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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三日,殿試開始。

陵宮中,玉瀾這一天睡得倒是格外的好。雲舒給她攏好長發,輕聲說今天是殿試的日子。玉瀾也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她如常看書,誦經,禮佛,看宮女跳舞,侍奉打掃,日子一如既往,不見天光。

而此時,檀喆着一身淡藍長袍,随着一同進入參考的貢士一起,步入巍峨的紫微城,

這皇城,曾經于他而言是每日都來的地方。

檀喆還記得他最後一次來這個皇城,那是很平常的日子,完全不會讓人想到變故和無常。

他照常和其他皇子一起在皇子院讀書,上完課的休息,看到東宮太子楚景晔還在背書,背得愁眉苦臉,他和幾個小皇子還跑過去,翻着牆頭看着他笑。那楚景晔雖未有繼承大統之才,卻在身份上認知頗深,當即板着一張臉,繼續背讀,還狠狠瞪了他們一眼。

他們幾個人也不怕,嘻嘻哈哈的翻下牆頭。檀喆年紀最小,踩在石頭上摔下來。他其實也不在意,打小他摔得就多,拍拍衣服站起來就是了。

卻沒想到眼前落了一雙鞋子,精致小巧的繡花鞋,素白的鞋面繡着淺淺的蘭花。

檀喆詫異的站起來,忘了拍掉身上的塵土。他看到眼前站了一個小人兒,紮着雙發髻,皮膚雪白,眉目如畫,臉頰鼓鼓的,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

“你有沒有事,摔傷了沒有呀?”

小姑娘只到他下巴高,站得近,微微仰頭看他,神色擔憂,皺着小小的眉頭。

“沒事……”

他喃喃道。

話音未落,他聽到遠處一聲叫:“玉媱,你在哪?”

聲音稚嫩,卻急促又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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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喆看到身前的女孩驚醒般擡起頭,嫩聲回道:“姐姐,我在這!”

她把身上帶的小手絹遞給檀喆:“你擦擦衣服吧!”

說罷,拎着裙擺回身就跑,檀喆擡眼,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小姑娘也正在走近,也是年歲不大的樣子,這位檀喆卻認識,正是聖上的嫡出公主,楚玉瀾。

楚玉瀾與他年歲相當,不過小了幾個月,看那嫡公主已經走近,檀喆躬身行了個禮。

楚玉瀾面無表情,目光淺淺落在他身上又輕飄飄的移開,随即眼睛落在那跑過來的玉媱身上:“玉媱,告訴你很多次了,你不要到處亂跑!”

好兇。

檀喆心裏說道。他看了看手裏的小手絹,到底沒拿來衣服上的塵土,想想疊起來,揣進了袖裏。

這是那天的一個小插曲,也是檀喆進這紫微城的最後一天。

後來,父親通知他最近幾天不比再去皇宮,起初他欣喜異常,覺得可以休息玩鬧幾天,沒想到這一玩就是一月有餘,再後來,就是父親謀逆罪傳來,全府皆悲。

那手帕,檀喆後來交給了母親,如今那帕子去了哪,檀喆不知道了。那最後一天的記憶,也不過就是這一點,除此之外的已經模糊。唯獨記得不久之後阿娘的淚眼,想想到如今,已經十年有餘了。

檀喆随着衆貢士來到洛城殿,他雖然來過紫微城,但以前多在內寝殿,此時也是謹慎有加。至洛城殿門口,排在後面的檀喆跟着前面的貢士踏入大殿,距離步幅分毫不差。

踏入大殿,衆貢士成列跪下叩聖上安。這時候是真正站在天子腳下,不少貢士相比已經緊張到腿發抖了,完全不敢擡頭看一眼新皇。檀喆也姿态恭敬,眼觀鼻鼻觀心,不露一絲差錯。

盡管如此,坐在皇帝旁邊的張太後還是一眼認出了檀喆。起先她也不知道那是檀喆,只是衆人站在一處時,把檀喆給顯了出來——他個子高,臉色格外比周圍的人白上一分,雖然微躬着身和周圍人一樣的恭謙良順,但看起來卻有種如竹如松的挺拔。

等到念到檀喆的名字,而正好這個年輕人上前時,張太後才了然,她微微笑了笑,神情更有一種微妙的玩味。

檀喆低頭接過策問的簽子。

雖然不能公然擡頭,但他也知道,皇帝年幼,攝政的太後必定會坐在座側,她才是這次考試真正的考官。

至于尚書省左仆射上官宣、尚書省右仆射徐來、中書令石訊海和門下侍中漆雕赟這四位輔國大臣雖然不會在現場,但應該已經預覽過考題,對這次考試的流程應該也能掌握。更何況陪同張太後的應該是禮部尚書上官庭。

每個考生拿着簽子,轉入洛城殿左右偏殿作答,考試時間是十二個時辰。檀喆依舊随隊列到偏殿,尋自己的位置,坐下後才拿出簽子,看了一下簽子上的兩個問題,檀喆微微皺了皺眉。

大殷建朝至今不過十年有餘,建朝前連年征戰,民生凋敝,建朝時百廢待興,致使殿試的策問重在靠時政,以選拔治世之才。這兩個問題一個問如何運用刑罰,一個問南北糧道運輸。問題倒也不難,但要想答得合乎分寸又出彩,卻需要花心思。

檀喆靜下心開始答題,他答得認真,連身邊的人有聲響都影響不到他。

他不知道,自這時候開始,各方勢力都開始注意起他這個貢士。

上官庭和上官宣說了檀喆的事情,上官宣其實也早有耳聞,但聽完上官庭的話,他還是忍不住蹙眉猶豫。

“當年檀铖牽涉太子謀反案。雖然當初先帝說禍不及子女,但檀喆作為罪臣之子,難免會有仇恨在心。”

這是大家都能猜想到的事情,但上官庭思慮良久,還是拱手說道:“是否有仇恨在心,還是取決于父母教導。大哥可還記得,檀铖之妻、檀喆之母趙知妍是趙龍達之女,這趙龍達可是當年先帝入住皇城時開城門迎接先帝入主紫微城的前朝将軍。後來也被先帝重用,掌管護衛軍。這趙氏撫養檀喆多年,我想這檀喆未必就有這樣的心思。”

上官宣銳利的眸光投向他,上官庭低着頭,任憑哥哥審視自己。他知道哥哥的想法,一定是覺得他以檀喆母親作為切入點,以為他與趙氏有什麽淵源。但他其實頗為坦蕩,到了這個年紀,有家有室有兒女,和那位趙氏也不過一面之緣,更多的還是聽聞檀铖妻子賢淑才有此言,沒有別的意思。

“哥,若檀喆真的是一位青年俊才,我想對其任用也不妨一試。”

上官庭繼續表明自己的想法。

“俊才很多,不差他檀喆一個。難道大殷朝離了他就不行了?”上官庭這話讓上官宣皺了眉,神色不虞。

“兄長莫氣,此非我意。”

上官宣放下手裏的紙,剛才上官庭就注意到了,他看的是檀喆的那篇《歡宜賦》。

“其實前段時間,長公主着人給我送了封信,信上也提及檀喆。我看信裏的意思,長公主倒是希望檀喆能中。”

上官庭聽到這話很意外。

“不過,現在太後正是想培養自己勢力的時候,要是檀喆這樣的人真的考中,未免會被太後拉攏。”

上官宣的話,上官庭無法反駁,只好默默躬身行禮,單憑上官宣安排。

一天後,殿試結束,按照以往的規矩,貢士所寫的文章均交由皇上親覽,再由政事堂商議考中進士的名額。但如今,皇帝年幼,太後臨朝稱制,所有貢生文章皆交由太後親覽,和政事堂商議。

一天後,太後在政事堂與左右仆射,中書令和門下侍郎一起商議進士名額。

張太後也是第一次參與科考。但很多事情也不需要教。她将考生的答卷分給幾位輔國大臣看,在上官宣等人看答卷的時候,張太後端坐于座上,開口說道:

“此次科考,本宮覺得頗有驚喜。魯國公幼子顧玉章在此次策問中回答的內容頗為詳實,依本宮來看,可堪大用。”

幾位大臣随即抽出顧玉章的答卷,傳閱看完後都贊賞的點頭。

張太後又點了幾個人名,幾位大臣随即傳看,也都肯定了張太後的話,看來這幾個人,在這幾位輔國大臣看來差不多确定了。

張太後語氣有輕微的停頓,随即風淡雲輕的繼續開口:“另外,我倒發現還有一個人,聽聞此人乃虞國公幼子,但在外漂泊十年有餘,這次參加科考,他的答卷也很不錯。大家看看,此人名為檀喆。”

虞國公這個詞一出,衆人神色有不同程度的變化,也就上官宣還算鎮定,他作為上官皇後的親哥哥,自認在這四位輔國大臣裏是最需要擔起責任的。門下侍郎漆雕赟眉微微一皺,扭頭看了一眼周圍,中書令石訊海年紀最大,老成持重,但在聽到虞國公時還是臉上略過一絲凝重。

張太後堅持。

“衆人看看他的答卷吧,我覺得這次進士名額裏,得有他的一個。”

張太後說話輕輕柔柔,眼睛卻細細瞧着幾位臣子相互傳閱着檀喆的文章,他們的神色都有些異樣,張太後倒是好整以暇,對于她來說,要是能有什麽事能讓這幾位輔國大臣為難,那她就太想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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