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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喆最近有點煩。

他的煩躁是從玉瀾發動宮變後開始的,然而和玉瀾沒關系。

玉媱和他提出再不相見。

通遠坊桃花巷黃昏很美,這是一處洛陽城裏比較少見的青石巷,桃花巷也不是空有虛名,巷子每戶人家都種着樹,雖然現在不是桃花紛飛的時節,但巷口百合花芬芳美麗,整條巷子都有淡淡的花香。

而玉媱就在一片花團錦簇中對他說了此後不見的話。

她說得哽咽,淚漣漣的眸子望着他,梨花帶雨又單薄脆弱,但檀喆神情淡漠,只靜靜的望着她。

“阿喆,抱歉,真的抱歉。如今姐姐成為監國長公主,長姐素來不喜歡我,我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

她哭得泣不成聲,連話都有些不連續了:“如果她發現我一個公主不夠檢點,定會以此為由在婚事上要挾我。長姐素來任性自我,對不喜歡的人更是百般刁難,如果我不檢束自身,會被她抓住把柄……”

“好了玉媱,不用再說了,我懂。”檀喆終于出聲了,甚至語氣溫和。

他懂,确實懂。因為玉媱在他面前本來就不是能隐藏什麽的人。

檀喆也不恨她,他完全能理解玉媱趨利避害的選擇,更何況相識這麽久,彼此都覺得愉悅,好聚好散最好,委實不需要求什麽比翼雙飛。在一開始,檀喆就是做好這樣打算的。

“以後我們互不相見,我也絕對不會去找你,你且放心。也祝你日後得嫁世家高門,一生富足歡喜。”

他沒有稱她為公主,這話說得真心實意,這祝福也沒有摻假。

玉媱整張臉都因淚水而楚楚動人,聽到檀喆的承諾,她知道他一定信守承諾,心中感動之餘,到底是忍不住輕輕貼靠在他的肩上抽泣不止。

俨然是一副依依惜別天妒伉俪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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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喆任她靠着,默然無聲。

檀喆和玉媱并不是每天都見,但一個是糠坊平民一個是一朝公主,每十來天見一面已經非常頻繁。

他們再遇的緣分自然來自玉瀾的那場婚禮,通遠坊巷道上兩人的驚鴻一瞥讓他們有了緣分。随後是玉媱開府,因為開府,玉媱離開皇宮有了自己的空間,這才讓他們有了相見的機遇。

當初還真是玉媱主動找的他。

檀喆還能想起他從少府監回來,看到桃花巷巷口站着三位女子,為首的女子穿一身粉衣,戴着帷帽,看到他來,那女子伸出一雙纖纖玉手把白色帷帽掀開,露出一張夏日中清新嬌俏的臉。

檀喆不喜歡粉色,然而玉媱卻把這粉色穿得如此嬌嫩動人,後來發現玉媱最喜歡這類淺色的束腰長裙,海天霞,小紅,朱顏酡,缙雲,碧落,元天藍,馬鞭草,丁香色。她姿容清麗,收腰的長裙更能體現出她舞姬的細腰薄肩體态婀娜。

其實他們每次相見都很守君子淑女之道,她是宮中女子,好不容易開府,自然是想出去玩的,檀喆就帶她逛了幾乎各個坊市。

有時候也在她的公主府中讀書品茗,就算是飲酒也不避諱,喝到三分醉時玉媱就會在院中即興起舞。這時候是最美的畫面,清風白雲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彼此心意相通又含蓄不露骨,藏得那些情意讓院裏的桃花紛紛落下。

哪有什麽腌臜龌龊的事,可在有心人眼裏,卻也能成為拿捏的把柄。

檀喆伸手,遲疑了一下,只虛虛靠在她的後背上,輕輕拍着,無聲安撫。

永不相見,願你歡喜。

檀喆心裏默默想着,擡眸卻看到巷口站了一個人,确切的說是兩位。但前面那位戴着帷帽,後面的女主衣着樸素,顯然是主仆關系。

那個侍女檀喆不認識,女子戴着帷帽看不到臉,但不知道為什麽,檀喆忽然有種感覺。

他覺得這個女子他應該認識。

想來他認識的還得戴帷帽的女子并不多,如果不是哪位官家小姐暗戀他,不是已經嫁人的月娘他們,那這人選就不多了。

女子站了幾秒,轉身離開。她一身素衣,離開時衣角翩然。

楚玉瀾?

這個念頭從腦海中冒出來,檀喆被自己逗笑了。

怎麽可能呢?

雲舒和珞明跟在楚玉瀾後面,對剛才那一幕甚是驚訝。

她倆都認出來了,畢竟深宮長大,而且當初玉媱公主就住在上官皇後殿裏,她今天又沒戴帷帽,僅僅是背影也認得出來的。

可這就意味着,靈犀公主玉媱這是……在和一位平民百姓互許終身嗎?

這個認知讓兩個侍女都不敢說話。

但雲舒還是更沉穩聰慧一些,她還記得當初守陵的時候,玉瀾就囑咐雲舒給桃花巷一處人家定期送一些生活補給。今天公主來自然不是就在這桃花巷站會就走的,如今看來,那就是那個男子了。

玉瀾一直沒有說話,沉默着上了車輿,都看得出她情緒不好,雲舒珞明都不多言。

馬車悠悠蕩蕩回了紫微城。如今玉瀾已經在紫微城中居住,不過是前天剛搬過去的,現在已經收拾妥當。

玉瀾現在在紫微城的住處一度引起過衆大臣争議,原因就在于玉瀾堅持要住集仙殿。

集仙殿是什麽地方?此殿大有來頭。此殿是前朝太後所造,這位太後在前朝是一個頗受好評的人,扶幼主登基,臨朝稱制十年,幼主成親後灑脫還政,從此在集仙殿頤養天年。前朝各皇帝對她很是尊崇,稱她深明大義,無歷代後宮奪權之惡。集仙殿就是她為自己造的寝殿。

這位太後去世後,為表她功績,集仙殿長期空置。直到前朝覆滅,大殷朝建立,上官皇後作為開國皇後,由先帝拟定,衆臣擁護,居集仙殿,也是為了表示上官皇後有前朝太後之德。當然,上官皇後确實以一代賢後之名揚名于世,确實沒有辜負衆人期望。

但上官皇後是上官皇後,長公主是長公主,原本衆臣就是希望楚景宏能輔政,如今卻成了長公主,多少心懷不滿,是以對玉瀾要住集仙殿的決定也百般阻撓。

玉瀾着實和這些臣子進行了一番交纏,最後能住進去,也是臣子不滿中的妥協。但玉瀾都說了母後居于此,希望在集仙殿感念母後賢德。這話也多少給了臣子們一個自我安慰的理由。

可畢竟是紙糊的糖衣炮彈,這些大臣們在官場浸淫久了,再了解不過玉瀾堅持的心思,而且玉瀾的堅持本來就給了他們一個信號——這個長公主顯然不是他們随意掌控的主兒。

玉瀾回了集仙殿,珞明給她沐浴更衣,玉瀾看起來精神不濟,雙眸微阖懶得動。

然而真的躺在床上,卻睡不着。

珞明給她捶着腿,薄紗裹在她身上,天青色的薄紗藏着她雪白的肌膚,如今養得越發吹彈可破。

珞明捶得很小心,好像一用力這肌膚真的就破了。直到玉瀾懶懶的說重一點,珞明才稍微用了用力。

玉瀾就靠在床邊,手在唇邊無意識摩挲着,思維卻飄得很遠。

她想起剛拿到和離書踏出偏殿時,她腦海中檀喆的身影一閃而過。

那時候她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确切地說是不敢确定。她覺得自己只是想到了這個人而已,這并沒有什麽意義。

可如今剖開那些僞裝的外殼,才知道那腦海中轉瞬即逝的閃現,實則是心底的在意。

盡管他們的再遇不太愉快,也或許這在意現在更多的是欣賞,但依然沒有阻止她在獲得自由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就是他。

好像獲得了這個自由身,她心裏的別扭就消散了很多,她似乎就可以更坦蕩的去找他。于是她搬到集仙殿沒兩天,就決定出宮去找他。

她也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什麽目的,或許是很多目的,她只是想到那一晚,檀喆拉着馬問她,怎麽,需要我幫忙嗎?

明知不過是句無心調侃,她還是入了心,還認真的回答,以後請他幫忙。

她想去找他,或許只是想告訴他,她做到了,盡管只是第一步,但她已經做到了幾乎不可能的事。

只是沒想到能在巷子看到他和玉媱。

玉瀾依稀能想起小時候有一次,似乎玉媱亂跑遇到了檀喆,只是那時候她也沒有太多的心思,連對檀喆也只是知道這個人而已。

看那架勢,兩人應該重遇許久了,且相處愉快,甚至已經是男女之情。

想想那次她在檀喆家養傷,檀喆走來走去就是不肯坐下和他好好說句話的樣子,這待遇真是天差地別。

想到這,玉瀾苦笑一聲,甚是自嘲。

“珞明,把我沒看完的書拿過來。”

珞明答應一聲,把玉瀾最近看的書取來給她。

玉瀾拿着書,尚且沒有立刻看進去,心思還停留在剛才一直在想的檀喆。

想了一會,玉瀾把書又收起來,她下了床:“珞明,給我研磨。”

珞明連忙起身去給她研磨,

玉瀾坐在桌前,邊思量邊寫,不一會,一封密令已經完成。她收好密令,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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