了她的心都有。

但話說回來,就算時蔓沒看到她,那個段斯野也看到了,那男的光看就不是省油的燈,萬一把她給“供”出來——

……TAT。

那也太煩人了。

時柚仰天,兩根眉毛擰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開始幹架。

就很愁。

然而愁不過兩秒,手機響了。

正是女主角時蔓。

跟往常一樣,電話晃兩聲就停,轉而用信息找她:【我出來了,你人呢】

時柚無語兩秒,揣測不出時蔓什麽态度,只能回複:【禮堂大門口】

時蔓:【在那等我】

說完這句,兩人僅存的聯系斷了。

時柚惴惴不安。

甚至開始思考等會兒要怎麽解釋,不想五分鐘後,時蔓女士沒事兒人似的出現,那平靜模樣,很難讓人相信剛剛深情告白的人是她。

“遇到個熟人,有幾句話要說,沒看手機。”

時蔓情緒不怎麽高漲地解釋。

時柚粉唇微張,顯然意外到了。

所以她是真沒看到?

那男的也真沒把自己交代出去?

或許是她的反應太明顯,時蔓柳葉眉一蹙,“你笑什麽。”

——有嗎?

時柚立馬壓平嘴角,雙眸睜成無辜模樣。

時蔓微揚下巴,“東西呢。”

時柚把首飾盒交到她手中。

按照兩人以往的“交情”,時蔓會把她嫌棄地驅離出境,以便避嫌。

——她也很樂意這樣做。

不料時蔓一反常态,突然問她,“你剛一直在這兒等我?”

時柚不明所以。

“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男人離開?就今天和校領導坐在一起的投資方,長得特別打眼的那位——”

時蔓的話沒說完,時柚就眨着清白的眼搖頭。

倒沒想到她反應這麽快,時蔓愣住,眼神轉瞬便充滿諷刺,“你對他印象倒挺深,我說兩句你就知道是誰。”

時柚:“?”

寧沒事兒吧。

不是你問我的嗎。

她的無語毫不掩飾,時蔓收斂幾分,清了下嗓子,“也正常,對他犯花癡的又不止你一個。”

頓了頓,她裝模作樣地勸誡,“我是關心你,你年紀小,不要亂動心思,他那種人可不是一般人能攀上的。”

時柚癟着嘴。

偷偷地,小幅度地翻了個白眼。

心說你不提我都想不起這人。

時蔓語重心長,“反正你就好好治病,乖乖當你的富家女。”

說話間,她搭住時柚的肩膀,微微一笑,“以後好姻緣有的是,大哥絕不會虧待你。”

她口中的大哥,時家長孫時恒,是TIMES集團呼聲最高的繼承人,也是當初把時柚從小鎮接回時家的人。

雖然是孫子輩,卻極受老爺子重用,在集團裏的地位遠威望超那些叔叔伯伯。

正因為有他“罩着”,宋明珠再讨厭她,也還是得忍着她在自己面前蹦跶。

外人看來,時柚幸運至極。

可這份與有榮焉的寵愛,遠沒那麽牢靠。

時柚是在十六歲那年,被時恒從清水鎮接到北城的。

以前的她叫池柚,跟養母池麗和弟弟生活在一起,一家三口的花銷都依靠池麗收銀員的工作。

日子雖然清貧,但也能将就過下去。

不幸的是,池麗突然得了腦瘤。

病情不算特別嚴重,但手術費七七八八算下來,也很昂貴。

時柚為了湊錢幾乎什麽方法都用了,甚至已經決定退學謊報年齡打工。

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她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時恒出現了。

那天下午陣仗很大,前後三輛豪車開到窄窄的巷子口,西裝革履的男人從豪車上下來,和她單獨談了好久的話。

因為時柚珍藏的玉佛吊墜,時恒認定她是時家遺落在外的私生女。

之所以現今來接她回家,是因為時家老爺子重病。

據說是有能人告訴時家,說老爺子早年積攢下來的業報太多,要還。

時家這位被遺棄的私生女就是因果,最重要的是,她生辰好,可以幫老人家壓壓,度過這個坎兒。

時柚當時只覺得離譜。

是時恒一板一眼地把甜頭亮在她面前。

男人久居上位,冷靜又客觀,“時家不會虧待你養母,老爺子好,你養母自然好。”

時柚沒吭聲。

直到時恒起身離開。

小姑娘仰着張巴掌大的漂亮臉蛋,眼神格外堅毅,像早就盤算好了一切。

她說,“我還要學畫畫。”

時恒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半晌,說了句好。

……

送完東西,時柚沒留在學校。

她沒黨課要上,她連入黨都沒申請,這只是逃離時家的借口。

從學校出來,她回到租在校外的公寓,打算把剩下的商業稿畫完。

和她合租的是她最好的姐們兒,從小一起在清水鎮長大的宋蘿。

宋蘿名字甜美,卻是實打實的猛女,高中畢業後就來北城打拼,現在和朋友合夥開了家寵物店,幹得有聲有色。

也虧得宋蘿在,時柚在北城才有了可以喘息的溫馨空間。

剛到家,時柚就迫不及待把今天發生的破爛事告訴她。

得知她過幾天還要做心理治療,正給狗狗洗澡的宋蘿直接對着電話開罵:“這老妖婆還想給你治病??不把你賣出去就不死心是吧。”

“你那個哥呢?吃屎的?把你接回來就任由他家人欺負你?”

時柚躺在沙發上,嘆了口氣,“也不能這麽說吧,他也沒想到我能‘啞’。”

那場車禍其實不嚴重,但情況很吓人,她被囚禁在車裏,泡在冰冷的湖水裏,差一點兒就活不成。

醒來後,時柚确實被驚吓到“失語”一段時間,卻不想,因為她的“失語”,訂婚的事反而緩和下來。

後來對方家裏怕時柚落下病根,幹脆婉拒了這場聯姻。

時柚也因此尋到“保護色”,只要她維持啞巴人設,就很難有像樣的姻緣,無論時恒和宋明珠怎麽急,她都能穩如泰山。

為了拓寬商業版圖,時恒只能讓時蔓先結婚。

宋蘿冷笑,“我看他就是急着給你賣個好價錢。”

時柚哼唧兩聲。

像只被欺負的撒嬌小狗。

宋蘿又問,“時蔓怎麽回事,她不是有未婚夫了嗎?怎麽還跟別人告白,也太離譜了吧?”

“不知道,反正今晚時家招待沈家,也不知道時蔓會不會鬧。”

“不過話說回來。”

時柚回憶起段斯野的音容樣貌。

不笑的時候浮浪不經,笑起來卻有種不顧別人死活的好看,最主要還特別高,身材特別好。

……啧,簡直男妖精中的極品。

時蔓能扛得住就怪了。

于此,時柚很中肯地評價,“她告白的那個比沈家那個可帥多了。”

宋蘿沉默兩秒,“你先別幸災樂禍。”

時柚眨眨眼,“啊?”

宋蘿CPU高速運轉,“她要是真退婚,你猜下一個倒黴的是誰?”

空氣安靜兩秒。

時柚坐直身子,“可我這啞巴還沒治好呢。”

宋蘿陰恻恻地笑,“這不正給你治着麽。”

時柚:“……”

宋蘿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出了名的烏鴉嘴。

第二天上午,時柚就在北城名媛小群裏得知時蔓和家裏鬧崩的事,其中有幾個特別八卦的,還@她,問時蔓現在什麽情況。

她就是被這些@給弄醒的。

看着成堆的信息,時柚無語凝噎,突然有種天塌下來砸死高個子的感覺。

更悲催的是,手機突然響了下。

時柚一激靈,低眸一看,差點沒暈過去。

時恒:【我回國了】

時恒:【晚上來檀莊見一面】

……

城西臨江別墅,銜山公館。

落地窗外的院內暖陽初升,和風容與。

剛睡醒的男人一身舒适居家服,抄着口袋,從樓上長腿闊步下來,另一只手接着電話。

電話那頭,年輕男人叽裏呱啦,“不是,你和時蔓到底什麽情況,怎麽我在你這邊聽到的跟外面完全不一樣?”

“她跟你表白了,你沒答應,沒答應她退什麽婚。”

“我還以為你倆明天就要領證呢。”

覺得吵,段斯野不耐煩地啧了聲,把手機扔到中島臺上,“領你媽的證,你看我像?”

男人狗腿子笑,“不像,誰領您段爺都不能領啊。”

“反正沒事兒就行,正好晚上檀莊戲班子開臺,我帶你見見新面孔,段家老太太好這口,你看看,有沒有覺得好的,到時候幫我引薦引薦。”

段斯野眉梢輕佻,“我有什麽好處。”

“呦,”男人真心感嘆,“您段爺身邊還缺人啊,這時蔓一個頂十個,那姿色身段,多少人惦記,你這福氣,還能看得上我戲班子裏的小演員?”

确實是看不上的。

別說戲班子,就演藝圈裏的女頂流,段斯野都沒正眼瞧過。

慢條斯理地倒了杯水,男人垂眸對手機閑閑道,“嗯,看不上,去不了。”

男人調笑,“別呀,你說吧,喜歡什麽樣的,我給你照條件物色。”

溫水順着食道流下,鋒銳的喉結滾了滾。

玻璃杯落在桌面,磕出清脆的一聲,“我用得着你給物色?”

“你瞧我這嘴,”男人立馬改口,“不是物色,是介紹!”

“就咱段爺兒這身家外貌,小姑娘哪有不想貼上來的。”

這話不經意戳中某根神經。

男人漆深桃花眸一滞,腦中莫名就浮現昨天見過的某個嬌嫩絨絨的小姑娘。

仿若上好的羊脂玉,溫軟得像讓人想拖在掌心觸碰,又膽小如林中小鹿,烏黑清澈的眼濕漉漉地望着你,引誘你,卻經不起一絲一毫的逗弄。

還沒來得及伸手試探她的溫度,就吓得轉身跑掉。

修白指節輕點杯壁,段斯野嘴角噙起一抹玩味弧度。

飛泉鳴玉般的磁嗓哼笑,“還真有。”

作者有話說:

大尾巴狼.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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