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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瀾相信檀喆的聰明,她都能看出來玉媱和那楊深古眉目傳情,檀喆怎麽看不出。

讓她覺得生氣的是,檀喆竟然選擇了成全。

玉瀾磨着後槽牙,想罵些什麽,又覺得有時身份,更何況,哪來罵的立場。

于是只得又把這件事擱下,依然含笑慢條斯理的說道:“楊深古比玉媱大了四歲,精通音律,性情溫和,又是世家名門,身世顯貴,向來兩人如果成親的話,必能琴瑟和鳴,恩愛到老。”

“……”

檀喆低着頭一副老實巴交樣,也在磨後槽牙。

他知道玉瀾說這些話是氣他的,很好,他成功的被氣到了。

但氣到又如何,眼前的畢竟是監國長公主,縱然氣到咬碎牙,也得憋着。

玉瀾耳力尚可,看檀喆雖然低着頭不做聲,但呼吸越發粗重,知道是被自己氣到了,這次卻沒覺得心裏痛快。

她知道這本來就是死循環,她再怎麽出言諷刺,也只是驗證心裏的猜想,讓檀喆更明白她的心思,除此之外沒別的用處。

于是她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但也沒有打算讓檀喆走,只緩了一下情緒,繼續慢慢走。

“這段時間在大理寺感覺如何?”

她話題轉得太快,又随心所欲,檀喆更厲害,回答得一點都不遲疑:“回公主,一切尚可。”

玉瀾的酒已經散得沒有多少了,思路也越發清醒:“賀蘭策這段時間呈上了不少案子,奏折裏也提及,他經手的案子絕大多數都是由你來審理的。不過幾個月就辦了上千件案子,也是辛苦你了。”

檀喆一拱手:“此乃臣的職責,無謂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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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客套話說完,玉瀾卻沒有立刻說話。檀喆這次悄悄看了她一眼,發現玉瀾正在沉思。

許久,玉瀾又開口:“你在大理寺這幾個月,有沒有看出現在大理寺運轉的弊端?”

檀喆一愣,沒有立刻回答。玉瀾輕輕一笑:“其實也不用你說,沖着你這幾個月就辦了幾千件案子就能看出來,之前大理寺的案件積壓有多嚴重。要是賀蘭策和你不辦這些案子,想必過段時間,這大理寺的诏獄裏囚犯都裝不下了。”

玉瀾語氣嘲諷,檀喆走在她後面都能猜到她臉上的冷笑。

他一時無言,只好默默跟着她走。神都苑是皇室狩獵的地方,不管場地大還是小,畢竟此刻是拿兩條腿走,更顯得天地廣闊無垠。而尚且初春的日子裏,樹未抽芽草沒冒青,偌大的場地一片枯黃之景,人走在這土地上,只覺得心中蕭瑟,更加期待黎明。

“你應該知道,當初張太後名為臨朝稱制,實則朝堂都被上官家族把控,縱然後來張太後扳倒上官家族獨攬大權,朝堂上也是議論紛紛,怨言頗大。”

玉瀾身披大氅走在蕭蕭枯草中,她望着遠方星辰,語速很慢。

“後來我成為監國長公主,其實依然重蹈覆轍。如今朝堂上沒了上官氏,卻還有雲陽崔氏,博臨張氏,這天下姓着楚,卻似乎又不姓楚。”

她輕描淡寫的說到這,檀喆卻悚然,只覺得周身發寒,玉瀾能說出這話,足見這想法在她心裏已經轉了許久了。

“這天下姓着楚,可楚家的子民卻不得安生。父皇在位近二十年,征戰之餘一直主張修生養息,可朝堂不穩,百姓安得生息?”

說到這,玉瀾停下腳步。

檀喆也停下,與玉瀾的動作分毫不差。

玉瀾轉過身看向檀喆。

夜風漸起,玉瀾的大氅在夜風中飄動着,連同她那如墨的長發也揚起來。這個女子雖頗擅騎射,身形卻有些清瘦單薄,然而身姿筆直,下巴微揚,不肯讓夜風吹動身體半分。

“檀喆,你擡起頭來。”

檀喆動作一頓,還是依言擡頭。

這一擡頭,就看到了玉瀾。與他不過一臂之遙,因為身高,微揚着頭看着他。

“檀喆,朝堂風波湧起,百姓卻需要一份安穩。我雖為女兒身,但尚有為天下盡一份力的心。可我不想也不能一人孤軍奮戰,若此時我請你與我攜手,你是否願意?”

她神色微凝,靜靜的将他望着,眼睛有簇簇的火光,倔強又明亮。

檀喆沒有立刻回答。

他借着玉瀾剛才讓他擡頭的命令,這次堂而皇之地盯着她看,看了許久,只看到她緊抿着唇凝着臉,眼波未動,坦蕩的讓他審視自己。

認真,真誠。

不摻假。

如果是君臣,這樣坦蕩的交心足以讓臣子誠惶誠恐。可檀喆此刻只在想,都是公主,都是上官皇後養出來的貴女,脾性怎麽就這麽截然不同天差地別。

檀喆沒有給出回答,靜默一會,反倒問:“那長公主将靈犀公主指婚于我,于長公主而言豈不也是好事?”

他清晰的看到玉瀾短暫的怔愣一下,這讓他心裏有了一點快意。他素來是愛笑的,此刻就忍不住想揚起嘴角。

然而這嘴角還沒來得及揚起來,就聽到玉瀾說:“不會。”

“不管你是否答應我,我都不會把靈犀嫁給你。”

“為何?”檀喆注視着她。

玉瀾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樣,幾分認真幾分無謂,看得她心裏不爽。她有點不甘示弱的也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你不是一直都清楚嗎?”

她清楚的看到檀喆那點似有若無的笑意僵在臉上,她心裏一時不知道是痛快還是悲哀。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次東宮玩耍,她帶着同樣幼小的玉媱去找太子哥哥玩,進了東宮大門卻發現玉媱走丢了,她慌忙跑出來找,看到玉媱站在一個小男孩面前,那個男孩她還記得,是檀喆。

可那時尚未有之後春日宴的淡淡歡喜,她只因玉媱的走丢而覺得火大,喚回玉媱的同時遙遙的看他一眼,想必那眼神也不甚友好。

誰能想到後來會這樣,誰能想到如今會這樣。

可在此刻天地之間,清風朗月作證,我那助你放鶴而歸的承諾之內,是一份悄然而起的喜歡。

神都苑的第二天,玉瀾在大業殿收到回纥王子阿勒山請見的消息。

彼時玉瀾正在批奏折,聞言有點意外。立刻接見阿勒山,見他獨自一人過來,更覺得詫異。

“我是來辭行的,公主殿下。”

阿勒山穿着回纥部族特有的裝束,将手放在胸口對她行了一禮。

玉瀾起身相迎,聞言微微一笑,這一笑端莊有禮,溫和又疏離。

“路途遙遙,小王子一路順遂。若明年除夕,小王子願意,大殷随時歡迎。”

有意思的是,對這客套話阿勒山當了真,認真的望着她回:“明年我會來。”

他抿唇一笑,竟有些羞澀,他看了看周圍的侍女侍從,躊躇着,鼓起勇氣從懷裏掏出一把短刀遞給她。

那短刀做工十分精美,刀鞘鑲着寶石,鍍金的刀柄刻着精美的異域紋路。

“這把短刀送給公主,防身狩獵都可以用,希望公主收下。”

玉瀾一怔,看阿勒山目光隐隐,躊躇了一下還是接過來:“那這心意我就領了,多謝。”

看玉瀾收下這短刀,阿勒山眼睛一亮,笑得開懷。可也只是短暫一笑,最後又肅容:“那我走了,願公主心意順遂,後會有期。”

玉瀾聽他這學得并不純熟的中原話,他這點笨拙逗笑了,點點頭:“後會有期。”

第二天,回纥離開洛陽城。

一個月後,玉瀾下旨,将靈犀公主楚玉媱下嫁刑部員外郎楊深古,同時将楊深古調到弘文館,官職升了兩級,但明升暗降不再有實權。

玉瀾給足了玉媱面子,她出嫁時,玉瀾下旨洛陽城解除宵禁三日,三日歡歌笑舞,皇帝親臨公主府送玉媱出嫁。

而玉瀾卻沒有去靈犀公主府。

那一晚,她在清淨的集仙殿喝着珞明做的安神茶,突然想起,不知道這麽熱鬧的時候,檀喆會不會去靈犀公主福見見他心意的女郎。

“那時候母後從不和我說。”玉瀾開口,給她捶腿的珞明擡起頭來聽着。

“但我知道,玉媱的母親不是所謂下嫔,而是是掖庭宮罪臣之女,僥幸得了父親一夜寵幸生下玉媱,卻難産而死,說幸也是不幸。母後憐惜玉媱尚在襁褓沒了母親,帶在身邊撫養。”

“有時我也想,如果玉媱生母未死,如果母後沒有養育玉媱,她還能不能去學舞蹈,能不能在除夕宴上獻舞一曲,能不能在那之後全身而退。”

珞明思索幾秒,輕聲說:“先皇與皇後娘娘感情深厚,都知道先皇當初最寵愛的就是皇後娘娘孩子。”

玉瀾聞言微微一笑,不說是與不是,只輕輕一聲嘆息。

可他期許的太子終究謀反于他,可這皇位終究是傳給了其他女子生下的皇子。

真是世事難料。

靈犀公主出嫁第二天,玉瀾迫于衆臣壓力,給刑部侍郎張闵彡官複原職。一月後,新一年科舉殿試舉行,玉瀾得皇帝旨意于洛城殿出題親試衆學子,并錄取進士四十人,其中二十二人出身寒門,一朝得中,命運改變。

又過一月,既成安五年五月十一,大理寺少卿檀喆升任吏部司郎中,從五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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